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向北還是起了一個大早,他開車去了汪姓和陳姓兩個村,不過,他沒有去大棚里找汪、陳兩位副總,而是隨便找了一些村民,和他們一起干活,邊干邊聊。
村民們看到張向北也一起干活,干得還有板有眼,都覺得有些稀奇,問,原來大老板你也會干這些農活?
張向北笑笑,他說會,跟我外公和爺爺學的,沒有說出來的是,這有什么,我在美國的時候,不僅自己干,還要教那些白人、黑人和印度人干這些。
不知道是誰起頭,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里的人叫張向北,都叫他大老板。
除了他之外,公司里也沒有一個人,被叫做是老板或者小老板,這個大老板是什么意思,誰也說不清楚,大概就是覺得,他是老板,而他這個老板,比路邊飯店和那些碾米廠榨油廠的老板還要大,大很多。
發現了大老板會干農活,還和他們一起干,大家感覺互相親近了不少,加上他們說的重慶話,張向北雖然不會說,但從小聽媽媽、小芳阿姨和外公外婆說,聽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張向北用普通話問他們,他們用重慶話和他說,交流可以很暢通地繼續下去。
到了十點多鐘,田里的活都已干完,蔬菜一車車發走,大家甩手甩腳收工,張向北和他們告辭,也回到了家,他走去大外公家里,坐著和大外公聊天,了解了解村里的情況,中飯就在大外公家里吃。
吃完中飯,張向北回去房間想睡一會,躺到床上卻沒有睡意,他坐了起來,披上衣服,坐在床上呆呆地想。
張向北越想就越沒有睡意,他索性起床,開車去村委會,把車在樓下停好,卻沒有上樓,而是去下面市場和超市,和那些擺攤的老板們聊了聊。
闞總下來買煙,看到張向北在超市,問:“你怎么在這里?我還以為你在睡覺,小邊說你一早就出去了。”
張向北說:“睡不著,就來這里逛逛。”
兩個人一起上樓,闞總說:“你這一下可出名了。”
“出名什么?”張向北問。
“喝酒啊,你把我們都干翻了。”闞總說。
“這個名有什么好出的。”張向北笑笑,其實他昨天,有意就是要讓自己出這個名。
在農村,大家對一個在酒桌上,不偷奸耍滑,憑真實力能干翻自己的人,還是有點佩服的,讓你說話的說服力,無形當中增加了很多,這是張向北在劉得華他們那里,就取得的經驗。
“你在辦公室睡了一個晚上?”張向北問闞總。
“沒有。”闞總說,“后半夜醒來回去了,不回去,老婆會找過來。”
“怎么,怕你在外面扎姘頭?”
闞總哈哈一笑:“怕我掉進哪條溝里,活活凍死。”
石書記從樓上下來,看到他們兩個,他笑著伸出手來和張向北握,和他說,好樣的,把這些慫貨都干翻了,完了他拍拍張向北的肩膀,和他說:
“謝謝啊。”
張向北知道,小邊的酒送過去了。
石書記往下,張向北和闞總繼續上樓,到了樓上,張向北跟著闞總進了他的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等到闞總沏了茶,給張向北端過來的時候,發現他坐在那里,呆呆地想著什么。
闞總把杯子在張向北面前的茶幾上放下,問:“在想什么?”
“你坐,你坐。”
張向北指了指側邊的沙發,和闞總說,闞總擺了一下手,走去辦公桌上,拿了自己的茶杯過來坐下,看著張向北。
張向北問:“你說,老闞,現在公司里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我們這里,還是他們幾個那里?”闞總問。
張向北反問:“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闞總說,“我們這里,有你爸媽贊助的這一幢樓在,全鄉哪個村不羨慕,加上每年你爸媽還有經費過來,可以說,我們村是全鄉,甚至是全縣,很少的幾個村集體財政沒有困難的村,你要是去找那幾個人擺龍門陣,他們一定對這個滿肚子牢騷。
“哈哈,其實說來說去,不過是眼紅,這幾個慫貨,不知道我們平時已經幫他們幫了多少,這人哪,就是沒有滿足的時候。”
“你們這里,怎么幫他們了?”張向北問。
“你去問問他們,上面有多少次檢查,下來的頭幾個,不是去他們村里,檢查了他們那里,最后才到我們這里,他們知道,心里清楚得很,只不過在裝傻而已。”闞總說。
“這個,先去哪里后去哪里,有區別嗎?”張向北不是很明白,問。
“最后,那是掐準了飯點到我們這里啊,我們等于是把幾個村的接待任務都承攬了下來,他們不僅省事省錢,有時還跟著來蹭飯蹭酒,說是邊吃邊匯報工作。”
谷</span闞總說,張向北忍不住笑起來,明白了,去他們那里是走過場,到這里才是正事。
“當然,也是那些人自己選的。”闞總說,“去那幾個村,是路邊的小店,哪里有我們這里包廂舒服,而且,都不用事先通知,來了就肯定有的吃,我們食堂的冰箱里有貨嘛,食堂的師傅隨便搞搞就是一桌。
“有時候我和書記也頭疼,同一天來幾批,為了這一個包廂,到底要安排哪批人發愁,我們還要分頭陪他們。”
“這算是吃大戶嗎?”張向北笑問。
“就是吃大戶。”闞總說,“有了公司之后更加,小邊嘴上不說,我知道心里對我們兩個都有意見,就一個食堂,我們也沒有辦法,分不清嘛,加上石書記那邊黨群線下來的,我代表公司,也要客氣客氣,張總你說是不是?”
“這些都是小事。”張向北說。
“那你說什么是最大的問題?”闞總問。
“人心不齊。”張向北說,“你沒有覺得,整個公司就像是一盤散沙?”
闞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他說:“這都散了幾百年了,能維持著不打起來,我們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張向北點點頭說,他覺得口里有點發苦,朝闞總伸出了手:“來,給我一根香煙。”
“稀奇,你居然要起了香煙?”
闞總睜大眼睛,不過還是拿起茶幾上的煙,遞給張向北一根,張向北叼在嘴里,闞總拿起打火機,“嚓”地打著了火,替張向北把煙點著,闞總嘿嘿地笑著。
“你笑什么?”張向北問。
闞總說:“學也學不像,你拿煙的動作就像是拿筆,你是在把一支鉛筆插到嘴里。”
張向北剛剛吸了一口煙,一聽這話,想笑,被嗆到了,猛地咳嗽起來。
闞總樂了,說:“新手就是新手,沒有辦法。”
“去你的!”張向北罵了一聲,把香煙扔到了煙灰缸里,不抽了。
“別扔別扔,煙怎么可以扔。”闞總說著從煙灰缸里撿起張向北抽了一口的香煙,叼在嘴里。
“真賤!”張向北罵,闞總兩根手指夾著香煙,揮了揮:“說你的。”
抽了口煙還被嗆到,張向北感覺嘴巴里更苦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后,他看著闞總說:
“你說的我知道,我也聽過一些,說實話,最早的時候,鄉里提出五個村一起搞這個公司的時候,不僅我小芳阿姨反對,我外公聽到了,他也很反對,他可是從來不會干涉我們做什么的人,他也說,這幾個村搞在一起,肯定搞不好的。”
闞總點點頭,小芳給他打過電話,他當然知道當時的情況,自己也不愿意,但被鄉長和書記誆去了杭城。
“后來你們到了杭城,我小芳阿姨被我老爸說服了,我也是想,會有什么大不了的。”張向北說,“但真搞起來之后,我才發覺,問題比我想象得嚴重很多,是我對農村里這種村和村之間根深蒂固的矛盾,理解得太不夠,這哪里是矛盾,簡直就是世仇。”
張向北看著闞總,問:“但是現在,這公司已經搞起來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我們怎么辦?就此打退堂鼓?就此散伙?這不是我做事情的風格,我想,也不是你的。”
闞總看看張向北,欲言又止。
張向北繼續說:“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這個維持會長當得很辛苦,我說這些,一點也沒有責怪你,或者認為你做得不夠好的意思,這點,我想請你一定要明白,好嗎?”
闞總點點頭,他說我知道,你說就是。
“村是村,公司是公司,兩者的區別還是很大,這公司要是一盤散沙,它注定是走不遠的,就像一間都是破洞的茅草屋,一遇到風雨就會遭殃,我們很幸運,這大半年,沒遇到什么風雨,一旦遇到,你相信我,這公司不僅沒有應對風雨的能力,它還會擴大損害的發生。
“外面五級風,里面就是七級臺風,外面刮風,里面就下雨,外面下雨,里面就下冰雹,真到那個時候,誰也救不了我們。”
張向北說著,闞總嘆了口氣,他說:
“你說的這些,其實我也……你可能是感覺到,我就在這里,每天在經歷,我是切身體會,很多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這辦公室里想想,也覺得這樣不對,不能繼續這樣,但又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辦法肯定是有的,而且,光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可不行,我們要想辦法改變這里的整個生態,改變這里的人,要是人改不了,一切到最后還是白搭。”張向北說。
闞總苦笑著:“可這事,說說容易,做起來難吶。”
“就因為難,我們才要去做。”張向北說,“包括我也了解過了,村民們為什么會選你這么個年輕人當主任,他們不就是覺得靠老的那一套不行,希望你這個年輕人,能帶著他們沖一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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