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孝剛剛十四歲,放在普通人家,或許只是個混小子,但是對不起,在西夏,尤其是在西夏國主這個位置上,十四歲已經是個不算低的年紀了,畢竟他的太爺爺在十二歲的時候,便已經奪回了權柄,誅殺舅父,完美詮釋了什么是母慈子孝的乖兒子。
李仁孝也不差,他誅殺了仁多保忠,消滅了一個潛在的威脅,開始收拾權力……向大宋稱臣,并不丟人,被契丹占領過,也不算什么,作為一個小國,生存已經算是很奢侈的事情,其余的妄想并不恰當 如果按照正常劇本,李仁孝很快就會奪回權力,并且擁有一班屬于自己的勢力,然后對外用兵,幸運的話,打幾場戰爭如果能贏,那他在西夏的地位就無可動搖,甚至會被捧成明君圣主,畢竟這一百來年,西夏就是這么渾渾噩噩過來的。
半點問題都沒有,奈何計劃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
他實在是想不通,誰給宋人的膽子。
就算真是他殺了仁多保忠,也不過是西夏內部的事情,宋皇最多下旨呵斥,斷絕往來,陳兵威脅,要求補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抓到京城審問啊!
正是因為意想不到,李仁孝才百思不解,大宋這是瘋了,他們就不怕整個西夏糜爛嗎?幾百萬黨項人不會答應的。
等著吧,大戰就要到了,早晚還要把我放回去。
畢竟整個西夏皇家,也只有他這么一個男丁了,除了他,誰也當不了西夏的國主……少年李仁孝想清楚了這些,竟然變得自信了許多。
貌似也不需要硬抗,只要靜靜等待就好。
李仁孝大約的想法就是不清楚,不知道,沒關系……否認三連,死不承認。
政事堂這邊也有了預料,趙鼎召集眾人商議。
“官家要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要服眾,關鍵就是讓李仁孝認罪。他到底是西夏國主,不許用刑,不能逼供,不能胡來。”
趙相公的三不一出,眾人全都黑臉了。
這不是開玩笑嘛?
押解李仁孝返回的劉子羽沉聲道:“趙相公,這一路走來,李仁孝雖然年幼,但卻已經相當有主見,未必好擺弄。更何況古往今來,被俘君王,又如何能真心臣服,就,就連李煜那種懦弱之主,也心中有不平之意。李仁孝怎么也不會比李煜還不如吧!”
此刻何栗也道:“我看劉尚書講的有理,直接下詔,公開李仁孝的罪行就好,若是一定要刑部審問,只怕不好處置。”
李若水甚至都發言了,“趙相公,降服人心固然重要,但降服一個君主之心,恐怕就不容易了,我覺得也不比吹毛求疵。”
趙鼎環視所有人,見大家伙的意思都差不多,老趙只能長嘆口氣,事情就是這樣了,那就只能請官家改變心思了。
趙鼎點了李若水和劉子羽,讓這倆人去拜見趙桓,把事情說一下。
兩人欣然領命,前去拜見趙官家。
群臣也都在等候著,當他們兩個返回之后,隨行人員突然多了一個,多了個誰也想不到的。
“太上皇!”
沒錯,就是趙佶!
這位怒氣沖沖,“帶我去見那小子,他簡直氣死我了。”
趙佶怒氣沖沖,去見李仁孝,他還真有這個資格,許多人這才想起來,當初趙佶跟李仁孝的爹在一起很長時間,兩個同病相憐的倒霉蛋,還挺有共同語言的。
后來李乾順死了,趙佶還傷心了好長時間。
痛失鳳雛,臥龍獨悲,直到救了耶律延禧,情況才好了一點,
如今的趙佶,儼然是李仁孝的長輩,必須要教訓這個兔崽子才行。
“我是大宋的太上皇。”
李仁孝翻了翻眼皮,略帶驚訝瞧了瞧,這就是那位花天酒地,成天胡玩,差點玩到國破家亡的大宋皇帝?
李仁孝稍微遲疑,皮笑肉不笑,很敷衍道:“見過太上皇。”
“哼!你知道自己的國主之位,是怎么來的嗎?”
沒等李仁孝回答,趙佶就氣哼哼道:“是你爹拿命換回來的!你知道嗎?本來你爹還能多活些時候。他為了逼大石低頭,拖著病體,參加會盟。迫使大石同日,西夏降格為國主,但是準許國主親政。要是沒有你爹,西夏只怕早就成了大遼的地盤了,你這個國主也早就死在了大石的手里!”
趙佶一上來就提李乾順,還讓李仁孝頗為驚訝。
“太上皇的意思,是我有負父王心意了。”
“那是自然。”趙佶怒道:“令尊幫你保住了國主之位,仁多保忠又耗盡家財,制造聲勢,驅逐了耶律大石,這才讓西夏活了過來。你小小年紀,何其幸運,有兩個老人竭盡全力幫你!你又是何等喪心病狂,竟然殺了仁多保忠,你還有心嗎?”
李仁孝嘴角抽搐,拳頭握緊,他絕不是羞愧,而是憤怒。
一個亡國之君,也敢來諷刺自己?
“太上皇,仁多保忠一把年紀,他死了,如何能算在我的頭上?更何況我正要勵精圖治,大展拳腳,貴國卻用卑劣手段,將我抓了過來,毫無道理,囚禁一國之主,縱然上國高高在上,卻也不該如此欺凌踐踏大白高國。更何況太上皇貌似沒有資格來審訊我吧?”
趙佶搖了搖頭,李仁孝這小崽子,的確是李家的種兒,真是夠厲害的。
可他忘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證據的。
“仁多保忠對你有再造之恩,他返回橫山之后,你可曾去拜見過他?可曾真心感激這位恩人,可有任何旨意?你什么都沒做,反而任由你的手下散布流言,猜忌功臣。如今他死了,你又如何無辜了?縱然不是你下旨,也是你身邊的人,逢迎你的意思,暗害功臣,這就是世人公斷!你沒有保護他,你就是兇手!”
趙佶這個解釋貌似霸道,可仔細聽聽,還真有道理。
在國君這個層級上,是不能用無罪推定的。
李仁孝咬著牙齒,怒氣沖沖,”我如何是兇手?還不是你們欲加之罪,仁多老匹夫,又如何是功臣了?他先是背叛大白高國,投靠了你們大宋,連姓氏都改了。如此一個無才無德的老匹夫,縱然在將死之年,試圖驅逐遼人,復國之功,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你們大宋根本就是用此人亂大白高國,你們用心歹毒!其心可誅!”
李仁孝瘋狂輸出不滿,趙佶聽著,等小家伙發泄差不多,趙佶突然幽幽道:“你終于承認對仁多保忠的不滿了?”
李仁孝一怔,隨后痛苦地咬了咬牙,“承認又如何?老匹夫借著大宋的旗號,仗著黨羽眾多,爪牙銳利,左右大白高國朝局,雖然身居橫山,卻想把我當成提線木偶,如此逆臣,縱然有天大的功勞,又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別忘了,你們大宋也曾經誅殺了童貫,蔡京,就許你們清除朝堂權臣,就不許大白高國效仿?”
李仁孝放肆傾斜著不滿,只是趙佶失聲一笑,到底是個孩子,還是藏不住心事。
“你到底是承認了,要鏟除權臣,那就讓我告訴你,雙方到底有什么不同!”不待李仁孝反駁,趙佶就道:“當年金人南下,大宋江山危如累卵,童貫棄太原,蔡京一心求和,且多年來,貪贓枉法,損公肥私,聚斂財富不計其數。”
“官家誅殺他們,是為了抗金,為了大局!再說太師李綱,卻也不同意官家變法,雙方多有沖突,可官家依舊讓李綱主持皇長子的婚事,并未苛待老臣。這又是為什么?當年李綱力主抗金,與國有功,無論如何,不能因為私人恩怨,便誅殺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這就是官家的道理!”
“反觀你這小子……毫無道理可講,只要是阻擋你的權柄,便不擇手段,喪心病狂,什么都不顧,下毒暗害,哪里有半點國主氣度,儼然山賊土匪,比街上的混混還不如!”
面對趙佶的痛罵,李仁孝愣住了,隨后煞白的小臉長得通紅,居然被這個老東西諷刺,簡直是奇恥大辱!
怒火中燒的李仁孝不顧一切,憤怒反駁,”能有什么不一樣?還不都是為了龍椅!你們趙家治國,真的就有什么恩澤德行嗎?尤其是你,興花石綱,修艮岳,用奸臣,弄得國家幾乎崩頹,如今還來教訓我,你可真是好大的一張臉!說到底,不過是恃強凌弱罷了。想借著仁多保忠的事情,謀奪大白高國。”
“我果然沒有看錯,那個老匹夫沒安好心,不除了他,只怕早晚會把大白高國賣給你們!”
面對李仁孝的咒罵,趙佶奇跡般沒有憤怒,反而是向后退了兩步,舉起巴掌,拍了兩下。
就在這時候,從旁邊的房間,竟然魚貫而出,差不多有十個人。
他們沖著趙佶深深一躬。
“多謝太上皇,小的們都聽清楚了。”
李仁孝也愣住了。
因為出現的眾人當中,全都是黨項豪族。
這幫人看向李仁孝,嘴角帶著濃濃的嘲諷。
“國主,還姑且叫你一聲國主吧!聽來聽去,你的心中也只有自己罷了,既然如此,大白高國又何必奉養你這個自私自利之主!”
李仁孝臉色慘白,“你,你們想弒君?”
“錯!我們不過是歸附王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