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就在宋軍之中,天子的龍纛卻是沒有跟出來……他讓劉锜放棄內黃,而后再度出兵,又是兩天時間……岳飛是二月初五發兵,算起來已經過去了七天。
六百里路程,至少應該過半了。
假如銀術可此時察覺,不顧一切,回援燕京,或許還有挽回的余地。當然金兵也會損失不小,但是有這十幾萬人在,無論如何也拿不下燕京城。
雖然趙桓并不相信銀術可敢放棄大名府,更不敢帶著大軍回師,但他依舊決定出擊,以天子之尊,拖住銀術可,拖住大名府的十萬大軍!
他已經竭盡全力了,剩下的就看岳飛的了……
如果說趙桓是在努力著,那岳飛就是在拼命了,他匯合曹旺的船隊之后,竟然沒有繼續北上,而是命令曹旺的船只用鎖鏈連在一起,玩了一手鐵索橫河。
不過曹旺卻是咧嘴了,他的船只不夠,黃河這么寬,至少還差了十條以上,才能一艘接一艘,把河面橫斷。
岳飛卻是讓他橫斷河面即可,哪怕有點空缺也無所謂。
曹旺將信將疑,可就在他準備妥當之后,一隊御營前軍的兵馬迅速趕來,他們全都背著木箱子,這些木箱原是放在馬車上,用來運貨,同時充當防御工事的。
如今被拿來之后,以鐵索勾連,再栓到船隊之上,一道寬大的浮橋頃刻完成。
浮橋既成,岳飛立刻下令,御營前軍為首,立刻渡河!
岳飛渡河的地點正是在釣臺寨,他在上一次北伐的時候,就曾經經過這里。故地重游,很難不心生感慨。
當初的河北義軍,有人成了御營的猛將,為國立國,戰場殺敵,名揚天下,如徐文徐大刀,也有人隨著李成,一起死在了京東,尸骨無存!
決定迥然不同的下場,其實就是一念之差而已。
對于岳飛來說,事情也是如此,真的沒有什么復雜。
黃河在下游河段,尤其是經過河北的這段,近乎于南北走向,岳飛選擇走德州,永靜軍這條路線,就是在大河之東,能有效屏蔽金人的襲擾,確保順利進軍。
但這并不是最直接的路線。
他在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選擇過雄州,也選擇過霸州,不過岳飛最終下定決心,他要打保定軍!
毫無疑問,這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但同時也是收益最大的一處。
只要打下了保定軍,就能阻絕大名府兵馬回援,甚至能牽制真定府方向的金兵,同時保定軍向東就是白洋淀,金兵施展不開,同時通過黃河下游,還有巨馬河,能夠接受水師補充,可以充當后勤基地。
完美符合所有的要求。
唯一的問題,就是保定軍守備森嚴,不是那么容易啃得下來的。
北伐以來,他一直都在取巧,選擇金人薄弱的位置進軍,一路看似高歌猛進,但實際的苦戰并沒有打多少。
就用保定一戰,檢驗宋軍的成色吧!
岳飛躊躇滿志,在渡過黃河之后,他們貼著白洋淀的南端進軍,在搶占了長豐鎮和張家寨之后,岳飛果斷向北揮軍,發起了對保定軍的攻勢……
真正的大戰,瞬間打響……這是岳飛北上的第八天,他比趙桓預估的還要多走了五十里!
一位真正厲害的名將不在于能殺敵多少,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岳飛并非不能打,而是他清楚,自始至終,宋軍的目標就是燕京,他必須保留最大的實力,把每一份力氣都用在光復燕京上面,斷然不能浪費分毫。
如果說韓世忠是趙桓手上一柄無堅不摧的神刀,那么岳飛就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劍,中正平和,百戰百勝,足以托付社稷!
如今神劍出鞘,整個大金國都為之一震。
這些日子,河北大地,最多的就是信使,除了正常的兵馬調動之外,想什么撒離喝啊,銀術可啊,還有各地的守軍,地方武裝,他們或多或少,都碰到了岳飛的兵馬,但是又少有人能弄清楚,這支兵馬是干什么的。
包括燕京的金國貴胄,也是一團漿糊。
德州,永靜軍,清州,保定……這一路壞消息傳來,金國上層終于按捺不住了。
其實在岳飛攻擊保定之前,他們已經在燕京皇宮,連夜召開御前會議。
流著口水的吳乞買也被請來了,大太子、三太子、撻懶……這幾位決定金國命運的大人物湊在一起,面面相覷,這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軍不是主攻河東嗎?怎么河東沒怎么樣,河北亂成了一鍋粥?”大太子斡本瘋狂吐槽,氣到抓狂。
突然之間,撻懶幽幽道:“大太子,你還沒看明白?宋軍聲東擊西,關中的吳玠根本是騙人的,河北才是要害!”
訛里朵黑著臉,心里十分懊惱……早知道河北是主攻的方向,就不該把老四派去河東,沒有兄弟在前面頂著,換成了銀術可這條老狗,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著實不讓人安心。
訛里朵氣哼哼道:“就算是聲東擊西,大名府十幾萬人擺在那里,就算宋皇想北伐,也要先解決了大名府吧!”
撻懶微微搖頭,苦笑道:“如果僅僅是為了大名府,宋軍就不會在路過永靜軍之后,繼續北上了!”
“那,拿他們想干什么?”三太子訛里朵驚恐叫道,眼神之中,不無惶恐。
撻懶再度長長嘆息,“事到如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宋軍的圖謀就是燕京!”
“什么?”
兩位太子齊齊站起,這個結論著實是太驚人了,甚至說完全是匪夷所思。
金國上層也反復推演過宋軍的可能路線,其實不管是河北還是河東,又或者兩路齊發,金國都有充足的備案。
做為一個以軍事為本的帝國,別管金國上層怎么混亂,怎么腐朽,戰爭的本能還是存在的,尤其是猛安謀克,保證了基層的戰斗力。不管從動員效率,還是糧餉開支,金國都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
本來雙方就差得很多,宋軍再主動進攻,需要消耗的物資甚至是金國的十倍。
據此判斷,無論如何,趙桓也沒有本事威脅到燕京,就算退一萬步,那也是先大名府,然后才能北上,步步為營這不是最基本的操作嗎?
不然呢?
還指望宋軍玩出什么花樣?
可誰能料到,還真就在這種事情,玩出了花樣,一支至少幾萬人的兵馬,正在快速北上,大步前行。
難道真的要舍棄一切,直取燕京?
苦慣了的金國上層,已經離不開燕京了,相比起上京,這里溫暖,富庶,物產豐饒,還有遼國留下來的現成宮殿,吃穿花用,每一樣都遠遠超出他們昔日想象的極限。
太多金國貴胄已經不想其他了,他們只希望在燕京醉生夢死,快快樂樂,過完后半生。
突如其來的危險,打破了所有人的迷夢,這就好比搶了一個孩子的玩具,迎來的必定是撕心裂肺的哭鬧。
“不,不能讓,讓宋軍得手!”
吳乞買聲音含混,不停用拳頭捶打桌子,發出咚咚的聲響,而這一拳一拳,仿佛捶在了大太子和三太子的心頭,讓倆人局促不安。
毫不夸張講,這一次針對宋軍的北伐,就是這倆兄弟,加上梁王兀術在主持,結果出了這么大的紕漏,他們簡直罪大惡極。
斡本強忍著惶恐,故作鎮定道:“一切還沒有定論,多派人去探查,當下務必要弄清楚,這支宋軍有多少,是不是偏師?以燕京的牢固,就算有兩三萬宋軍,也沒什么!”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吳乞買的兒子前來送信,別自欺欺人了,宋軍已經殺到了保定,看樣子至少有四五萬兵馬!
完了!
聽到這話,幾個金國貴人都眼前發黑,大太子斡本直接一屁股坐了下來,三太子訛里朵也是惶恐不安,突然他大吼道:“快,快讓銀術可回援,讓,讓老四帶兵援救,讓他們都回來!”
“住口!”
吳乞買終于爆發了。
屬于天子的威嚴讓訛里朵瞬間閉嘴,他只能惶恐不安地看著這位半邊身體不太管用的叔父。
“我還是大金國主,我不許,不許你們糟蹋我的江山!”
這一句話,徹底堵住了兩位太子的嘴,讓他們又羞又惱,卻又無可奈何。
盡管他們看不起吳乞買,但是不可否認,到了生死關頭,假如你也沒有完全的辦法,那就要看地位高低,而皇帝又天然帶有無上權威,吳乞買干的日子不短了,至少比趙桓長,他早年又有戰功,此刻儼然金國唯一的主心骨。
兩位太子一起低下了頭。
吳乞買江南扭頭,對著撻懶道:“保定,保定是誰在,在守著?”
撻懶咧嘴,“是,是設也馬。”
吳乞買一愣,復又道:“那,那燕京城中,還,還有誰的兵馬?”
“有,有都元帥的兵馬。”
吳乞買又是一陣無語……本來粘罕已經被架空了,幾乎失勢,誰知峰回路轉,此刻唯一能拯救金國的,就剩下他了。
沉默了良久,吳乞買艱難道:“扶,扶著我,去見粘罕!”
撻懶心砰砰跳,連忙攙扶起吳乞買,兩位太子傻傻看著,竟無法阻止。大金國主,艱難前行,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折磨,蹣跚行進,一如此刻的大金國……粘罕不是個好對付的,他心中含怒,要出多高的價碼,才能換來他的賣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