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卿,開封大局,由劉卿暫時回去主持,你多留些日子,朕還想跟你談談國政,還有些事情,需要說清楚。”
面對兩位宰執的請辭,趙桓挽留一位,而放走了劉韐……呂頤浩此前已經是平章軍國重事,因此這一次趙桓給他加了郡王爵位,將劉韐提拔為平章軍國重事,命令返回開封,執掌政務。
而呂頤浩則是繼續追隨官家身邊,很顯然是為了朝廷政務順利銜接,不至于出現混亂……這也很符合趙桓的性格,他總體上相對激進,可是落到具體事務,趙桓又比較小心翼翼。很符合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的做事態度。
只不過呂頤浩卻能感覺趙桓不是為了繁瑣的政務,畢竟官家在關鍵時刻上,總還是非常有格局的。
果然,呂頤浩只等了三天,就得到了趙桓的邀請,讓他跟著出巡。
呂頤浩不敢怠慢……這一次出巡,趙桓只帶了幾個人,首先是呂頤浩,其次就是趙鼎,然后還有何栗、胡閎休,以及虞允文!
小虞學士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恐怕要相當長時間,跟在官家身邊了……不過趙桓也對他不錯,現在已經提拔到了六品,雖然距離高級官員還有很遠,但確實擺脫了低級官員的身份,而且時不時還能從官家那里拿到一點賞賜,對于一個黃金單身漢來說,絕對是夠了。
因此虞允文這一路上,就屬于氣氛組,不斷講笑話,帶話題,完全當成了公款旅行。
可其他幾位卻不敢這樣大意,他們很清楚,這一次的出巡,有著不同尋常的含義……首先就是呂頤浩,李綱的遭遇觸動了他,這哪怕位極人臣,功勛卓著,不懂得保持晚節,也會身敗名裂。
他馬上就要離開,往后年紀越來越大,頭腦也不靈光,離著官家又遠,弄不清楚天子想什么,身邊再有一幫混賬煽動,真的很難有好下場。
所以了解天子心思,知道官家的定調,很有必要。
而趙鼎和何栗幾個卻是更加戰戰兢兢了,畢竟人家為了晚節,他們卻是為了能不能勝任接下來的位置,一個不慎,他們的下場可要慘多了。
趙桓能夠感覺到眾人的沉悶,便忍不住笑道:“民間有句話,叫伴君如伴虎……你們覺得朕可是猛虎啊?”
頓了半晌,胡閎休躬身道:“圣天子是真龍在世,豈是猛虎可比?”
何栗也跟著道:“云行雨施,澤被蒼生,官家又怎么會是吃人的猛虎?”
趙桓眉頭挑了挑,對這兩位不置可否,突然對虞允文道:“你覺得他們說的如何?”
虞允文回答干脆,“馬屁罷了……不過他們不了解官家,只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小虞學士絲毫不理會兩位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為微紅的臉,旁若無人。出人意料,趙桓還真就吃他這一套,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其實吧,朕是個儒雅隨和的人。”
趙桓這一句,又把幾個人弄得翻白眼了,官家啊,可要點臉吧,有你這樣的儒雅隨和嗎?用不用請西山的李太師來說道說道?
好在趙桓也沒繼續浪費吐沫,而是問道:“再往前三十里,是什么地方?”
這一次是趙鼎回答,“官家,再往前是碣石,古稱碣石道,西邊是燕山,東邊是大海,北邊是遼西走廊,位置十分險要。”
趙桓笑道:“說得沒錯,朕前些時候讓人在此地修筑關城,由于依山傍海,定名山海關,你們覺得如何?”
趙鼎連忙道:“臣以為十分恰當。”
這時候呂頤浩道:“官家,本朝宰相薛居正曾經在后唐為官,上書諫言莊宗李存勖,要在此地設立關城,防備契丹。”
趙桓一愣,“還有此事?”
呂頤浩笑道:“的確,只是當時幽州節度使周德威狂妄自大,竟然不加提防,契丹南侵,大肆放牧,后來野心愈發膨脹,才有了燕云之失。”呂頤浩感嘆道:“兵者,國之大事,旦夕不可松懈,如今我朝兵勢雖強,卻也要小心謹慎,防微杜漸。官家在此去修城,恰如其分。”
趙桓頷首,贊嘆道:“到底是碩德元老,所言極是。只不過朕帶你們過來,卻還有另外一重意思。”
呂頤浩連忙住嘴,其他幾個人都凝視著官家,想要聽官家教誨。
哪知道趙桓竟抬頭看了看天,微微搖頭,“不說了,咱們該快點趕路,不然可就吃不上晚飯了。”
趙桓策馬奔馳,幾位文臣也沒辦法,只能跟著。
果然在日落之前,趕到了山海關。
而他們到了差不多一刻鐘,有一隊人正排著隊,從山里出來,往營地里趕。為首是個年輕而魁梧的漢子,正是王中孚。
趙桓一眼認出來,卻也發現他的神情有些落寞,顯得意興闌珊,低著腦袋,連趙桓都沒看到。
“大將軍不是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嗎?”
趙桓一聲,終于提醒了王中孚,他急忙抬頭,見趙桓到了,慌忙過來施禮。
“臣拜見官家。”
“不必客氣了,朕微服過來,就是瞧瞧你們的進度,順便看看,有什么困難沒有?”
王中孚算是很實在的,也不太把官家看得那么重,稍微遲疑,他就悶聲道:“回官家的話,困難是天天都有,不過大家還都能克服……只是今天又有兩個弟兄在開山取石的時候,不幸被掉落的石頭砸死了!”
聽到這話,趙桓的心情也相當沉重。
“縱然天下太平,依舊不免傷亡……要把所有受傷犧牲弟兄的名字記下來,按照軍前犧牲撫恤,斷然不許怠慢。有敢虧待將士們的,朕絕對不饒!”
趙桓的表態,竟然讓那些疲憊又傷感的將士們恢復了一絲精神頭……果然,官家不會讓大家伙失望,趙官家是永遠值得信賴的。
恢復情緒的士兵們胃口也好了不少。
今天的晚飯還算豐盛,竟然是海魚湯……這種大鍋重油重味的吃法,顯然不符合文官們的胃口。
有人在海邊弄了點螃蟹蝦類,清蒸之后,送了過來。
“這可是內地嘗不到的好東西,咱們也就別客氣了。”
趙桓率先抓起一個比巴掌還大一倍的梭子蟹,動作嫻熟地吃了起來……其余諸公也都是吃過見過,全都從容應對,大啖海鮮。
只不過士兵那邊,包括王中孚,對這種費了半天勁,吃不到一塊肉的玩意,沒有半點興趣……真正干活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肉,還要那種飽含脂肪,一咬流油的大肉,吃起來才過癮。
肉加上鹽,再有米飯,就是最香的東西。
至于大閘蟹這類的玩意,那是窮人餓極了,才拿來填飽肚子的。至于海蟹,也好不到哪里去。
秉持著蘿卜白菜,更有所愛的精神,吃完了這頓晚飯。
君臣就在臨時的帳篷休息,面對靜謐的海灣,背靠連綿的燕山。
趙桓沉吟良久,突然道:“趙鼎,韓順夫可是殺了?”
趙鼎一愣,忙道:“回官家的話,自韓順夫以下,一共十六個軍中將領,從統制到都頭,悉數斬殺了。”
趙桓頓了頓,“可是罪有應得?”
趙鼎心中微微一動,本來是信心滿滿,鐵證如山,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慌了起來。
“官家,卷宗詳實,沒有任何差錯。”
趙桓又點頭,“那軍中可還有不法之徒?”
“這個……臣不敢說沒有,只是沒有真憑實據,卻是不能胡亂言語。”
趙桓深深吸口氣,良久之后才道:“朕帶你們過來,就是想跟你們說一個簡單的事實……這燕京是他們光復的!山嶺關卡,國防重擔……朕不放心普通民夫,更何況在燕山又征集不到那么多民夫。朕只能靠著他們來修。你們也都聽到了,僅僅在今天,僅僅在山海關前,就有兩個人犧牲了。燕云恢復了,金人被打跑了。國內許多人都嚷嚷著天下太平了,可以高枕無憂,安享榮華了。”
“朕讓你們來,就是告訴你們,這么想就是大錯特錯!還有千千萬萬的將士,夜以繼日,修建長城,建造關隘,保護來之不易的疆土!”
“朕知道,有太多人都說朕偏愛武人……便是李太師上書彈劾,其中一條就是武人胡作非為,要求朕偃武修文。我想你們之中,也未嘗沒有這種看法的。覺得武人打仗的時候用得著,到了太平時候,就該丟到一邊。棄之如敝履……一個韓順夫,能打擊曲大王,又能遷出岳大王,打了他們,沒準韓大王吳大王就跑不了了。”
“把這幾個人扳倒了,文官便壓住了武將,從此之后,就能一統朝堂,又重溫舊夢了。”
“朕奉勸你們大家伙一句,真的不要把事情想得這么簡單了。你們把目光往下去,看看還在辛苦戍邊的將士,從他們的情形出發,體諒他們的心境,替他們排憂解難……做到了這一點,也就沒什么武夫專權,須知道,他們是最通情達理的!”
趙桓說完這一番話,只覺得帳篷里格外氣悶,徑直出去,飛身上了戰馬。
王中孚僅僅追隨保護,趙桓隨口道:“周圍可有什么名勝?”
“有的,有秦皇求仙的島嶼……還有孟姜女哭長城的所在,對了,還有魏武帝揮鞭之地。”王中孚也不知道趙桓想要看哪一個,只能全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