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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治河

  合不勒汗被趙桓留在了京城,這可不是一個小事情……作為草原諸部當中,勢力最雄厚的一位汗王,而且得到了朝廷正式冊封,卻被大宋給扣下了,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好事情。

  一時間草原之上,風起云涌,有人嚷嚷著要報仇,有人卻希望朝廷殺了合不勒,更有人想趁機奪取乞顏部的控制權。

  總而言之,各種人員全都冒出來了。

  只不過他們雖然野心勃勃,但是卻要面對趙諶的行臺和通遼的岳飛所部……顯然諸部當中,還沒有出現能挑戰大宋的梟雄,因此只能一半是粥,一半是屎,周而復始地鬧騰著……

  倒是趙桓,他說要給合不勒汗上課,還真不是說笑話。

  自從靖康十三年農歷二月份開始,趙桓就帶著一群重臣,離開了京城,順著黃河沿線,不斷考察。

  首相趙鼎,次相李若水,工部尚書林景貞,戶部尚書陳康伯,兵部尚書劉子羽,御史中丞胡銓……這幾位全都跟隨左右,除此之外,還有個工兵統制官楊沂中,悉數在列。

  此刻黃河已經解封,水勢滔滔,濁流滾滾,聽在耳朵里,宛如牛吼雷鳴,好不駭人。

  面對這條脾氣古怪,不時禍亂的巨河,當真是很讓人無可奈何。

  “朕聽人說,圣人出,黃河清……如今黃河濁流滾滾,可見朕非圣君,你們也不是圣賢之臣啊!”

  趙鼎面色尷尬,“官家,這都是臣等無能,請官家治罪!”

  趙桓擺手,“趙相公,你這話就不對了,朕不是要治誰的罪……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到,譬如說從古至今,有那么多帝王都希望長生不老,燒鉛煉丹,非但沒有長生,反而把自己的性命誤了,生老病死,這就是無可奈何之事,朕又豈會怪任何人!”

  趙桓沖著這幾位重臣,笑呵呵道:“朕想問大家伙的是,黃河真的無從治理嗎?”

  此言一出,群臣都陷入了良久沉默。

  黃河水患不斷,而宋代之后的水患,更是遠超前代,不論是規模、頻率,還是帶來的禍患,都讓大宋苦不堪言。

  想治理黃河的人,不在少數,拿出方案的也所在多有,可要說能治理好黃河,誰也沒這個把握。

  沉默了良久之后,李若水突然站出來,躬身道:“臣以為治黃非是小事,卻也不是不可為之……如果能持之以恒,找準辦法,耗費幾十年功夫,可保黃河千年無恙!”

  趙桓嚴肅以對,沉著聲音道:“你可有把握?”

  李若水坦然道:“官家,東漢王景治河,距今近千年,憑什么東漢能做到,我皇宋就做不到?臣不服氣,天下有識之士,也不會服氣。我們難道就不如老祖宗嗎?”

  李若水的質問,黃鐘大呂。

  王景的確是治水奇才,在他之后,八百多年間,黃河沒有出現大規模改道,經歷了難得的平靜時期,如何歌頌,都不為過。

  只不過不斷多好的工程,都有壞掉的時候……歷經千年,王景疏浚的黃河故道已經積累了太多的泥沙,河床高起,不堪重負。

  就在仁宗年間,黃河決口,河水北流,泛濫的洪水淹沒了大名府,恩州,冀州等地,百萬河北民眾,做了水中魚鱉,好不凄慘。

  黃河決口屬于天災,倒也不至于大驚小怪,可接下來大宋君臣的操作,卻讓人窒息了,而且這個窒息操作還不是一次,而是足足三次!

  黃河決口之后,彼時大宋的宰執們不是想著河北百姓,不是想著如何治河,如何救濟災民……他們首先想到的是老對手遼國,骨子里的怯懦讓他們惶恐不安。

  眾所周知,在失去了燕云之地以后,北宋在宋遼邊境,依托白洋淀等地,弄出了一大片河塘水域,號稱水上長城。

  這些水網池塘,連綿不絕,按照大宋君臣的設想,正好能夠阻止遼國騎兵南下……只不過他們忘了,能阻擋遼兵,也能影響宋軍自己……換句話說,修建水上長城,就和修建馬奇諾防線一樣,等于放棄了進攻,不再奢望恢復燕云之地。

  靠著一條不知道有多大作用的水上長城,獲得心理安全的大宋君臣,在聽說黃河改道之后,惶惶不安。

  北流的黃河會產生兩個問題。

  其余,黃河巨量泥沙能輕易填平所有水池溝渠,把水上長城變為平地……其次,如果黃河流到遼國境內入海,那么遼兵就能順著黃河,逆流北上,直取開封。

  這種擔憂把大宋君臣都嚇傻了。

  于是他們趕快擬定了一個方案,通過六塔河,把北流塞上,引黃河水返回故道。

  計劃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六塔河的寬度不過是黃河的五分之一,根本承擔不了天量的黃河水。

  于是工程完成的當天夜里,立刻決堤,被洪水淹死的百姓,成千上萬。

  其實這一次回河失敗,就已經證明了這條路走不通。

  但是真的不要高估大宋君臣的智商……五年之后,黃河在大名府再度分成東北兩流,史稱二股河。

  由于河水泛濫,朝中再度出現了爭執,一派認為北流穩固,只要在河岸修堤束水,就可以將黃河順利引導入海,也可以依照河堤,抵御遼兵。

  奈何這一次王安石做了反對派……他的主張依舊是塞北流,修河道,導黃河水回故道。

  可是此時距離東流斷絕已經好幾年了,故道淤塞,和地面幾乎一平,又怎么承受黃河水?

  結果就是在塞了北流之后,同年黃河再度決堤……上一次是往北流,淹了河北,這一次是往南,淹了兩淮!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面對這個結果,大宋的君臣似乎并不怎么在乎,畢竟是往南流了,黃河天險還在,面對大遼,還有依仗,不至于太過被動。

  至于老百姓的損失,誰在乎啊!

  只不過大宋君臣又一次低估了黃河的暴脾氣。

  沒有過多久,黃河又在澶州決口,再度恢復北流。

  時間到了哲宗朝,由于人建議塞了北流,恢復東流……不出意外,黃河再一次決堤……這一次的水災還要超過前面兩次。

  殘酷的現實徹底打消了大宋君臣回河的打算。

  這段歷程就是所謂的三議回河。

  “從仁宗皇帝到哲宗皇帝,有舊黨有新黨,一而再,再而三!”李若水毫不客氣批評道:“口口聲聲喊著在德不在險的朝堂諸公,卻把黃河天險看得比萬千生靈還要重無數倍!三次回河,三次決堤,淹死百姓何止幾百萬,損耗民力,不可勝數!以定州為例,原本屯兵十萬,是抵御遼兵的重鎮,可經歷黃河水患之后,兵馬不過五六千!”

  “假使朝中諸公,肯沿著黃河走一走,瞧瞧河道情形,心里有百姓疾苦,也就不會一錯再錯了!”

  李若水仿佛胸口壓了塊石頭,不吐不快,“前些時候討論昭勛閣,要把前面的舊臣放入昭勛閣,供人敬仰膜拜……可問問河北、京東、兩淮的災民百姓,他們答應嗎?”

  他們答應嗎?

  這一聲質問,當真如同雷霆炸響,霹靂天驚。

  群臣良久無言,默然低頭下了頭。

  許久之后,趙桓才緩緩道:“三議回河,這是一場持續了幾十年,歷經數朝的錯誤……錯誤有二,其一,朝中諸公,沒有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第一位,心中無有百姓。其二,在制定國策的時候,沒有親自探查,沒有實事求是,僅僅靠著一廂情愿,結果釀成了無窮禍患!”

  “三次決堤,三次洪水,沖垮了河北,沖毀了兩淮……千里疆土,幾乎成了一片白地,死亡百姓,何止百萬!正因為民力耗損,人心離散,金人南下之后,才沒有一戰之力,幾乎亡國!”

  “這個教訓非常慘痛,朕以為不必藏著掖著,要明明白白,公諸于眾。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從百姓出發,從實際出發,拿出治河方略,不能再走昔日的老路!”

  趙桓的一番表態,堪稱一錘定音。

  時至今日,站在滔滔黃河岸邊,也能明白,瞧不起之前大宋君臣的道理所在……這幫所謂的名臣,著實是太坑人了。

  當然了他們留下來的爛攤子不光坑了大宋,還順利坑了金人,甚至還把元朝給坑了。

  這兩朝都被黃河折騰得精疲力盡。

  也就是老朱家命硬,拿回了燕山,能夠從容應對,調動全國之力,總算沒有被黃河耗死。

  現在趙桓也占有了燕云,有了治河的本錢,究竟該怎么辦?

  “官家,臣以為還是要遷居百姓,將河道兩邊的百姓遷居出去。”李若水沉吟道。

  移民可不是一件小事,哪知道趙桓竟然一下子點頭了,“可以,只不過怕是不能僅僅遷居百姓……還要在河道兩邊多植樹木,劃出泄洪區才行。”

  黃河水患,說到底還是人口壓力太大,不得不大肆開墾土地,砍伐樹木,以至于河道淤積,難以維系。

  “要想治理黃河,有兩點,其一,是順天應人,不能學三議回河,靠著拍腦袋決策;其二,是人定勝天,要有徹底解決水患的決心。從今往后,每年要投入不少于二十萬勞力,全面治河,不留禍患給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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