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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7 你想說什么?

  張晨和劉立桿下一次再去老劉病房的時候,發現病房里多了一張床,張晨問,叔叔,有新的病人住進來了?

  “不是,不是,是我。”

  老陳手里拿著剛沖洗干凈的夜壺,從衛生間出來,聽到張晨的問話,老陳和他們說:

  “劉老師說我在躺椅上睡不舒服,一定要醫院里增加一張床進來給我睡,呵呵,劉老師和醫生說,要是加床就要加錢的話,這錢由他來出,把院長都叫過來了,最后才同意在這里加了床。”

  老陳把夜壺塞到了老劉的床底下,接著感嘆:“整個醫院,護工晚上有床睡的,我是第一個,真要謝謝劉老師了。”

  “本來就是形式主義。”老劉說,“房間里放一張躺椅和多放一張床有什么區別,護工休息好了,有精神,才可以更好地為我們病人服務,我這個可是從利己主義出發。”

  “利得好,利得好。”劉立桿笑道,“怎么樣,現在可以走路了吧?”

  “慢慢走已經可以。”老劉說。

  “好啊,那就走。”劉立桿和老劉說。

  “去哪里?”老劉問。

  劉立桿笑道:“你在病床上躺這么久,一點也不想念火鍋?你的嘴巴里,就沒淡出一個鳥來?”

  老劉也笑了,一邊笑一邊從床上下來,他說:“原來不想,被你一說就想了,想死了,嘴巴里淡出了一只大雁。”

  “走走,我們就是來帶你去吃川味觀的。”劉立桿說。

  張晨和老陳說,陳師傅也一起去,老陳遲疑了一下說好,我沾劉老師的光。

  四個人走去停車場,老陳攙扶著老劉,老劉恢復得果真很快,他試圖把老陳推開,執拗地不要他扶,還想加快腳步朝前面走,老陳急叫道:

  “慢一點,慢一點,劉老師。”

  張晨也在邊上勸著:“叔叔,安全第一,你要是摔去,我們和劉蕓可沒有辦法交待。”

  劉立桿說:“劉老師,我們可是背著劉蕓,帶你去吃火鍋的,不要禍害我們。”

  老劉聽他們這么說,就不掙扎了,任由老陳扶著他。

  劉蕓和小芳一起去美國了,臨行的時候,把自己的父親交付給張晨,和他說,你有時間的話,過去看看他,我擔心他會逃出來,溜回去重慶,張晨答應了。

  前面開車來的路上,劉立桿和張晨說,留人就要留胃,這藥補不如食補,我們帶老劉頭出來吃飯,能吃會跑,他就好差不多了,天天開心,就不會一心想回去重慶了。

  張晨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每天關在那病房里,就是好人也會被憋出病,是應該帶他出來走走,兩個人這才商定帶他出來吃火鍋。

  四個人到了川味觀,要了一個包廂,張晨和老劉說,叔叔你隨便點。

  老劉也不客氣,點了一大堆菜,他和張晨劉立桿說,真是好久沒有吃火鍋了,看著什么菜都想吃,饞死了。

  老陳不怎么會吃辣,他們要了一個鴛鴦鍋,劉立桿還陪著他們兩個,喝了一瓶五糧液,張晨要開車,只喝飲料。

  這一頓,吃得老劉和老陳都很興奮,老劉說,沒想到你們杭州人做的四川火鍋,也這么好吃,老陳則是說,他以前從來沒有去過這么高級的酒店,沒喝過這么高級的酒。

  張晨和劉立桿都說,高興就好,我們明天再來。

  接下去的幾天,張晨和劉立桿帶他們去了海底撈、劉一手、秦媽火鍋和火龑火鍋,吃得老陳都學會了吃辣,不需要再點鴛鴦鍋,直接就上一個紅鍋。

  吃完火鍋,張晨和劉立桿送他們回去,在停車場停好車,回去病房的路上,碰到康復醫院的院長,老陳扶著老劉回去病房,張晨和劉立桿站住了,三個人站在那里聊天。

  院長問他們:“聽說你們天天都帶劉老師出去上館子?”

  張晨說對,會不會有影響?

  “沒事,沒事。”院長說,“能吃是好事啊,只要別吃辛辣的東西就可以。”

  一句話,說得張晨和劉立桿噤了聲,這幾天他們天天帶老劉吃的,可都是辛辣的。

  接下來,他們調整了方向,再帶他們出去,就去土香園、樓外樓、天香樓和張生記,去土香園,張晨和老劉說,叔叔你到了杭城,還不到我的酒店去看看,老劉趕緊說,要去,要去。

  點菜的時候,不再讓老劉做主,老劉看著菜譜,想點一個辣的,張晨就說,這個不是我們的特色菜,不如那個,結果點了一桌都不辣的菜,不過好在,就是不辣,老劉和老陳也都吃得贊不絕口,說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去樓外樓等酒店,老劉想點什么辣的菜,張晨和劉立桿就說,這個不是杭城特色,到了這里,就是應該吃杭城特色,最后,索性和老劉說,杭城人本來都不會吃辣的,所以,有特色的杭城菜,都是不辣的,要吃辣的,過幾天我們還是去吃火鍋。

  這才把老劉哄了過去。

  劉立桿提議,應該帶劉老師去下KTV,“女孩子才是中老年男性最好的春藥。”劉立桿說。

  結果被張晨一頓臭罵,張晨說:“去酒店吃飯,老劉萬一昏倒了,我們還好和劉蕓解釋,說他嘴饞,帶他去吃飯了,去KTV,他看到女孩子一亢奮,昏了過去,我們還能怎么解釋?說他哪里饞?”

  劉立桿想想張晨說的有道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在劉老師的花生米,大概還沒有長大,他目前表露出來的,是對吃比女孩子有更大的興趣。

  夜夜這般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時間過得很快,劉蕓和小芳要回來了,劉立桿和老劉說,明天劉蕓要回來了,我們就不能再帶你出去。

  老劉問:“你們還怕她?”

  張晨和劉立桿連連點頭,說怕。

  老劉惋惜不已,嘀咕著:“怎么出去這么幾天,就回來了呢?”

  張晨和他說:“沒關系的,反正劉蕓經常出差,等她下次出去,我們又來帶你。”

  劉蕓回到杭城,發現她爸爸不僅胖了,狀態也出奇的好,他現在已經不用老陳的攙扶,一個人可以自由地走動。

  見到劉蕓,老劉就和她說,自己想出院回重慶去了。

  “想都別想。”劉蕓說,“你一個人回去重慶,再有個什么意外,身上忘了帶聯系人的名片,那就連一個報信的人都沒有。”

  “帶帶,我一定把你的名片和桿子的名片,都帶在身上。”老劉說。

  “帶在身上有什么用,你沒看到現在報紙和電視里都在放,老人倒在地上,別人怕被訛詐,連扶都不敢去扶,你上次是碰到一個好心人,不僅打了桿子的電話,還打了120,醫生都說了,幸虧你送去醫院及時,你別指望這樣的好心人次次都會讓你碰到。”劉蕓說。

  “那我總不能一直住在醫院里。”老劉叫道。

  “這是康復醫院,和療養院差不多,你沒看到這里有人,從醫院建起來的時候,就住到這里,已經五六年了。”

  “他們是他們,反正我不喜歡這里,我要出去。”老劉固執地說。

  劉蕓也覺得,這長期住在這里不是一個辦法,不是說這里的條件不好,而是,在這里的都是老年人,不是這個病,就是那個病,然后這個星期某某某走了,下個星期某某某又走了,這樣的訊息,對住在這里的老人,是一種沉重的心理壓迫。

  在一個暮氣沉沉,一點生氣也沒有的環境里,一個人要想心態正常,說什么也不可能,劉蕓覺得把自己的父親長期放在這里,就好像是把他遺棄了。

  但出去,她爸爸又能去哪里,重慶是肯定不能回的,只能跟著她在杭城,而在杭城,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和她一起住,她的房子夠大,有的是空房間,但劉蕓一想到那一馬甲袋的壯陽藥,就覺得惡心,她可不希望她父親把這些東西偷偷地買回家。

  更不希望,父親把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家,一個人生活久了,劉蕓自然而然就有了潔癖,從生理到心理都是。

  劉蕓心想,最好的辦法,還是在自己居住的小區,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二手房,最好是一樓的,這樣,自己可以每天轉過去看看,但互相又不打擾。

  劉蕓放緩了語氣,和她爸爸說:“你大概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沒有自由,對吧?”

  說到自由時,劉蕓還加重了語氣,她又想到了那只馬甲袋,仿佛自由就是那只馬甲袋。

  老劉點了點頭。

  劉蕓說:“那這樣,我去給你買套房子,最好就在我的小區,你一個人住,這樣有事情的時候,你叫我也方便,這房子我要去找,找到了還要過戶,要是毛坯,還需要裝修,就是裝修好的,也需要整修,這都需要時間,我抓緊,你在這里再堅持堅持,好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老劉也只好點點頭,同意了,等吧,反正來日方長。

  劉蕓和小芳這次去美國,是為了“飲食男女”上市的事情,落實好了保薦人和承銷商,以及律師樓和會計師、審計師事務所,還和幾家有意向購買“飲食男女”股票的養老基金,紐約市警察退休基金的操盤手們見面溝通。

  回國之后,“飲食男女”的上市籌備工作就正式展開。

  學長從香港飛來杭城,晚上,張晨和小芳在土香園大酒店請他吃飯,學長這次來,是為了“飲食男女”的事情,劉蕓也參加了。

  四個人在包廂里坐下,學長問:“張向北在不在杭城,在的話,可不可以請他一起過來,買賣不成仁義在。”

  學長說完大笑,張晨告訴學長,張向北現在在海南,他去海南養牛了。

  學長聽說張向北去海南養牛,大感興趣,當場就和張向北視頻,他們在包廂準備吃晚飯的時候,正是張向北他們干活最好的時間,太陽已經下山,天氣涼快了起來,但天又沒有黑,張向北他們都還在工地上。

  學長和張向北說:“有意思,張向北,現在國內賺到錢的人,一窩蜂都跑去法國買酒莊,沒想到你跑海南去買牧場了。”

  張向北大笑,他說:“我又不喜歡喝葡萄酒,要什么酒莊,不過我喜歡吃牛肉,所以養牛是不是很合理?”

  學長說好,等你的牧場搞好了,準備正式開業的時候,記得一定通知我,我去海南看看。

  張向北說好,一言為定。

  放下電話,學長問張晨和小芳:“是不是很驕傲?”

  張晨問:“驕傲什么?”

  “富二代我見多了,但向張向北這樣的,很少。”學長說。

  “我這個干兒子,他就是一個奇葩。”劉蕓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劉蕓的電話響了,她看了一眼,和張晨小芳說:“奇怪,康復醫院的院長,這個時間點找我干嘛?”

  “你接啊。”張晨說。

  劉蕓把電話接了起來,電話一通,院長就在那頭叫:“劉總,你父親現在很危險,需要搶救。”

  “啊!”劉蕓大吃一驚,臉頓時變得煞白,問:“怎么回事?”

  “你在不在杭城?”院長問。

  “在。”劉蕓說。

  “在你就馬上趕過來。”

  劉蕓說好好。

  “對了,劉總,你父親需不需要送ICU?需不需要插管?”

  “需要,請你們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劉蕓說。

  “好,我知道了,劉總,等會你在同意書上補簽字好嗎?不然,醫生現在什么都不敢做。”

  “好好,院長,我簽,我肯定簽,你們先搶救人。”

  劉蕓掛斷電話,站起來和學長說,對不起,我父親病危,我要馬上趕過去。

  “我陪你去。”張晨說。

  學長也站起來,說:“一起啊,我們一起去,飯什么時候不能吃。”

  四個人匆匆地離開包廂。

  他們趕到康復醫院,老劉已經被送進了ICU,口腔里已經插了管,老陳焦急地等在ICU門口,見他們到了,趕緊招手,和他們說,劉老師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

  劉蕓來不及聽老陳細說,她就闖進了ICU,張晨小芳他們也跟了進去,里面的護士迎過來,正要說什么,院長抬了抬手,制止了她。

  院長和劉蕓說:“病人現在的狀況很不好,不知道挺不挺得過去,我們該用的手段都已經用了,劉總,有什么話想說,就去和你爸爸說。”

  劉蕓一聽這話,眼眶就紅了起來,她走到床頭,握住了父親輸著液的手,父親的手在她的手中顫栗著。

  老劉雖然插著管,說不出話,但和原來不同,他的神志看上去很清醒,他看著劉蕓,眼角濕潤,腦袋微微地晃著,好像有什么話要和劉蕓說。

  劉蕓在心里猜想著父親想說什么,她想到了,湊近父親的耳邊說:

  “你寫的那本書,哪怕沒有寫完,我也會幫你出版的。”

  父親繼續晃著腦袋,他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

  “我已經看中了一套房子,明天就去和房東談。”劉蕓又說。

  父親還是搖晃著腦袋,還不是。

  那會是什么呢?

  劉蕓心里一凜,她想到那兩本影集,那些被抽走的照片,想起了父親曾經和她說過,說她媽媽在的時候,他連一把好牌都沒有打過,只要是好牌,她媽媽就一定要他站起來,她坐下來打。

  劉蕓問:“你是不是不想回去重慶,不想和我媽埋在一起?”

  劉蕓清晰地聽到,父親插著管的喉嚨里,咕嚕一聲,好像是長長地嘆息,他的頭不再晃動,眼睛閉上了。

  邊上的那些監視儀器,原來的曲線,跳動了一下,接著都變成了一條條的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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