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你偌大年紀,一介書生,又何必一心求死……能活在世上,安享富貴,豈不是更好!”拔離速蹙著眉頭,滿臉不解,此刻的張老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
老人勉強抬頭,看了看拔離速,“你是女真的高官嗎?”
“是!我兄長是完顏銀術可,監軍希尹是我的好友,我可以向他推薦老先生,保證給你個頂大的官職,為誰效力不一樣!”拔離速盡量勸說,
老人眉頭聳動,似乎想要罵人,最后卻只是一嘆。
“將死之人,想說一句話,你愿意聽嗎?”
“有道理的話,自然是要聽的。”拔離速露出了興奮之意。
“嗯……老朽告訴你,萬萬不要濫殺百姓,更不要肆意搶掠。”
拔離速呵呵道:“老先生這是為了大金好啊,如此看起來,先生還是心向著大金的。”拔離速伏身,湊到老人近前,繼續以懇切的語氣道:“先生,就算您不想替大金效力,這么多百姓,家鄉父老,您總要顧忌吧!您老什么想不通呢?又何必鉆牛角尖兒?”
老人呵呵冷笑,“你這個人,倒也能說會道,只是我提醒你少造殺孽,是想給你們留下一點活口,免得王師北伐,把你們殺得干干凈凈!”
拔離速勃然大怒,“好啊!你真是不識好歹!拉出去,殺了!”
手下人答應,片刻之后,一顆頭顱送了過來。
“都統,老匹夫已經死了,要不要把他的尸體扔去喂狗!”
“住口!”
拔離速突然打斷了對方的話,竟然起身,只看了一眼老人的頭顱,便吩咐道:“去找城里最好的棺材,再請匠人把老先生的頭顱縫好,小心下葬,不許怠慢了。”
手下人吃驚,心說新鮮啊,從來大金都是想殺誰,就殺誰的,還沒聽怕過誰呢!用得著對這個又臭又硬的老匹夫這么好嗎?
“你們懂什么,趕快安葬好了,回頭再把城里的達官顯貴都請過來,我有話交代……對了,再準備上好的酒宴,不能怠慢了客人。”拔離速嘴角上翹,冷笑著吩咐,他并不相信,所有漢人都有這么硬的骨頭,一定要找幾個聽話的狗才出來!
老爺子的尸體被安放在棺材里,金兵抬著,向城外而去。
城中百姓并非不明白,如果沒有張老挺身而出,拿自己的一條命救下了大家伙,一旦金人遷怒解州,便是屠城也是可能的。
“老先生走好!”
所過之處,人們躲在院子里,默默跪倒,哭泣之聲,不絕于耳,大多數的百姓,都悲傷無比,滿心的憤怒。
恨不得能把金賊都給殺了才好。
只可惜他們有心無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對一些人來說,除了憤怒之外,卻還要面對拔離速的老臉,更是無奈了。
傍晚時分,果然拔離速擺下了酒宴,來赴宴的總共有十幾個人。有城里的富商,有知名的大戶,還有兩個自詡為讀書人的家伙。
他們戰戰兢兢,連抬頭看拔離速的勇氣都沒有,生怕這位女真大將會遷怒他們。
而令他們意外的是拔離速并沒有提前面城破,范瓊被殺的事情,仿佛就沒有這個人一般。
“大家伙都別怕,咱大金國也不是青面獠牙的野獸,而不是從下面冒出來的厲鬼。前些年契丹人把我們欺負狠了,自然揭竿而起,不到十年,就滅了大遼,這說明什么?說明大金天命所歸,兵力強盛,舉世無雙啊!”
“到了現在,大金幅員遼闊,不會比大宋差什么。我們陛下也打算尋個可長可久的法子出來,好好治理這個國家。我們監軍就一直在做這件事。大宋治國什么樣子,爾等也都清楚,大宋官員貪墨,兵將無能,反而是盤剝百姓,敲骨吸髓,什么壞事沒干過?這大宋朝到底好在哪里呢?”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要爾等和大金一條心,我敢擔保,從今往后,你們只會比以前更好。可若是一心跟大金作對,還想當大宋的忠臣孝子,就要好好想想你們的家人,想想身家性命,別放著活路不走,大家伙都是聰明人,你們說是不?”
拔離速軟硬兼施的這番話,簡直刷新了所有人的印象,按照根深蒂固的觀念,好像金人只知道燒殺搶掠,看什么好拿什么,幾時如此和藹過?
還真是大不一樣啊!
金人這種蛇吞巨象的擴張方式,在遼東的時候,還能使用猛安謀克,迅速擴張,充實力量,等到取了燕云之地后,就出現了不少矛盾……當然彼時金國武力昌盛,所有的沖突都被當成了契丹舊部作亂,輕松被壓制了。
可再往前走一步,將河北河東的大片土地拿到了手里,就算最堅持女真化的也清楚,完全把漢人編入猛安謀克,根本不現實。
因此作為粘罕的心腹,希尹就提出了“以漢制漢”,毫無疑問,他希望尋找一些操守能力都不錯的,又足夠忠誠的,能夠替大金國賣命,維持住地方秩序,給他們的戰爭機器提供足夠的民夫糧食,軍需物資,讓他們可以放下去。
一個古稀老朽,尚且不懼生死,著實讓拔離速受到了驚嚇,漢人果然不可輕辱。
必須盡快拉攏一些幫手才行。
地方的豪強有實力,家大業大,既跑不掉,又有往上爬的野心,簡直是最好的幫手。
“你們不用擔心,大金國向來是不吝惜官爵的,只要你們肯為大金出力,高官厚祿,唾手可得。”
拔離速的酒宴,談不上賓主盡歡,卻也算不上毫無進展,有些商人愿意幫金人籌措物資,當然前提是要給錢,白嫖是不行的。
就算他們想孝敬大金國,大金國也要體恤他們不是!
大家伙都不容易,別說什么下次一定了,就這次可好?
拔離速也不猶豫,直接下令,把訂金給他們,十足的慷慨大方。
在酒宴之后,甚至有個鹽商主動留下來,跟拔離速講,大金國千萬別派范瓊那樣的混賬了,只要給他權力,他愿意招募青壯,幫著金國打下手,只求大金國能賞個官做,就心滿意足了。
拔離速忍不住笑出聲了,意味深長道:“大宋朝要都是你這種貨色,那該多好啊!”
當即就賞了個統制官,并且授權他招攬范瓊的舊部,重新組建一支漢兒軍,替大金效力。
這個鹽商姓洪,叫洪德,他也算是實力很雄厚的一個商人,得到了封官之后,立刻將手下三百多名鹽工組織起來,成了第一批打手。
回頭他直奔楊家。
“張老死了,金人大度,沒有追究你們家的事情。但是老張頭可是你們家的教書先生,還有,開城門的,可是你們的七少爺?”
“那小子混賬,他偷開了城門,現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我們著實冤枉啊!”楊奉全苦著臉解釋道。
“哈哈哈哈!老楊啊,你這話也就偏偏金人吧!你們家的那小子或許是走了,不過多半是投靠山賊了吧?想要反對大金國?可以!你們掙反對大金國的錢,就要準許我吃大金國的飯……沒有別的,這么多年了,你們的家業誰都知道,先交十萬貫出來,算是略表誠意,如何啊?”洪德笑嘻嘻道:“楊兄,這一次我是和你商量,下一次來的可就是金人,他們干出什么事情,我可說不好,你說是吧?”
一刻鐘之后,洪德拉著錢財,得意洋洋離去。
而有了這筆錢加持,他很快聚攏了五千多名范瓊的舊部,加上自己手下的鹽工,還要他招募的形形色色的人員,竟然湊出了一支差不多萬人的兵馬。
只能感嘆一句,在這個亂世,還真是什么品種的東西都有。
拔離速也沒有客氣,竟然下令這樣一支雜牌軍,直奔蒲坂而來。
雖然天氣嚴寒,黃河依舊冰封,在哪里都能渡河。但蒲坂方向地勢平緩,且有官道貨倉,往來方便,依舊是出兵的首選。
拔離速出招了,自然有人送去了蒲州的趙桓手里。
“本以為是個偏師,無足輕重,竟沒有料到,這個拔離速有些東西。”趙桓手里捏著李彥仙送來的急報,心情談不上多好。
雖然趙桓擺出了反攻的架勢,并且主動落子,可金兵沒有接,只是派了個不怎么樣的拔離速敷衍他。更讓人郁悶的是拔離速派出的玩意,更加不堪!
另外拔離速的某些做法,也在瘋狂暗示著,金人正在從一個部落轉向帝國,至少是契丹的那種帝國。
“官家,臣現在忍不住要恭賀官家了。”曲端笑嘻嘻道。
趙桓聽不明白,“恭喜?有什么好恭喜的?”
曲端怪叫道:“官家,您大軍出動,就嚇得斜也避敵鋒芒,主動退去,不敢和官家決戰,豈不是大喜?”
趙桓呵呵道:“話是不錯,可你也別忘了,正是因為如此,接下來的的戰斗,可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曲端不敢否認,就拿他最得意的青化之戰來說,那也是算準了金人圖謀關中,志在必得的心理,果斷出擊,才迎來的勝利。
可從這一次之后,一個很明顯的變化,金人不再死板了,或者說他們恢復了擅長的領域……跟宋軍玩攻城拔寨,大軍對拼,根本是拿自己的短處,去拼別人的長處。過去金兵戰力摧枯拉朽,還能承受。現在實力不是那么懸殊了,再拼下去,金國就沒了。
所以在戰術上,他們更加靈活,在對待地方上,他們也學會了拉攏收買……這既是宋軍實力加強的證明,也是日后戰斗會更加艱難的苗頭。
是該高興?
還是該糟心呢?
趙桓略沉吟,就不再糾結了,道理很簡單,金人不是傻子,至少不能把他們當成傻子。
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事情。
趙桓的出現,一方面強勢改變了大宋,另一方面也在潛移默化,塑造著金國,至少金國將領的墮落速度要比歷史上慢了很多。
“曲端,既然到了這一步,貌似也就沒什么好遲疑的了,對吧?”
“沒錯!”曲端朗聲道:“臣保舉劉光世,讓他領兵,先把那個什么洪德廢了!”
劉光世,雖然很廢柴,但不至于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