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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2 我看著自己死去

  他們終于把欠繳的保證金補上,賬戶安全了,大家都以為是度過了難關,孟平甚至認為,這是自我救贖的成功,最艱難最關鍵的時刻已經過去。

  但很快,他們就覺得不對勁了,覺得這哪里是度過什么難關,而只是給自己買了一張通往加護病房的通行證。

  他們的狀態,很像一個被急救的病人,上了呼吸機,插了管,躺在那里,眼睛還睜著,但卻已經什么也做不了。

  十月十七日,一開盤,PTA就上漲了1.96,他們的保證金賬戶,神奇地到了正的八千多萬,也就是說,其實他們早些時候,就是不把那五千多萬補進去,現在他們的賬戶也已經由負轉正。

  PTA盤中一度上漲到了5960點,漲幅2.30,他們的保證金賬戶,也破了一個億。

  辦公室里,大家如釋重負,都松了口氣,馬麗還叫了一聲“上帝保佑”,大家都笑了起來,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是被上帝眷顧了,上帝真主和菩薩,所有的神主,今天統統都是站在自己一邊的。

  這個時候,本來是他們趁機加倉,把價格繼續推上去的時候,但他們誰也不敢動彈。

  誰都知道,這個時候要是繼續加重倉位,那只要盤中價格打個噴嚏,稍稍往下滑了那么一點,他們的保證金賬戶,馬上又會由正轉負。

  老倪和孟平劉立桿三個人,盯著大屏幕,心里癢癢的,但又不敢出手,這個滋味可真不好受,這個時候,他們是多么希望,自己的賬戶里有十億二十億的資金,如果那樣,他們就有可能一舉扭轉乾坤,把大盤翻過來了。

  可惜沒有,劉立桿和孟平,這一兩天看下來,也看出了一點門道,兩個人站在那里,不停地惋惜地嘖嘖嘖,呀呀呀著。

  陳雅琴看了看他們,抿了抿嘴,笑了一下。

  但等到十點過后,風云突變,上帝真主和菩薩,似乎都一起下班了,懶得再眷顧他們。

  PTA盤中的價格,開始調頭往下,他們發覺,不僅價格往上的時候,他們什么也做不了,往下的時候,他們就更不敢動彈,一屋子的人都變成了旁觀者,他們除了眼睛盯著盤面,任由它自由地變幻,其他就和他們無關了。

  隨著盤中由紅轉綠,價格在一步步地走低,他們的保證金賬戶在迅速縮水,到了中午停盤的時候,已經是325元,好在秦總他們的四千萬到了,老倪趕快補充了進去。

  這個時候,孟平和劉立桿都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他們覺得事情已經開始在向自己希望的相反方向進行了。

  這個時候,連陳雅琴也不敢設止損線,更不敢平倉,要是平倉,他們的單子,就會消失,雖然這些單子,現在都是負數,但好歹它們還在。

  如果平倉,他們所有的資金,就將變成這三千多萬,接下去哪怕價格暴漲,到了漲停板,也和他們沒有多大的關系了,他們全部的本金只有三千多萬。

  平倉的決定,已經是誰也不敢做出來了,他們就像一頭被牽往屠宰場的牛,身子都已經進了門,只有尾巴還在外面,這時候就是斷尾,也幾乎求不了生,只能看著這條尾巴,像蜥蜴的尾巴掉在地上時那樣,不停地扭動,仿佛還有生命。

  雖然這個時候,對他們來說,最正確的做法仍然還是及時止損,把那十幾億的損失認了,保住這三千多萬,調轉方向,跟著趨勢操作,他們的三千多萬,或許還有可能一點點增長。

  但正確的做法,很多時候,就是最難選擇的做法。

  從下午開始,決定他們命運的,就不是他們自己,而是希望上帝真主和菩薩,能再次站到他們這一邊,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在這個盤中,上帝真主和菩薩,是劉蕓和任溶溶,她們才是主宰者,她們已經不會給老倪留下一點的機會。

  一整個下午,辦公室里的人都沉默著,他們看著價格下跌下跌,保證金縮水縮水,到了下午三點,期貨市場休市,他們的保證金賬戶還剩1682萬,今天進去的近一個億,虧了五分之四多。

  PTA收盤5660點,跌了166點,跌幅2.85,誰心里都明白,按照今天的這個趨勢,明天就很有可能,會是他們還留在期貨市場的最后一天。

  孟平和劉立桿都感覺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他們和老倪,誰也沒有再提調資金的事,形勢已經很明朗了,除非他們現在有十億二十億的資金,從頭再來,靠這樣幾千萬幾千萬地補進去,已經于事無補,都是扔到了水里。

  何況老倪整個人都已經變形了,那張平時紅彤彤、油光發亮的臉,現在已經是一臉的黯淡,讓人一看,就是一個背了運的背時鬼,這個時候再去借錢,人家一眼就能瞧出來,這個家伙剛剛倒了大霉。

  陳雅琴看著他們,她可能是唯一還有些清醒的,她很想和他們說,多頭已經無望了,我們由多翻空吧。

  但她不敢說,道理還是一樣,只要這么說了,那就是把前面全部了結了,重新開始,把牛身子甩掉,留著一個尾巴,這樣,他們每天可能或許能賺個幾十萬,但想翻盤,幾乎沒有可能。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們一旦由多翻空,大盤也跟著調頭向上,那個時候,她就是千夫所指,要承擔所有的責任了,金融市場的變化,誰說得清,誰敢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

  陳雅琴看著失魂落魄的孟平,才短短幾天啊,這個人就好像變得自己不認識一般,陳雅琴心里感到有點心疼。

  劉立桿嘆了口氣,他說,就這樣,聽天由命吧。

  老倪和孟平不響,他們知道,也只能這樣了,心里殘存著一絲的希望,看著奇跡能不能發生,或看著自己迅速地死去。

  劉立桿看著孟平,心里覺得有些奇怪,他想起了海南房地產泡沫崩盤的時候,那時候不是和今天一樣嗎?也是這樣看著周圍樓塌了地陷了,而自己卻束手無策,只能呆呆地坐著看自己一點點地死去。

  為什么又是他們兩個?

  老倪木訥地說,都回去吧。

  但沒有一個人站起來走,老倪自己走了出去。

  劉立桿跌坐在沙發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機,一個激靈,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沒有開手機,好像也開不了了,他覺得外面說不定已經天下大亂,只有在這房間里,才是安全的。

  這一天,他們誰都沒有離開,劉立桿、孟平、陳雅琴,還有馬麗她們,大家都在辦公室里過了一夜,幾乎沒有說什么話,只是默默地吃了泡面,然后坐下,夜深了,大家東倒西歪地睡著了,劉立桿和孟平席地而坐,背靠著墻壁睡著了,把沙發讓給了陳雅琴她們。

  他們這是在集體憑吊他們自己的死亡。

  孟平朦朦朧朧地醒來,他感覺陳雅琴好像蜷縮在他的懷里,兩個人同處一室那么長時間,都沒有過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但到了今天,在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陳雅琴蜷縮到了孟平的懷里,孟平把她摟緊了。

  第二天,到了上午十點多鐘,他們的賬戶已被清零,接下去就是負數,到了下午快三點的時候,陳雅琴接到了交易所的電話,還是通知他們補繳保證金,陳雅琴淡淡地說了一聲“知道了”,掛斷電話,她甚至沒有把電話的內容和孟平他們講。

  這天晚上,他們還是待在辦公室里,繼續憑吊。

  第三天,開盤的時候,他們的賬戶已經是零,他們守著一個空賬戶,看著今天的PTA,又是跌了一天,他們已經徹底出局,今天的下跌,只是驗證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今天他們補繳了幾千萬保證金進去,結果也是一樣的。

  一個被插了管,上了呼吸機的人,如果沒有奇跡,他除了看著自己死去,他還能自己從病床上站起來,拔去插管和呼吸機不成?

  劉蕓和任溶溶他們,從九月十二日的9280點,到十一月十三日的4250點,他們經歷了整個PTA的下跌過程,他們和毛總他們的揚子石化,在這個過程中,凈賺了五十八億多。

  當劉蕓走進來和他們說,接下去,給你們部門放假十天,想去哪里度假的,自己向辦公室報計劃的時候,辦公室里一片歡呼。

  任溶溶坐在那里,長長地吁了口氣,她知道老倪已經死透透了,因為半個多月前,她已經從報紙和網上,看到老倪的消息,她不知道,自己都已經開心地笑過多少回了。

  任溶溶在心里猶豫的是,她要不要告訴劉蕓,和老倪一起被他們干掉的,還有一個叫孟平,一個叫劉立桿的,這兩個人,劉總你可能認識,因為任溶溶在研究他們的資料時發現,他們有一段時間也在海南,和劉蕓海城的那段經歷是重疊的。

  任溶溶想了想,最后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過去的就讓它和老倪一起,成為過去吧。

  任溶溶在想,是不是該回杭城一趟,看看自己那房子了,對了,也順便看看對門的陳雅琴,她要是沒有工作,自己甚至可以考慮,把她也帶到上海來,就她們兩個人而言,任溶溶覺得,她們的關系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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