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懶攙扶著吳乞買,兩個糟老頭子心事重重,宋軍突然出現在保定軍,徹底打亂了整個部署。一直以來,金國兩個拳頭突出,腹心之地是空的,彼時的金國有足夠的自信,宋軍殺不進來。
哪怕前面有岳飛的北伐,兵進燕京,可那時候燕京的貴人們都清楚,宋軍依舊攻不進來,雖然打得他們灰頭土臉,但是一支兩三萬人并無根基的兵馬,奈何不了龐大的燕京城,一如他們奈何不了大宋的開封一樣。
但是當宋軍翻了一倍,甚至更多的時候,這倆人就沒有那個自信了,或許宋軍真能攻克燕京,或許他們就要面對著失去燕京城的局面。
坦白講,從前的金國,并不會在乎城池得失,反正他們是漁獵游牧為生,隨便扎個帳篷,就能生存,城市只是羈絆。
奈何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們已經舍棄不了燕京城的繁華。
這還只是心理上的,在事實的戰略上,燕京也構成了河北和河東的銜接部,是金國兩路兵馬的樞紐,遷居了那么多的猛安謀克,如果失去了燕京,這幫人都成了浮萍,整個大金國就會崩潰!
“太,太祖把江山傳到我的手上,竟然會成了這樣子,我,我該死啊!”
完顏吳乞買老淚橫流,中風的手腳不停顫抖,弄得撻懶都跟著哆嗦了。現在擺在吳乞買面前的兩個難題,大宋雄兵壓境,固然可怕,更可怕的還是國內的情況,那三位太子,還有都元帥粘罕,吳乞買真的擺不平。
可即便擺不平,卻也要硬著頭皮來做。
最后的這點臉面,怕是也要搭上去了。
君臣好容易到了粘罕的府門前,吳乞買頓了頓,打算讓撻懶去摳門,哪知道突然門戶洞開,粘罕帶著二兒子斜保齊刷刷跪了下來。
“罪臣見過國主!”
吳乞買吃驚非小,口水流得更多,手腳也哆嗦的更劇烈了。
“快,快,快啊!”
他猛地推撻懶,撻懶這才連滾帶爬,跑來攙扶粘罕,回過頭一看,吳乞買又搖搖晃晃撲過來,他還要防著吳乞買摔倒,這個狼狽就不用說了。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君臣才在粘罕的府邸坐下,吳乞買讓撻懶把事情都說了一遍。
其實他也是多余,設也馬就在保定,粘罕知道的比他們還多,還早!
此時這位都元帥也只能感嘆天意了。
由于他被架空,次子斜保在家里禁足,長子設也馬失去了前線立功的機會,被放在了保定軍,位置還在撒離喝的后面,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甚至只要破解了這一次宋軍北伐,他就可能會被殺了祭旗。
經過的斗爭可是要比大宋厲害幾倍的。
大宋強調的是君子政治,要留點體面,可金國不行,他們講的是物理意義上的徹底消滅。
當然了,本身就是權斗高手,粘罕太清楚這些了,所以他也沒有真的閉門不出,靜待命運降臨,他在籌謀著對策。
奈何宋軍神兵天降,打破了一切的節奏。
國主親自上門,這是來認輸了。
按理說粘罕就該獅子大開口,狠狠宰吳乞買一刀,同時逼退那兩個四六不懂人厭狗嫌的混賬太子。
奈何粘罕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憂心忡忡道:“大金自立國以來,還沒有如此兇險過。宋軍重兵突襲,燕京周圍十分空虛,當下必須據城死守,拖住宋軍。只要等到東西兩路兵馬齊至,自然可以解圍。”
撻懶見吳乞買不停張嘴,說話困難,他就替國主問道:“都元帥,您看大局還有挽回的余地?”
“有!”
粘罕認真道:“保定軍,霸州,雄州,這一片原是宋遼邊境,宋人苦心經營,城池高大堅固,大金勇士雖然不如前些年精悍,但是據城死守,還是能勝任的。這么多城池關隘,守上十天半月,不成問題。到時候燕京再守些時日。同時給銀術可和兀術下令,讓他們各自調撥三個萬戶回援,再從大同府調兵,等勤王之師云集,宋軍必然重蹈雍熙北伐的覆轍!只可惜趙桓沒有親自趕來,不然還能送給他一輛驢車!”
說到這里,君臣三個難得露出了一絲輕松的笑容,整個氣氛都輕松了不少。
可很快喜聞樂見的環節又到了,該出價碼了。
吳乞買似乎也喘過氣了,他嘆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漢人這話說得有道理,這治國還要靠,靠老人啊!”
粘罕其實跟那兩位太子是平輩,只不過年紀大了一些,吳乞買這么說,倒也不算錯。
“訛里朵的樞密使不要當了,一切還是以元帥府為主,你這個都元帥要把大金的擔子挑起來啊!”
這一句話,等于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僅僅是這樣,粘罕能答應嗎?
吳乞買甚至有更大的想法,他打算廢了合剌的諳班勃極烈,然后交給粘罕。一個儲君,的確是能換來粘罕賣命。
可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合剌的親叔叔兀術統御著河東的強兵,萬一惹惱了這一位,大金國不用對付大宋了,直接先來一場內戰算了。
粘罕眼珠轉動,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峻,所謂欲速則不達,還是不能逼得太緊了。但是有一樣事情,粘罕不能馬虎。
“陛下,臣帶兵援助保定,抵御宋軍,京師周圍,各路勤王兵馬,總要有個說法吧?”
“那是自然,一切都有都元帥負責!”
兵權又到手了!
粘罕也就沒說什么,“那臣立刻調兵迎戰!”
“好,好啊!”
這一夜的燕京城,注定是忙碌的。
賦閑的都元帥重掌大權,兩位太子想要阻止,卻又無可奈何。
粘罕展現出了霸道的一面,他果斷下令,將各府護衛親兵集中起來,尤其是斡本和訛里朵的親信,更是帶走了大半,
除此之外,粘罕又下令鄰近燕京的猛安謀克集結起來,同時再征調一批契丹兵和漢兒軍……差不多湊了兩萬八千人。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軍事帝國,一個戰斗民族,大金還是有點底蘊的。都元帥粘罕也并非飯桶,保定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這是危局,但若是走出來,就能柳暗花明,或許還能重創宋軍,逼迫趙桓答應議和……
粘罕帶著滿腹的想法,迅速南下,他沒敢拖延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兒子設也馬明確告訴他,保定軍雖然堅固,卻也很難堅守太久,最多十天。
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天,不趕快援助,自己的這個寶貝兒子也可能出事。
粘罕急速南下,兼程趕路,兩天出來了一百五十里,前面就是霸州,過了霸州就是保定軍……從時間來判斷,應該來得及!
粘罕下令,讓士兵暫時休息一個時辰,補充體力,然后繼續南下……
就在休息之時,突然從南邊跑來了一騎,此人渾身是黑灰,仿佛從煙囪里爬出來一樣,見到了粘罕,就嚎啕痛哭,“都元帥,保定城破了!”
粘罕瞬間驚得站起,手里啃了一口的馬肉也落下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后才搖頭凄然道:“怎么會?怎么會連五天都沒有堅持啊?”
粘罕說得不錯,保定軍只堅持了四天半。
前四天的攻城可謂乏善可陳,岳飛只是不停督兵,輪番攻城,也使用了諸如盾車,鵝車,云梯,爬城索,也用了床子弩,猛火油……
攻勢雖然兇猛,但總體上也是常規套路,設也馬也是從戰場上殺出來的,并沒有多意外,只是調兵應付。
只不過他沒有注意到,岳飛在攻擊的時候,會不斷派人,襲擊城西南角的一處破損之處……說是破損,也不過是城墻外層的磚壞了一些而已。
這有算不了什么,畢竟里面還有兩丈厚的夯土石塊,想要鑿開城墻,還不如對著城門下手呢!
就這樣,宋軍用了四天的時間,大約鑿出了一個容納一個人的窟窿。
到了第四天,宋軍不斷推著鵝車,接近保定城,各種兵馬投入攻城……一直到了中午時分,大軍驟然退下。
再之后,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保定城破!
直到此時此刻,金人才弄清楚,原來宋軍是為了鑿出一個安放火藥的洞。
畢竟以當下火藥的威力,一千斤,一萬斤,貼著城墻爆炸,產生的沖擊波未必能摧毀一段城墻。
更何況你往人家城下堆東西,上面的手腳又不是睜眼瞎,豈會不防范。
因此想要破城,必須先土木作業,制造出爆破的位置,而后迅速堆進去火藥,最后引爆。
這一套流程算不得多復雜,可問題是在火藥剛剛投入軍用的時代,很多人都弄不清楚,火藥該怎么玩,岳飛卻能慧眼獨具,研究出了以火藥破城的辦法,不得不說真是奇才!
伴隨著城墻炸開一個十來丈的口子,鋪天蓋地的弩箭射來,徹底確保后面沒有金兵,楊再興帶著背嵬軍就殺了進去。
這個瘋子可算是找到了發泄的機會,手里的鐵槍掄動,喪膽的金兵紛紛狼狽逃竄。
設也馬還想死拼,可驚天巨響,不光炸開了保定城,也炸沒了金人的膽魄,潰敗,難以遏制的潰敗。
慌亂的人群裹挾著設也馬逃命……保定到手了,通往燕京的道路,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