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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出賣兒子的趙桓

  懷揣著趙桓的這篇文章,鄭知常死的心都有了,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像這些日子如此危險過,說命懸一線,出生入死,簡直差不多了。每次去金營,都是死亡如風,常伴吾身。

  又是送人參,又是送硬弓……如果說這幾次宗望為了硬撐著,不愿意露怯,還能放他回來,現在宗望死了,他卻拿著這篇不倫不類的祭文去了,絕對是十死無活啊!

  上國天子,官家爸爸,人家可是忠臣孝子,你怎么能這么對待人家?

  這貨帶著一肚子的哀怨,卻又不敢不去……且不說鄭知常去金營捅馬蜂窩,再說趙桓這邊,讓胡寅和張浚潤色之后,立刻就把這篇文章發了出去。

  他們已經深刻認識到了邸報的重要,現任首相就是靠著撰寫邸報上去的。

  一篇好的邸報,不在于文采如何了得,而在于有多少人能看懂,并且愿意接受其中的觀點,從這個角度來講,邸報并不是越平白越好。

  假如人均985,年薪幾千萬,都是頂級成功人士,也要文采斐然,五味俱全,才能戳中痛點。

  不過以現在大宋百姓的狀態,還是平直一些好,用簡單的口語,寫出本質的道理。

  比如趙桓開頭接受了遼國對女真人的壓榨,為了海東青,死了那么多無辜的人。

  金人起兵,是官逼民反。

  這就避免了一張口,就是“女真,禽獸也”的文人敘事,絕對客觀公允。可接下來金人在滅遼之后,會師南下,席卷兩河。

  還是報仇嗎?

  顯然宋金之間無冤無仇,甚至還是盟友。

  那為什么還要打?

  自然是兩種生存方式,兩種行事規則……這部分有些類似華夷之辯,可仔細讀去,趙桓從生存著手,比之一般的華夷之辯要深刻不少。

  隨后趙桓筆鋒一轉,痛批一些漢奸文人,又批評主張戒急用忍的懦夫,最后再發出大宋必勝的預言。

  拋開文采這一項,趙桓的這篇文章從立意到行文結構,再到種種判斷,簡直堪稱佳作。

  不只是一篇祭文,也是一篇上好的檄文號角。

  李綱任內,所有議論,幾乎都可以告一段落。

  統一思想,砥礪前行!

  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穩健,順暢,渾然天成……

  “我怎么開始有點崇拜咱們官家了。”胡寅壓低聲音道。

  張浚瞄了他一眼,“這不是大宋臣子該有的樣子嗎?”

  胡寅繃著臉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咱們官家單憑學問而言,也足以開辟一派了。”

  張浚深吸口氣,突然笑嘻嘻道:“那你說官家跟龜山先生相比,誰更高明呢?”

  “龜山先生?”胡寅大驚,聲音都顫抖起來,“他,他老人家也有文章大作了?”

  “沒有。”張浚咧著嘴道:“不過……龜山先生,卻是來到了滑州!”

  “什么?”

  胡寅驚得嘴巴老大,突然一扭頭,就往外面跑,心還撲通撲通跳,仿佛是即將面前偶像的小姑娘。

  當然了,這個偶像不是漂漂亮亮的割割們,而是一個快要八十的糟老頭子。

  楊時,楊龜山!

  就是程門立雪的那一位。

  在二程、張載、周敦頤這些人去世之后,當世之上,儒林之中,堪稱半圣的,也就是這位龜山先生了。

  按理說楊時一個快八十的老頭子了,頤養天年豈不是更好?

  他沒事往兩軍陣前跑什么?

  可偏偏楊時就來了,同來的還有他的好友,大儒羅從彥,這位可是經學大師,著書《中庸說》,在士林的名氣不比楊時小多少。

  此外還有李侗和張九成,兩個人都是楊時門下,兩代人,四位士林名人,聯袂趕到滑州,堪稱一件大事。

  原本他們是在開封的,后來到了胙城,說是瞻仰戰場,隨后宗望突然暴斃,前面戰事危險驟降,所有就來到了君前。

  他們先求見了吳敏。

  “龜山先生,我已經看過了元鎮(趙鼎)的書信,知道了你們的來意,先生耄耋之年,心憂百姓,著實讓人欽佩!”

  楊時長嘆道:“老朽本是華陰人,后來遷居福建,南北百姓的辛苦,也算是略有所知。又自負讀了一些書,為官許多年,受百姓供養,居家不出,愧對良知。便憑著老命,北上京城,想要為民請命,只是這一路上,所見所聞,又另外有了一番感慨,說句實話,老朽也不知道是對是錯了。”

  楊時長嘆連聲,神情之間,竟然頗為蕭索。

  吳敏頓了頓,輕聲道:“龜山先生,你可是為了福建的銀礦而來吧?數日前官家還跟我和李太傅說過此事。”

  “哦!”

  楊時瞪大眼睛,頗為驚訝,“官家知道?”

  “嗯。”吳敏點頭,“官家跟我們說,八閩之地,銀坑鐵場眾多,使用的礦工也多。而礦工不同農人,一年到頭,都沒有歇著的時候,照顧自己尚且不足,更無暇顧及家人,故此福建多有溺嬰行為。偏偏朝廷需要金銀的地方有多,要讓我們想出個確當的主意來。”

  “啊!”

  楊時心中大詫,老臉竟然漲得通紅,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官家,官家真的這么說?又或是吳相公把別人的話,算在了官家身上?”

  吳敏呵呵一笑,“龜山先生?你是懷疑在下的人品,還是質疑官家的睿智啊?”

  “不不不!”楊時連連擺手,解釋道:“吳相公這是責怪老朽腦筋糊涂啊……可老朽真是想不到,很多人只說福建路,江南西路,荊湖路等地,有溺嬰陋習,多責罵百姓殘忍,不配為人父母。卻沒有人像官家一般,將銀場礦工和此事放在一處。誠如官家之言,近年來越發嚴重了,尤其是去歲,朝廷幾次降旨,要求銀場加倍供應,礦工苦不堪言啊!”

  吳敏道:“此事我也知道,主要是為了招募兵源,不得不以金銀充作軍餉,鼓勵士氣嗎!便是宮里的雕梁畫棟,也都把金粉大漆給刮了。”

  楊時又是一陣長嘆,“官家尚且如此,可見是上下和衷共濟,君臣一體……老朽還想著為民請命,向朝廷諫言,現在看來,是老朽無知,幾乎鬧了笑話啊!”

  吳敏道:“龜山先生太過自謙了,官家一直在說,要抗金,要變法,便是一樣事情做好了都十分困難,如今兩件事放在一起,更為艱難。越是如此,就越需要齊心協力,相忍為國。斷然離不開龜山先生這等鴻儒大家的幫襯。回頭官家必定款待先生,聆聽先生的教誨。”

  楊時連連擺手,口稱不敢,甚至打算起身離去。

  可吳敏豈能放過他,親自安排住處,很快諸如胡寅,張浚這些人,不斷過來拜會,跟著談論各種事務。

  胡寅還拿了一本草稿大綱前來拜見楊時。

  “龜山先生,呂相公主筆邸報之時,寫下了《三國演義》,意在尊奉正朔,砥礪忠義,鼓舞人心。如今三國演義連載完結。到了晚生主筆,官家之意是繼續連載一部,名叫《水滸傳》,說的是官逼民反,嘯聚梁山之事,用意嗎……應該是反躬自省,指出太上皇的弊政,其中有四大奸臣,還,還有師師大家的事情……晚生著實不敢動筆,先生乃是士林鴻儒,碩德前輩,能否給晚生拿個主意,這種話本,怕是太大逆不道了吧?”

  楊時抓著胡須,思忖了再三,沉吟道:“唐太宗能容魏征,虛心納諫,成就貞觀之治。官家能反躬自省,格局又在太宗之上,以老夫觀之,此書非但不會動搖圣明,還會成就一番佳話。不過老夫斗膽以為,應該再加一段。”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昔日的梁山后人,心灰意冷之后,金人南下,國破家亡,新君振奮士氣,保家衛國,英雄好漢舍身赴死,保全社稷。官家刷新吏治,中興社稷,又為昔日冤死豪杰平反,樹碑立傳,名留青史。”

  胡寅沉吟……說實話,加了這么一段,只能算是狗尾續貂,硬生生把一個好東西寫爛了。

  可問題是皇帝陛下還姓趙啊,總不能真的肆無忌憚吧。

  要想改,也就只能這么寫了。

  “多謝前輩指點……龜山先生,您能不能寫一篇序,放在水滸傳前面,晚生也好安排連載事宜。也好跟官家交代。”

  楊時頗為驚訝,“既然是官家授意,老夫一介文人,怎么敢越俎代庖!不妥,不妥的!”

  胡寅笑道:“龜山先生太客氣了,晚生敢來請教,還不是有了官家旨意!本來我是不該多嘴的,泄露了天機,是要挨板子的。奈何晚生怕先生沒有準備,也就不在乎了。”

  楊時見他說的嚴重,便好奇起來,“胡學士,莫非官家有什么安排不成?”

  “確實!”胡寅道:“官家其實想讓殿下趙諶拜您為師,還請龜山先生能夠應允。”

  趙諶,那可是官家的嫡長子,很大概率,就是儲君。

  老先生可以淡泊名利,可以安貧樂道,可以不慕繁華……但教導太子,培養出一個明君圣主,這簡直是無法拒絕的事情,楊時的臉上露出饜足的笑容。

  “父皇,我想跟岳太尉學本事,才不要什么糟老頭子呢!”

  趙桓苦笑,“你不滿意,父皇也沒辦法,誰讓父皇現在窮困潦倒,迫切需要士林中有人站出來,協助攤丁入畝,土斷清丈。父皇沒什么可賣的,就只能把兒子賣了,你只管怪父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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