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這一手的確很惡心人,這不愣是惡心來了一位金使,此人正是宗望的心腹盧彥倫,此刻是金國禮部尚書。
乍聽之下,一國尚書,放在大宋朝,那也是名列宰執的重臣。但是金國的情況不同,他們在吞并遼國之后,就接受了全套的遼國官制,另外吞并了兩河,又吸收了大宋的特點。
總而言之,是集百家之短,再輔以他們獨有的勃極烈制,可謂是終究縫合怪。
要想說清楚金國的情況,毫無疑問需要寫論文的心,這里就省略二十萬字了……其實說來說去,金國真正核心的就是自國主,都元帥以下的元帥府,凡是能在這里掛名的,都是完顏家的實權貴胄。
再之下,就是那些金牌萬戶,有人還掛著行軍司都統,或者某地留守……這些才是在大金國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至于其他人,別看官職多唬人,也不值一提。甚至這個禮部尚書,都可能是臨時授予的,
還真讓趙桓給猜對了,雙方交戰,大宋天子突然送來了一份旨意,吊唁大金皇帝,還說勸皇后早立新君……這是說夢話嗎?
“國主,國主幾時駕崩了?我們怎么不知道?”三太子訛里朵心砰砰亂跳,叔父真的死了嗎?看著身體還行,可誰知道會不會猝死?
畢竟五十多了,也活夠本了,該把位置讓出來了。
毫無疑問,訛里朵真是個孝順侄子,十分期盼參加叔父的葬禮,更盼著能夠繼承叔父的龍椅。
因此他在錯愕之余,還有那么一絲絲期盼。
完顏希尹號稱金國智者,稍微思索,就明白過來。
“這必是趙宋官家故意的,堂堂天子,竟然弄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也太讓人不齒了!”
居中而坐的完顏斜也冷哼一聲,“趙桓卑鄙無恥,他能用計策騙我們的金銀,此人就沒有什么良心可言,造謠生事,無中生有,更是他的拿手好戲!誰人不知,我大金皇位繼承自有規矩。他扯什么唐括皇后,一介女流,焉能決定新君!”
這位大金國正牌的儲君,怒火中燒,說的話都在理,可三太子聽著就不舒服。
什么規矩?兄終弟及嗎?
雖說已經來了一次,但下一次不要再做夢了,皇位必須回到阿骨打一系,沒得商量!
這事情就很玄妙了……明明知道趙桓是在胡說八道,是為了離間軍心……可這份旨意就發揮了作用。
完顏希尹看在眼里,暗暗叫苦……斡離不死得太可惜了!
從部落走向帝國,派系分裂,實權人物彼此爭斗,這是任何奴隸帝國都會面臨的局面。
完顏宗望身為阿骨打的次子,東路軍統帥……盡管他有自己的野心,但是為了金國大局,依舊愿意做出妥協,這一點從他能借兵給粘罕,就看得出來。
可隨著宗望一死,兩路金兵的妥協余地幾乎消失了,為了共同利益,尚且能夠合作,可一旦出現分歧,那就只有撕破臉皮,很顯然,這對金國不是什么好事情。
當然了,這還不是最糟的。
宗望臨死,是希望讓老四繼承東路軍……再坦白說一句,兀術這人的大略還是不錯的,有他統兵,并且能牽制兩位兄長,大局還不至于太壞。
可麻煩就麻煩在兀術上了一個大當,幾百萬兩的損失,弄得經過上下都恨透了兀術,幸好有阿骨打的老面子,不然這幫人能把兀術做成刺身,買了抵債。
現在的結果就是宗望死了,兀術幾乎廢了,東路軍是窩本和訛里朵兩兄弟主持大局。
這倆兄弟本事不大,如果能通力協作,也不至于太壞。
糟心的是三太子自覺跟軍中將領親近,更有資格爭取大位。大太子窩本卻覺得他年紀大,又在朝中經營,熟悉國政,該支持他上位……
且不說整個大金國,便是東路軍也四分五裂。
這種情況下,平心而論,不該動兵的,尤其不能大舉動兵。
但架不住被趙桓坑得太慘了,金國貴胄一致決定,要南下教訓趙桓,被騙得這么慘,再不聲不響過去,大金國干脆解體算了。
“都元帥,三太子……以我之見,不用管趙桓胡說八道,咱們只管按部就班,現在銀術可在前面指揮,只要在戰場上贏了,一切好說。”
斜也眉頭微皺,置之不理嗎?
或許可以,但卻不是他想要的。
“來而不往非禮也,俺也派個人過去,好教趙桓不敢小覷大驚英雄!”
這就是盧彥倫的來歷……很顯然,這是兩位給自己強行加戲的人搞出來的無聊把戲。
“趙官家,外臣以為你如此無中生有,惡意造謠,未免有失天上人該有的氣度,實在是不配成為一國之主,中原天子。”
“是嗎?”趙桓微微哂笑,“朕怎么聽說你們大金國有個說法,講的是你們上朝分成兩步,第一步是百官入內,第二步是把國主抬上來……吳乞買年老體弱,命在旦夕,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
趙桓說完之后,立刻引來了李邦彥和吳敏的捧腹大笑。
這嘴損起來,真是無敵了,吳乞買雖然老點,卻也不是病秧子啊!他們強憋著笑意。
盧彥倫卻是氣得臉都青了,勃然大怒,“趙官家,你,你這是胡說八道,我家國主身體強健,能開強弓,能騎烈馬。”
“是嗎?”趙桓翻了翻眼皮,“既然如此,那就讓他領兵,御駕親征,我們來一個皇帝對皇帝。為了表示對老年人的尊重,我愿意綁上雙腿和一只胳膊,只要吳乞買能打贏我的一只胳膊,就算大宋輸了,條件隨你們替,也免得刀兵相向,死傷太多無辜生命。你把我這個意思帶回去吧!”
盧彥倫咬了咬牙,“趙官家,我家國主可是搏虎屠熊的猛士,你未免也太自負了。而且你的做為,真是失去了天朝上國的氣度,難怪燕云漢人寧愿跟著金國,也不愿意做大宋之臣!”
趙桓突然哈哈一笑,仿佛聽到了什么最好玩的事情。
“盧彥倫,你提到了燕云漢人,如果朕沒有弄錯,你應該是范陽盧氏的旁支后人吧?”
盧彥倫冷笑道:“多謝官家悉心,的確如此……可官家要想說外臣身為名門之后,卻投降蠻夷,丟了祖宗的臉,可就不必了。名門士族早就衰亡多少年了,外臣根本不在乎,食君之祿,忠君之憂,如此而已!”
趙桓嘴角上翹,越發冷笑,“盧彥倫,你早年是契丹臣子吧?”
“沒錯!”
“那你又是如何成名的?當時金兵興起,契丹兵馬戰敗,亂軍回鄉之后,四處搶掠,百姓苦不堪言。彼時契丹官員不欲約束,反而說什么契丹、漢人久為一家,今邊方有警,國用不足,致使兵士久溷父老間,有侵擾亦當相容。”
趙桓笑呵呵道:“契丹人視而不見,你又是怎么講的?”
盧彥倫面帶得意之色,這是他干得非常漂亮的一件事,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成為了燕云漢人的頭面人物之一。
雖然過去了好多年,他還清楚記得,因此輕笑道:“兵興以來,民間財力困竭,今復使之養土,以國家多故,義固不敢辭。而此輩恣為強暴,人不能堪。且番、漢之民皆赤子也,奪此與彼,謂何?”
趙桓點頭,“真是好一個皆赤子也,你是主張蕃漢一體了?”
盧彥倫沉聲道:“趙官家莫非想離間外臣和大金的關系?金國順應天命,占據兩河之地,天命所歸,自然不是蠻夷。至于契丹之流,他們殘暴昏庸,無能喪國,卻是外臣所不齒的!”
“好!”趙桓大笑道:“說的真好!可朕怎么聽說,你投降了金人,反過來就殺光了臨潢城中所有契丹人?有沒有此事?”
盧彥倫臉色驟變,“承蒙趙官家關心,外臣有命在身,著實不便糾纏,還請官家放行。”
“哈哈哈……朕不會扣下你的,可朕也不想再看到你。似你這幫的口是心非之輩,奴顏婢膝之徒,如何還有臉代表大金出使?你自覺和契丹蠻夷不一樣,然則蠻夷尚且能聽從你的諫言,給百姓一條活路。反觀你這位忠貞之士,卻屠殺舊主,取悅金人。不分青紅皂白,將契丹老幼,屠戮殆盡,一個不留!”
“朕聽聞草原之上,部落征伐,一向不殺女人,便是男丁,也要高過車輪,才會屠殺。婦女孩童,是向來不會為難的。你這位名門之后,燕云漢人的表率……殺起人來,卻是這般不手軟,比起你鄙夷的蠻夷還要狠多了。”
“盧彥倫,你的高人一等,就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嗎?朕用計斗智,一向坦然,光明正大。著實見不得你這種口是心非的三姓家奴……速速退出朕的大營,下次再讓朕看到你,就只有先抓了起來,替那些枉死的契丹冤魂索命!”
盧彥倫被趙桓罵得老臉漲紅,他最不堪的一塊,直接讓趙桓給撕扯開,雖然身處兩國,可趙桓的邸報已經影響到了大金。
可以想見,盧彥倫的名聲,算是徹底完了。
再加之宗望突然失去,盧彥倫倍受打擊,身體大不如前……被趙桓這么一罵,在返回的路上,騎在馬背上,羞憤交加,剛剛到了金國大營門前,身軀就從馬背上滾落……重重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