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痛心萬千將士,唯獨痛心秦學士!”
大石這話說得,讓趙桓都要汗顏了。秦檜可是他的臣子,趙桓也沒對人家這么好啊!
事實上在三皇結盟之后,秦檜就作為聯絡官,長期留在大石身邊。
秦檜負責什么呢?
公文往來,商貿談判,擬定典章制度,制定法令規范……總而言之,跟管理一個國家有關的東西,秦檜全都負責。
拋開人品不談,秦檜的能力在大宋的官僚中,也算是頂尖兒的,事實上,到目前為止,秦檜的人品還真沒有受到多少質疑!
在靖康之中,秦檜堅決主戰,反對議和,什么割地啊,賠款啊,秦檜都是反對的。后來更是主動請纓,前往西夏,為了三國同盟奔走,立下了大功。
其實像秦檜這種人才,很多人都替他叫屈,覺得該調入京城,哪怕不能成為宰執,當一個尚書也是足夠的。
可趙桓竟然仿佛忘了此人一般,就把他扔在了大石身邊。
可即便如此,人家秦學士也沒有多少抱怨。
替大石做事是做事,但他始終恪守臣職責,定期將大石的情況上報朝廷,兢兢業業,吃苦耐勞。
就是這么一位好臣子,卻被金人突然攻破了可敦城,掠了過去,成為階下囚。
著實讓人扼腕嘆息。
“朕相信趙官家的話,如果放棄可敦城,進軍西域,早晚有一天,就算能復國,也并非大遼……朕信任秦學士,就是希望他能幫著朕,維持華夏上國的體統,不至于淪為胡虜……可如今可敦城已經失陷,就連秦學士也被抓走。朕走投無路,出了西進,便沒有別的選擇。趙官家有再多的心思,我也無可奈何了。”
說到最后,大石低下了高昂的頭。
他的梟雄之姿尚存,可恢復大遼的心卻弱了許多。
或許夢該醒了,他不能把這點老本都賠光,該向西做點什么了。
趙鼎微微嘆息,“陛下,你知外臣這一路走來,心態如何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硬是從一個舊黨變成了新黨……陛下可知我大宋的新舊黨爭?”
大石忍不住嘲笑,“你們的那點爛事,還有誰不知道的?不過我們契丹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跟大宋學的!”
兩個無奈苦笑,趙鼎道:“是啊,新舊黨爭,綿延幾十年,前些時候,我還勸說官家要摒棄黨爭。可說實話,我也不知該如何摒棄。真正當我走了這一路,那些唐詩在心中流過,一個個詩人才子從我眼前閃過……我便知道了,恢復故土,中興國家,這才是勝過黨爭的大事!”
耶律大石皺了皺眉,輕嘆道:“是啊,你們自從唐之后丟失西域,怕是有幾百年了吧?”
“沒錯。”趙鼎無奈搖頭,“猶如肢體割裂,鮮血流淌,日夜疼痛,難以言說……陛下,外臣斗膽問一句,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耶律大石不解,“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鼎挺直了脊背,滿臉的悲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容的微笑,自信的眼神。
“華夏幾千年傳承,文脈不絕,哪怕斷裂幾百年,我們依然記得敦煌,記得玉門……只要走過這一路,仁人志士就會有中興國家的念頭,早晚有一天,我們會收回西域,把祖宗基業發揚光大……大石陛下!”
趙鼎突然提高了聲音,“外臣代官家詢問,幾百年后,你們契丹還剩下什么?只怕是要在大宋的史書里,尋找你們的記錄吧?難道耶律大石寧可籍籍無名,茍且偷生,也不愿意振奮精神,百折不屈嗎?”
趙鼎高昂的聲音,飛揚的神情,隱隱然有了趙桓的架勢。
耶律大石不由得渾身一怔,神色之中充滿了糾結。
到底要怎么辦?
“朕現在的兵馬太少,又萬萬輸不起。還有,我已經得到了消息,李乾順想要復位,廢了你們扶持的那個小娃娃。西夏依舊要歸附金國,還有,我聽到消息,金人大舉出征高麗,這個小國怕也保不住。金人還會大舉南下,我看你們如何抵擋?”
“問得好!”趙鼎朗聲道:“今時今日的大宋,已經和一年多之前,斷然不同。更非靖康之前,文恬武嬉,毫無斗志的模樣。韓世忠、吳玠、岳飛,他們皆是名將,又有官家坐鎮,如何打不贏金人?”
“大遼在背后拖延金兵,擊敗三太子訛里朵,這份恩情不只是記在官家的心里,也寫在邸報上面!大宋百姓全都看得到。趙鼎眼中放光,高聲道:“陛下,只要大遼能派出一個兵,送過去一匹馬,和大宋不離不棄,共度難關。挫敗金國之后,必然是大遼復國之日!這是大宋上下的意思,沒有半點虛假。請陛下定奪吧!”
耶律大石再度無言,他愣了良久,擺手讓趙鼎退下,隨后一聲怒喝,“去,把所有人都叫來!”
這一夜注定無眠,耶律大石召集了所有的契丹舊部,足足商量了一整夜,直到天明,還沒有散去。
是繼續留下來,靠著為數不多的本錢死磕?
還是向西跟那幫弱子爭雄?
一邊是必勝之局,一邊是生死未卜……到底要如何是好?
直到鄰近中午的時候,大石終于一拍桌案。
“都不要吵了!咱們生是大遼的鬼,死也做契丹的魂!百年之后,即便大遼不能復國,也讓后人知道并非他漢家有英雄,我契丹一樣有好兒郎!”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熱淚盈眶。
“萬歲,萬歲!契丹!契丹!”
他們并非不知所措,只是缺少一個人幫著決斷罷了!
到了下午時分,所有的契丹將領便行動起來,他們召集兵馬,聚攏青壯,把囤積的物資拿出來……一共一萬八千人,除了五千人守著伊州之外,其余兵馬向著沙州挺進。
趙鼎自然隨著大軍出發,這不是一支很強大的兵馬,但是趙鼎的心中,卻是豪情滿懷。
“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當初金人兵犯開封的時候,多少猛士舍生忘死,便是如此決然!外臣提前恭祝陛下,此戰必勝!”
大石繃著臉,絲毫沒有高興的意思,“但愿你們趙官家能拿出真本事,我這一次連幫他對付三太子都做到不到了,只能見縫插針,見機行事。”
耶律大石不傻,拼命他是愿意的,但是送死卻不是他希望的。
因此耶律大石首先派出使者,去聯絡西夏,想要查看西夏的情況。
誰知道令大石意外的是,沙州的西夏兵馬竟然主動開城,一個中年將領走了出來。
“嵬名伏拜見大遼天子!”
大石很是意外,“你,你為何愿意投降?”
嵬名伏昂起頭,無奈苦笑:”若是陛下如是說,外臣便不投降了,寧死也要戰到底!”
大石不解,“你,你把話說清楚了。”
嵬名伏愣了半晌,突然放聲大哭,“大白高國投降了!”
這一句話說完,嵬名伏放聲大哭,最后惹得趙鼎也過來了……良久之后,他們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嵬名伏的叔叔是之前戰死的梁王嵬名安惠,也算是西夏的宗室將領。
他的叔父雖然死在了大宋手里,他倒是不那么在乎,畢竟身為大將,能戰死沙場,也是一種福氣。更何況那一戰之后,大白高國從國主提升為天子,得到了中原皇帝認可,黨項人不再被視作蠻夷……
多年夙愿,一朝實現,從此之后,嵬名伏看著沙州以外的諸部,都有著居高臨下的感覺,我和你們不一樣!
奈何嵬名伏怎么也沒有想到,就在數日之前,傳來了消息,金國大軍突然殺到了興慶府,已經被囚禁在承天寺的太上皇李乾順復位。
復位之后的李乾順自去皇帝稱號,降為西夏國主,并且奉大金為上國。
趙桓苦心經營的三皇同盟,頃刻之間,被滅掉了兩個……出兵興慶府的正是許久不出的完顏婁室。
這位金國的第一將,在經歷兩場喪子之痛,并且兵敗青化之后,重新出山,而且是一下子奇襲興慶府,動作之快,還要超過曲端許多。
大金國再一次證明,他們的武力還是天下無敵。之前敗在了大宋手里,純粹是內部協調問題。
你趙桓耍花招,坑我的錢財。
成功惹惱了大金!
沒了這些金銀束縛,大金的猛士更強悍了。
你就等著付出代價吧!
重新執掌大權的李乾順立刻下旨,抓捕薛元禮,同時派遣兩萬人馬,進駐橫山,意在協助大金南下。
李乾順并沒有覺出什么問題,大金依舊強悍,他的余威尚存,只要排除了大宋的干擾,一切還會恢復到原來模樣。
可他忘了,自從三皇同盟,同拜黃帝之后,人心就大大不同了!
“陛下,我等已經是華夏之人,又如何自甘墮落,為蠻夷之臣?我勸說不了太上皇,唯有將沙州獻上,寧可歸降大遼,也絕不降金!”
耶律大石緊緊盯著嵬名伏,“似你這般想法的人,還有多少?”
嵬名伏一拍胸膛,“由此向東,大有人在!”
“那好,我讓你帶頭,可能招降守軍?”
“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