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這里的人都是你的叔伯長輩,也是為父的心腹弟兄。我們約期舉事,要掙出一片基業,成就一番大事。你呢,去了京城,也在御營待過,不管軍略如何,到底是我的長子,為父想立你為楚王世子,隨著我們一起造反,只是有一點,你萬萬不能再說那個昏君的好話,否則為父就要以家法處置,你聽明白沒有?”
鐘相努力沉著臉,擺出一副兇狠的樣子。
鐘子昂瞧了瞧他爹,又看了看其余的人,忍不住苦笑著搖頭。
“爹,官家是不是昏君,你說了不算。保全開封不失,血戰胙城,解圍太原,又降服西夏,三皇會盟……這些事情都是假的?還是說在這洞庭湖,無人知道?”
鐘相瞬間變色,這個逆子居然還冥頑不靈,他正要罵人,突然另一個頭領楊欽笑了,“大公子,我們這些人困守洞庭,對外面的事情當真不知道多少,按你的說法,這個官家還是個明白人了?”
“豈止明君!”鐘子昂道:“官家手段霹靂,前些年以花石綱殘害百姓的蔡京、朱勔等六賊已經付諸,艮岳早就拆除,從天下各地收上去的奇石,都拿來痛砸金賊,當真是大快人心!”
楊欽抹了一把下巴,看了看兩邊的首領,憨笑道:“俺當初就是因為逃花石綱,來洞庭立寨,還真沒想到,這個新官家,居然和以前那個不一樣,還算有良心,是吧?”
在這一大堆首領當中,實力最雄厚的,自然是鐘相楊幺,除了這倆之外,黃佐、楊欽、夏誠等少數幾人,也是實力派,剩下的就要差很多了。
黃佐見楊欽開口,也跟著嘆了一聲,“到底是擊退了金人,自然是非比尋常。”
他的話音剛落,突然楊幺豁然站起,這位并沒有說話,而是按著刀柄,從眾人身后繞過,當他經過黃佐背后的時候,黃佐渾身肌肉繃緊,手心全是冷汗,汗毛都豎起來了。
楊幺并沒有動手,而是走到了鐘子昂的身后,聲音低沉道:“大公子,他趙官家抗金,是為了保他趙家的江山社稷,跟我們又有什么干系?我們輔佐大圣爺登基,是為了保全荊湖一帶,給這些窮苦人一口飯吃,一條活路。”
楊幺侃侃而談道:“他趙官家好也罷,壞也罷!我楊幺不清楚,但我知道,這大宋朝的官,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楊幺狠狠啐了一口,“別的不說,自從金人南下,光是在荊湖,半年就征了兩年的稅!老百姓的民脂民膏,都拿去給了那幫官老爺。我也知道,這些錢糧怕是一半都沒有用在軍前,全讓這幫貪官污吏給中飽私囊了。”
“有人或許要說,這是地方官吏干的,跟他趙官家沒關系,我認這個理兒。可我也有一個道理!官吏是不是朝廷任命的?他趙官家是不是大宋的天子?他的爪牙鷹犬欺負老百姓,還要我們體諒他趙官家,這是哪一國的道理?”
楊幺怒沖胸膛,喘息粗重道:“我們不是生下來就是反賊,還不是讓那幫官老爺,有錢人欺負得沒活路?金人怎么回事,我懶得知道。就算沒有金人,我們的日子也沒有好過!父債子償,他們老趙家幾代人造孽,弄到了今天,就能因為一個人悔改了,就一筆勾銷嗎?”
“更何況誰能保證,他趙官家是不是一時的?再過幾年,還會干什么,說的好嗎?”楊幺平時沉默寡言,話并不多,可是今天他語氣激昂,長篇大論下來,竟然引來了不少首領點頭。
沒錯,我們就是要造反,別說那些沒用的!
“官軍御營,或許能征善戰,但是嚇不倒我楊幺,本就生不如死,拼個魚死網破,能樂一時是一時,能逍遙一月是一月。總而言之一句話,想要我們投降招安,那是癡心妄想!”楊幺盯著鐘子昂,呵呵一笑,“大公子,你是受了朝廷命令來的吧?想說服我們投降?對不住了,你不夠資格!就算他趙官家親自來了,那也不行!”
“痛快!”夏誠猛地站起,大步流星,走到了楊幺身邊,并肩站立,怒視著楊欽和黃佐等人。
“你們是不是打算投降朝廷,換個官做?對不起了,不行!咱們大家伙,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舉事起義,就在當下!誰敢背叛大圣爺,給朝廷當走狗,老子現在就砍了他!”
瞬間,夏誠拔出了佩刀,殺氣騰騰,環視四周。
黃佐和楊欽下意識互相看了一眼,兩個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了驚恐神色……楊幺這家伙果然有點東西。
他的一番慷慨陳詞,不但拉攏了中立派,甚至還把幾個愿意站在他們這邊的首領說服過去了。
現在論起人數,自己這邊已經沒有優勢,就算勉強發動,也是輸多贏少啊!
就在這時候,鐘相突然咳嗽了一聲,總算擺出了大圣爺的威風,他緩緩站起身,到了夏誠面前,抓著他的胳膊,把刀收了起來。
“弟兄們的心意我都知道了,舉事反宋,這是誰也改不了的,至于這個小畜生,他不配做我鐘相的兒子,儲君之位,給我的幼子鐘子義,楊兄弟,你看如何?”
楊幺連忙躬身,“大圣爺圣明!”
鐘相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這么定了,八月十五正式舉兵,至于這個逆子……”他猛地轉身,看向鐘子昂,怒沖沖道:“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你是想隨著為父舉事,還是當大宋朝的忠臣孝子?”
鐘子昂無奈苦笑,“父親,方才楊叔說得好,縱然趙官家改好了,下面還有那么多貪官污吏,可我想問楊叔一句,假如朝廷處置貪官污吏,又該怎么樣?”
楊幺哈哈大笑,“大公子,你是想說蔡京、童貫那些人嗎?你也別高看趙官家,他之所以殺這幾個老的,還不是因為他們擋了趙官家的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戲,也值得拿出來說事?天下間的貪官何其之多?遠的不說,荊湖路轉運使劉延年,他貪了多少?這樣的貪官污吏橫行,老百姓還有活路嗎?”
提到了劉延年,鐘子昂嘴角上翹,微微一笑,“楊叔,你說此人,那我就把此人的腦袋給你!”
說著鐘子昂將那個木盒從后背解下來,高高舉起!
“諸位請看!”
大家伙閃目看去,果然有一顆腦袋!
“這就是轉運使劉延年的人頭,他貪贓枉法,殘害百姓,已經被張所張相公處死,人頭就在這里!還有多少貪官污吏,大可以向朝廷舉發,自會有人做主,又何必起兵造反,自尋死路!”
劉延年的腦袋亮出來,整個聚義堂的氣氛就為之一變。
哪怕鐘相都變了顏色。
道理很簡單,你說什么蔡京啊,童貫啊,那都太遠了,說起來就跟聽話本故事一樣,和我們又有多少關系?
可劉延年不一樣,他是荊湖轉運使,在地方上擁有大權,自從靖康以來,征收錢糧,調集民夫,全都是他在處理。
有多少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大家伙也都清楚。
也有人嚷嚷著要告狀,可劉延年絲毫不懼,早就放出話了,我征稅征丁,是為了救駕!
打下萬里江山,不如救君王一命。
我有大功于社稷,官家會殺自己的救命恩人嗎?不能夠啊!
所以啊,你們這幫東西,就老老實實,被我盤剝吧!
說句過分的話,洞庭湖里面,有四分之一以上的百姓,都是被劉延年逼過來的。
可誰能料到,這么一位官家的大恩人,居然被殺了?這也太驚人了吧?
難不成官官相護,這話是假的?
就在眾人遲愣之際,黃佐趁機站起,慨然道:“諸位弟兄,這些時候,朝廷的邸報也流落到洞庭不少,拍著胸脯說,這些日子朝廷干得還挺像模像樣的,現在又有劉延年的腦袋,足以說明官家是做真的,不是糊弄事。金狗肆虐,殺戮百姓,咱們都是大好男兒,從軍報國,搏一個榮華富貴,不好過提著腦袋當賊?”
黃佐又轉向楊幺,冷笑道:“楊兄弟,你方才講得慷慨激昂,你說是為了大家活命。可你對部下又怎么樣?還不是打罵賭錢,隨意欺凌,均貧富,等貴賤……若真是如此,你們為什么還擁立大圣爺當楚王,自己要當開國功臣?說到底,你們掌權,還未必有這個朝廷好哩!”
楊欽也急忙站起,贊同道:“沒錯,黃首領講得好!事到如今,只有歸順朝廷,不但能活著,還能立功受賞,封妻蔭子,當個堂堂正正的爺們!”
在這倆人帶頭下,劉衡、田明、周倫,一下子站起了五六位首領,不光如此,原本的中間派也都覺得有道理。
一顆劉延年的腦袋,讓他們徹底有了信心,甚至還有首領偷偷見過劉延年,確認無誤,就是這個老賊,朝廷沒有騙人!
而且這幫人都鬼精鬼精的,別說那些沒用的,連鐘子昂都不贊同他爹,憑什么說服大家伙跟你賣命啊!
對不起了,能當朝廷的臣子,為什么要給你鐘家當臣子,你配嗎?
幾乎一瞬間,三分之二以上的頭領都站在了黃佐等人這邊,情勢為之一變。
楊幺和夏誠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這就是一場鴻門宴,黃佐這家伙要投降朝廷!
該怎么辦?
幾乎瞬間楊幺就拔出了兵器,朝著黃佐砍來,黃佐也沒有料到,楊幺居然如此果決,他倉皇躲避,結果左臂被砍中,半條臂膀掉落,疼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此刻鐘子昂竟然奮力向前,一刀劈在了楊幺的后背上,留下了一尺多長的傷口,楊幺吃痛,轉身向外面沖去。
楊欽和劉衡等人也反應過來,紛紛上前。
霎時間聚義堂就兵器撞擊,慘叫聲不斷,楊幺功夫了得,又十分兇猛,拼著受了幾處傷,竟然殺了出去。
倒是夏誠就慘了,他被眾人亂刀砍死,還有幾個傾向楊幺的首領,也被殺死。
此刻黃佐勉強裹上了斷臂,臉色慘白慘白的,嘴唇哆嗦。
“快去開寨門,迎接李統制進來,不要放走了楊幺!”
眾人轟然領命……一個時辰之后,楊幺帶過來的三百部下,悉數被殺,楊幺身上受了十幾處傷,被人用繩索套住,抓了俘虜。
李孝忠也領著人馬,開進了寨子,至于大圣爺鐘相,居然在火拼開始之后,嚇得昏死過去,此刻才給搶救過來。
洞庭水賊,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