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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戰后

  韓世忠從馬背上摔下去,一個人倒下去了,小半邊天就塌了。

  這可不是矯情。

  韓世忠和婁室,各自頂著第一名將的頭銜,但是婁室之下,還有名將無數,而趙桓這邊,除了韓世忠之外,剩下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還來不及成長。

  根本撐不起大局,韓世忠就是當下的擎天白玉柱,這根柱子倒了,豈是小可!

  真要是折損了韓世忠,就算打敗了粘罕,解救了太原,也是十足的失敗!

  趙桓不顧腿上的疼痛,飛身上馬,沖了過來。

  天子一動,龍纛就跟著前行。

  離著遠處的兵馬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當是到了追亡逐北的時候。

  剩下的靜塞鐵騎鼓起余勇,發瘋沖刺。

  他們每個人都疲憊不堪,汗透衣甲,包括戰馬,也是渾身汗水。都說金兵耐苦戰,可說到底,他們不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連婁室都被殺退了,還有誰能抵擋住咱們的腳步!

  宋軍提升的不只是士氣,更有勇氣。

  就好像刷了大boss之后,經驗值飛漲似的,一股氣沖到了汾水岸邊,更有騎兵借著浮橋,越過汾水,追殺落單的金兵。

  隨著靜塞鐵騎出擊,其他各營宋軍,都加入了反攻行列。

  甚至連折家軍的人馬也重新集結,全力以赴。折可求死在了婁室手里,昔日的折家軍垮了,未來會怎么樣,誰也不清楚,只是多立點功勞,就能多一份保證。

  在所有反攻的兵馬中,有一支最為顯眼,那就是太原城的守軍!

  他們衣甲破爛,馬匹也只有可憐的二百匹,但是他們卻兇悍的嚇人,為首一員中年將領,更是玩了命殺敵。

  他根本不要俘虜,哪怕已經死了,也要砍下腦袋,什么慈悲,根本不存在的。

  過去的一百天里,太原死的人還少嗎?

  整個河東,河北,多少家庭妻離子散,父死子亡。

  這不過是一點利息,早晚有一天,我們要徹底清算!

  婁室退走了,城里城外,一起夾攻,粘罕不得不退兵,宋軍卻還是不愿意放過他們,一口氣追出了二十里,不放過任何戰果。

  古老的汾水河面,居然出現了密密匝匝的金兵尸體,多達上千!

  尸體之多,甚至淤塞了河道!

  看到這一幕的士兵,簡直高興地哭了。

  快看啊!

  我們做到了!

  不只金人能肆意殺戮,現在我們反殺了!

  再多的辛苦,再大的犧牲,全都無所謂了。

  如果,如果韓相公能安然無恙,便真的可以放肆慶祝,再無顧慮。

  甚至有人提議,咱們不是有孔明燈嗎,放幾個孔明燈,寫上韓世忠的名字,祈禱蒼天,保佑韓相公。

  這個士兵還真敢說敢干,真的準備起來。

  幸好有個統領阻止了他作死的舉動。

  你腦子抽了啊!

  犧牲的弟兄才給放燈呢!

  你想韓相公死,是吧?

  士兵嚇得渾身哆嗦,立刻扔了手里的燈,跪在地上,拼命磕頭,再也不敢胡出主意。

  如同他一般,跪在地上,替韓世忠祈福的士兵,還不知道有多少……

  此刻的韓世忠,早已經被搶救回了大帳,趙桓也在旁邊擰著眉頭跟隨,其他文武也往跟前湊,哪知道趙桓一瞪眼,“除了秦國夫人,其余人都退下!”

  一聲呵斥,眾人再也不敢靠前,只能遠遠看著。

  梁紅玉沖著天子點頭,而后就扶著擔架,進了帳篷,替韓世忠檢查傷勢。

  當她解開甲胄的剎那,突然韓世忠眼珠瞪圓,瞳孔充血,猛地推開夫人,一下子坐起。

  “殺!殺!”

  梁紅玉被推得撞上帳篷門,險些摔倒。這是瘋了嗎?怎么連媳婦都不認了?

  軍醫看在眼里,急忙過來,關切道:“夫人……”

  梁紅玉沒有在乎,反而含著淚,對丈夫道:“贏了,贏了!金人退了!”

  “退了?”

  韓世忠呆滯如木頭,念了句,“是了,是了。”

  突然眼睛一閉,又直挺挺倒下去,身體還沒有碰到床板,幸好被梁紅玉迅速扶住。多么剛強的身板,也扛不起這么大的壓力,換成尋常人,只怕早就瘋了,根本撐不到今天。

  韓世忠身心俱疲,梁紅玉含著熱淚,小心翼翼,把韓世忠的甲胄去掉,隨后又去掉絲綢襯衣,夫人再度失聲痛哭……就在衣甲之間,足有十幾個箭頭,甚至還有斷裂的刀鋒,以及各種不知名的兵器殘片。

  韓世忠前面督軍攻城,已經沖殺過三次了。隨后又跟婁室對拼,整個時間不長,但慘烈程度,超出想象。

  婁室手握金兵精銳的黃龍府萬戶,又要給兒子報仇,自然是卯足了勁頭兒。

  而韓世忠承蒙天子重恩,又坐擁宋軍的精華鐵騎,光是看靜塞騎兵的配置,就很清楚,這是一支寧可戰死,也不能失敗的隊伍。

  更何況當時天子危在旦夕,連夫人都焦急地親自擂鼓,韓世忠哪能不玩命!

  雙方對拼,兵器相交,戰馬對撞,全都是實打實,沒有半點花哨可言。

  金人這邊,弓箭,標槍,飛斧,全都往韓世忠身上招呼。如果不是貼身的弟兄夠忠心,玩了命掩護韓世忠,怕是有九條命也死光了。

  可即便如此,清點下來,韓世忠鎧甲身上的箭頭也有二斤,傷口多達十幾處,其余青紫的撞擊,更是不計其數,別看沒有破皮流血,這樣的傷更加要命。

  如果調養不好,到了晚年,就會疼痛難忍,多少鋼鐵鑄造的漢子,變得弱不禁風,走路都要人攙扶,生不如死。

  現在的韓世忠,還考慮不到這么長遠,能活著就已經三生有幸了。

  清理傷口的時候,他三次昏過去,又三次醒來,汗透全身,氣喘吁吁。到了最后,老韓喘著粗氣,對夫人道:“把匕首給我。”

  梁紅玉傻傻將匕首遞給韓世忠。

  就見老韓咬著牙,突然單手抓著匕首,猛刺另一邊的肩頭,刀鋒入肉一寸有余,韓世忠嫻熟地旋轉一圈,一塊比酒杯還大的肉,被他自己給剜了!

  聽說過刮骨療毒的,可刮骨也是別人下手,哪有自己給自己下手的!

  “你瘋了!”梁紅玉瞪圓了眼睛。

  韓世忠仰著脖子,青筋血管凸起,肩頭鮮血染紅,疼痛到了極點,發出好幾聲悶哼。

  半晌,他才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這是婁室射的,殺子之仇,我得防著點!放心吧,我潑韓五命大著呢!”

  梁紅玉深吸口氣,什么都不說了,低頭給丈夫包扎,等到一切收拾妥當,梁紅玉擦了把鬢角的汗水,氣咻咻道:“你真舍得玩命!”

  韓世忠咧嘴苦笑,翻著眼皮無賴似的抱怨:“也怪你鼓敲的那么響,要說對俺狠,還是夫人第一!”

  梁紅玉微微臉紅,輕啐道:“敲得狠,還不是為了你們老韓家世代榮華!”

  韓世忠眼睛瞪得老大,片刻之后,才意識到什么……“你,你有了?”

  梁紅玉微微點頭,“差不多吧!”

  韓世忠大喜過望,什么傷痛都忘了,高興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怎么能讓夫人伺候我,該死,該……”

  梁紅玉捂住了他的嘴巴,“快歇著吧,這一家人往后還要指著你哩!”

  韓世忠連忙點頭,“曉得,我曉得!”

  韓世忠這輩子頭一次這么乖,老老實實躺在病床上,連睡著的時候,都是笑著的。

  “韓相公受的傷不算致命,可是這些日子又是整軍,又是出征,還獨身一人去了折家軍,往返兩天,再部署攻擊太原,又跟婁室決戰……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了。官家,如果真的愛惜人才,就該讓韓相公好好休息,不然臣的醫術是救不了韓相公的。”

  連軍醫都鳴不平了,你趙官家不能把人當驢用啊!

  趙桓臉上微紅,“朕知道了,會有妥善安排的,你協助秦國夫人,好好照料韓卿。”

  趙桓吩咐之后,又去看了看韓世忠,發現這位滿臉是笑,鼾聲如雷……弄得趙桓也不明所以,或許這就是奇人奇態吧!

  瞧過了第一功臣,又要去看另一位大功臣了,準確說是兩位,父子爺倆。

  王稟和王荀!

  “臣王稟,拜見官家!”

  趙桓連忙伸手,攙扶起父子倆,要說不感動,那是假的。要沒有這對父子誓死守衛太原,擋住了金人西軍,十幾萬人,會師京城,就算趙桓再會鼓舞士氣,在絕對實力面前,也只是跳梁小丑罷了。

  一句話,大宋能活下來,王家父子居功厥偉!

  看著王稟滄桑的面孔,趙桓心頭刺痛,連忙給他賜座。

  “王卿,犒賞將士,撫恤死者,這些事情朕都會安排,朕現在就想問問王卿,下一步該如何是好?”趙桓頓了頓道:“朕真心問計,王卿不必疑心。這些日子你或許不知道,朕干了不少荒唐事情,殺了童貫等人不說,剛剛還提拔了韓世忠當樞密使,就連這次進軍太原的軍費,也是朕從大相國寺借來的。”

  聽到這話,王稟和王荀都下意識張大嘴巴……童貫的死他們是知道的,可后面的事卻是沒有想到,這位官家還真是會玩啊!

  王稟沉吟片刻,終于仗著膽子抬起頭,對趙桓認真道:“官家,老臣守太原一百余日,可要讓老臣說,太原守不住,整個河東都守不住,請官家早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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