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磡下面,離婺劇團大概兩百多米的浙西技校,搬去了杭城,并入了浙江水電技術學校,原來的校區里,除了一部分已經退休的人員,守著自己的宿舍,在等待著拆遷,就基本沒有什么人了。
浙西技校是屬于省電力局的,搬遷之后,電力局和永城地方政府的矛盾就出來了。
永城市政府認為,當時這土地拿的就不明不白,是屬于水電站建成之后,一股腦成立的很多單位之一,這些單位,占去了當時的大半個永城縣城,現在這些單位要搬走,土地自然要無償還給永城市政府。
省電力局認為,整個永城縣城當時都是荒蕪之地,這地本來就是他們開山填溝辟出來的,土地雖然還是國有土地,但土地證上的名字,是他們浙西技校,豈有一還之理,這塊土地的處置權,當然屬于他們,他們還考慮,是不是在這里建療養院或培訓中心之類的。
浙西技校大門開在永城的主街道,另外一邊緊挨著新安江,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塊肥肉,互不相讓,就把矛盾上交,鬧到了杭城,到了杭城,電力局是實權單位,最主要還有,省里先后幾任當家的都是電力系統出來的,關系盤根錯節。
而永城市政府,畢竟又是一級地方政府,他們的意見,上面也不得不考慮,杭城市政府,當然也站在他們一邊。
雙方因此膠著,陷入了拉鋸戰,浙西技校雖然已經搬了,大門也關了,但大門口的牌子始終還掛在那里,里面的值班人員和退休人員還在,就像變成了人質,讓永城市政府也無可奈何。
神仙們在打神仙架,譚淑珍是個凡人,不管這些,她找到了省電力局,問他們商借空出來的學校大會堂和宿舍樓。
省電力局知道她借大會堂和宿舍樓的目的,是要把原來婺劇團的人員和練功房都搬過來,高磡上的所有建筑,都準備拆了建宿舍。
省電力局的辦公室主任,原來就是浙西技校出來的,一聽說這個情況,馬上就同意了,他把自己同意的理由和幾位局長說了,幾位局長都覺得大有道理,也馬上同意。
主任的理由很簡單,只要把這房子借給了婺劇團,永城市政府要解決的,就不是他們的幾個退休人員的問題,還有永城婺劇團的問題了,這房子婺劇團一借就是兩年。
兩年當中,永城市政府誰要敢提出浙西技校拆遷的問題,誰就要先解決婺劇團的問題,誰會去惹這個麻煩,這樣,他們就多了兩年的時間。
省電力局馬上就和譚淑珍他們簽訂了出借的協議,而且是無償出借,出借的理由很簡單,永城的文化事業。
事情順利得連譚淑珍和張晨自己都感覺到奇怪,他們哪里知道里面還有這么一出。
永城市政府看著永城婺劇團搬進了浙西技校,也無可奈何,人家連改造辦公樓和宿舍樓的錢,都給你省下來了,自己在找宿舍樓和練功房,你還能說什么,況且,和浙西技校的那塊地比起來,大家更急迫的,是想看到影劇院那幢地標性建筑拔地而起。
住著就住著吧,兩年就兩年吧,反正地又搬不走的,永城市政府和省電力局,因此偃旗息鼓。
永城婺劇團和新安江水電廠宿舍區只有一墻之隔,譚淑珍接著就去找水電廠的廠長和書記,雙方本來就是老熟人,知道婺劇團改制之后,譚淑珍和張晨變成了婺劇團的實際大當家,廠長和書記笑道,那我們以后真的就是鄰居和兄弟單位了。
譚淑珍說是,不過,你們也知道,劇團的改制萬分艱難,這劇團就像一個無底洞,什么時候能夠把這個洞填滿,老實說我和張總心里都沒有底,所以要來求你們幫忙。
書記說,有什么我們能幫忙的,譚董你說就是,要是需要,我們每年都可以安排,不你們,永城這些單位,搞什么大型活動,還不是照樣每年都盯著我們,你和張總來了,更沒有問題,我們有這個預算。
書記說著的時候,廠長在邊上不停地點頭。
譚淑珍趕緊說,我不需要化緣,只是要借一點地方用用。
譚淑珍把她來的目的和廠長書記說了,兩個人也很爽快地同意了。
高磡上面要建五幢宿舍樓,地方有些緊巴,往后,還需要挖一部分的山,但山也不能挖太深,高磡的前面和右邊,下面就是道路,已經沒有辦法可想,唯一能想的就是左邊,和水電廠一墻之隔的這個一墻。
廠長和書記同意譚淑珍他們的房子,就壓在地界上建,也就是現在隔斷墻的位置,就是以后他們宿舍的外墻,這樣,等于是水電廠的宿舍區,整個要往后讓出幾米,雖然那里現在是花壇。
這也意味著,那里以后永遠只能是花壇了。
水電廠同意之后,高磡上的地就足夠了。
影劇院拆掉之后,靠近大街這邊,豎起了五塊巨大的牌,五塊牌上,畫的都是杰森他們設計的大樓,從危乎高哉的主樓,到里面的未來影城和小劇場,還有商場和超市,當然,少不了的還有酒店的空中花園。
這個地方,從此就變成了永城人喜歡駐足和議論的地方,看看牌,然后趴到牌和牌之間的縫隙,看看里面的工程進行得怎么樣了,熟悉和不熟悉的人,彼此就有了談資和談興。
晚上,從工地上傳來“嘭嘭”的打樁機的打樁聲,還有蛙式打夯機的打夯聲,整個永城都可以聽到,在此之前,還沒有哪一幢大樓的建造會有這么大的動靜,大家聽著“嘭嘭”的聲音,就覺得,似乎是聽到了永城蓬勃的心跳聲。
最覺得揚眉吐氣的,還是劇團的那些人,新的大樓在建造,舊的又已經拆了,劇團里一下子新來這么多人,學員班還在擴招,這讓大家都感覺到,這劇團是真的走上了一條陽光大道,那茁壯成長的希望,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好事情還不僅是這個,還有那個小虎,小虎現在只要到了大陸,就一定會到永城,大家看到,只要他到了永城,向南的身后就好像長出了一條笑面很好的尾巴,他跟在向南的后面,看到誰都是笑嘻嘻的。
和小虎一起來的,是臺灣富邦金控下面的一個文化基金會的負責人,他們和永城婺劇團有限公司,簽訂了一個為期十年的協議,基金會每年會永城婺劇團人民幣兩百八十萬元,專門用于排演新戲。
小虎和馮老貴說,我們在臺灣也一樣,我們資助云門舞集和交響樂團,我們也資助很多的電影拍攝,在大陸,你們這里也不是我們資助的第一個項目,白先勇先生的項目,我們也有資助。
三月份,向南和兩個新招來的女演員,她們三個人跟著小虎去了臺灣,在臺灣待了十二天,專門去云門舞集觀摩和學習。
回來杭城,譚淑珍去機場接的她們,晚上和張晨一起在土香園大酒店吃飯,向南和譚淑珍、張晨說,我現在知道了,什么是把事業當成了事業做,張晨叔叔你說的沒錯,林懷民老師他們確實是一幫教徒,不僅在排練和舞臺上是這樣,在生活中也是這樣。
“我覺得我們也需要這么一群教徒,婺劇的教徒,這個,還不是開開會就可以解決的,我想,需要我們在學員班的時候,就把很多的觀念灌輸給小學員,我已經和小虎說好了,下次再送學員班的老師過去學習。”
向南喋喋不休地和他們說,張晨說對,向南,你這個想法很好。
“這一次來去臺灣,我也一直在想,我們一定要排新戲,要有新戲,才可以吸引更多的觀眾,特別是年輕的觀眾,沒有去看過白先勇老師的戲,沒有看過林懷民老師他們的舞蹈之前,誰會認為,昆曲和舞蹈還會有觀眾,但到了劇場,我嚇壞了……”
“怎么了,南南?”譚淑珍問。
“里面全都是年輕人,你們想想,這么多的年輕人會來聽昆曲,想象得到嗎?”向南說,“所以我想,任何劇種,它能夠歷經幾百上千年的時間,不是沒有原因的,它絕對不是老年人的專利,我們的劇場,現在看不到年輕人,其實是沒有他們想看的東西給他們看。”
張晨點點頭說:“對,當年李漁寫的戲,就和現在的當紅電視劇一樣,每一部戲出來,就會有一大堆的粉絲,戲劇本來就是大眾文化,它就是應該受到大眾歡迎才對。”
向南“嗯嗯”地點著頭,她看了看其他兩個女孩子,和張晨說:
“我們這一路上,也一直在討論,我們一定要排新戲,年輕人為什么不喜歡看老戲,我們想里面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大家都知道的戲,像什么《白蛇傳》之類,電影都不知道出了多少部,大家對這個故事,早就沒有什么期待,都看膩了,我們不能老是靠高臺翻跟斗這一個噱頭。
“大家不熟悉的老戲,年輕人對那個時代的環境和歷史背景又太陌生,當然入不了戲,入不了戲,你怎么感動他們,所以我們想,我們一定要排一個從形式到內容都很新穎的戲。”
“南南,你想排什么戲?”譚淑珍來興趣了,問。
“新婺劇。”向南說,“我想排一部《莎士比亞和湯顯祖》,他們兩個都是偉大的戲劇家,又是同一代人,他們還都是一六一六年去世的,我想把他們兩個人的經歷,還有他們寫的《羅密歐和朱麗葉》、《紫釵記》,把這些都集合在一部戲里。”
張晨笑道:“向南,你這個想法不錯,是不是受了張廣天的啟發?”
“有點。”向南笑笑說,“不過我想走得更遠,張晨叔叔,到時候舞臺設計,你要幫我忙。”
張晨說好,沒有問題。
張晨看著譚淑珍笑道:“怎么樣,譚淑珍,向南到底是電影學院出來的,要是你,就不會有這么別致的想法吧。”
“排出來再看,你不要先捧殺了她。”譚淑珍說。
向南嘆了口氣:“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要找人把這戲給寫出來。”
“老楊不是說可以幫你介紹編劇嗎?”張晨問。
“他介紹的,都太老了,只會寫老戲,我想找年輕人來寫這個戲。”向南說,“雯雯已經在微博上,把消息發出去,在全國范圍找能干這個活的人。”
張晨奇怪了,問:“雯雯現在天天跑工地,她還有時間管你的微博。”
“一直都是她在管,她精力旺盛得很。”向南說,“她沒事還老是在網上,和人斗嘴,結果讓別人都還以為,我馮向南是一只好斗的公雞,我的人設都快被她毀了。”
向南說著又嘆了口氣,張晨和譚淑珍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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