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和趙鼎談了很多,今天的趙鼎頭腦格外清醒,說話也很流暢,沒有半點遲鈍……要說對大宋的了解,沒人比趙鼎更深刻了,這一點上,連趙桓都要甘拜下風。
“官家,這些年間,臣別的不敢說,單就休養生息這一塊,臣自問做得還不錯……”能直接說出來,趙鼎的信心自然是十足的。
眾所周知,河北路,河東路,包括部分的京東路和陜西路,還有京畿路……黃河流域,悉數遭到了金人的荼毒,就連燕云都不例外。
等趙桓收復燕云之后,河東路、河北,加上燕云之地,一共的人口也就一千萬出頭,損失的人口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六成五!
誠然,這里面有相當一部分,遷居黃河以南,但是死亡數字依舊駭人聽聞,幾乎把北方打殘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趙桓才容忍了大遼國的存在。
要是大宋的人口爆炸,壓力如山,趙桓也早就翻臉了。
北方凋敝,內部連可用的壯丁都沒有,大量土地撂荒,草原上的部族時時想著南下,當時大金國的殘余力量還在。
趙鼎身為首相,著實太過艱難了。
面對這個局面,首先就是遷都。
遷都燕京,僅此一項,就給北方增加了五十萬人口。
順帶著還吸引了不少商賈云集北方……當然了,這還只是治標不治本。
趙鼎干了什么呢?
簡單說,就是鼓勵生育……誰家生得多,就有獎勵。
自第二個孩子開始,每多生一個,就額外給一畝田,超過三個孩子之后,學費由朝廷負責,還給提供免費午餐。
趙鼎的政策公布之后,著實引來了相當大的爭議。
給田要怎么算?
免費午餐,朝廷有錢嗎?
對于這些疑問,趙鼎絲毫不懼。
這事情本就不復雜,不是想讓多生嗎?譬如說,一個村子每家五十畝田,一家只有三個孩子,另一家卻有七個孩子,那孩子多的就多給四畝田。
這個田也有個名頭,叫“后代”田,不管男孩女孩,待遇都一樣。
至于給孩子午餐吃,趙鼎覺得更簡單了……各地的學堂普遍占地很大,完全可以鼓勵師生,在學校周圍種菜,然后辟出一處,充當牲口棚,養一些雞鴨鵝,多養幾頭肥豬。
朝廷只需要給孩子提供一些糧食補貼也就夠了。
誠然,這個要花不少錢,消耗不少糧食……可問題是以前養士能養得起,養孩子就不行了?
趙鼎不是推動過備荒嗎?
他就從每年采購的糧食中,劃出一部分,交給地方。
至于糧食缺口,就從海外進口,反正高麗、占城這些地方,都是要往大宋賣糧食的。
趙鼎的這一番政令下來,最直接的效果,整個黃河以北,家家戶戶,幾乎沒有低于五個孩子的。
個別人家,孩子能超過十個。
比生孩子更可怕的是孩子的存活率。
這也是趙鼎著重做的一件事,從農村征集有經驗的穩婆,總結經驗,編寫小冊子,刊行天下,多培訓人才。
而且生產之后的婦人,還能得到一筆津貼,或是給一些錢,或是給百十個雞蛋……雖然算不上多,但也足以表示朝廷的態度。
這一番折騰下來,北方人口直接爆炸,從原來的一千萬,猛增到三千萬,而且還有一半以上,是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
北方生機勃勃,竟然比起昔日還要繁華。
只不過趙鼎有另一個擔憂。
“官家,如此北方人丁繁衍,勢頭正盛。再有幾年,那些在驅逐金賊之后出生的孩子,也要成家立業。到時候北方的人口怕是還要暴增……老臣的這套鼓勵措施,怕是要改了。不如官家就趁著這一次也給廢掉吧?”
趙鼎不無擔憂道:“老臣的確是擔心,日后不好收拾。”
這件事情趙鼎也格外糾結,人丁興旺,戶口大增,自然都是好事……可這些年來,趙鼎也接受了官家的看法。
或者說整個大宋的思想也升華了,至少人地矛盾這件事,成了許多人的共識。
這么下去,大宋的人丁爆炸,如何是好?
“趙相公,你知道以往面對此情此景,又該怎么辦?”趙桓反問。
趙鼎壽眉緊皺,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有些遲疑,可到了今天,差不多是君臣最后交換治國意見,趙鼎也不敢隱瞞。
“官家,其實在從前,有許多人是沒法娶親的。”
“哦!怎么講?”
“官家請想。以前那么多的大戶豪門,丫鬟仆婦是少不了的,就算是尋常富戶,也有兩三個小丫鬟。一個村子,大凡長得好一點,家境差一點的,多數都會伺候富戶去。本來女子就少于男子,如此一來,自然更加捉襟見肘了。”
趙鼎說得還客氣……豈止是捉襟見肘,簡直就是捉襟見肘了,有些比較慘的地方,差不多有三成以上,娶不到媳婦。
所以說對于很多窮人來說,真的別想太多。
這是歷代的頑疾,一方面是重男輕女,一方面是女人大量進入豪門……男女的比例差距瞬間被放大。
三成娶不到媳婦,還不算極端,在某個沒有昏君的圣朝治理下,這個數字超過了一半,甚至更多!
前面的大宋朝表現也不算好,許多豪門能把女人當做禮物來贈送,窮苦人卻是求而不得。
趙桓推行均田,打壓豪門,弄出了攤丁入畝……這一套措施下來,除了稅賦問題之外,由于財產平均,家家戶戶都有了依靠。
光顧率直接下降到了一成以下,有好些村子,個個都能娶到媳婦。
百姓們感謝天子,自不必說。
只是快速膨脹的人口,讓趙鼎著實發愁,生怕有朝一日,均田瓦解之后,大宋無以為繼,到時候宋江方臘遍地,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北方的情形如此,南方損失人口不多,自然增加的也不如北方劇烈……可南方現在露出了土地兼并的苗頭,商人四處尋找土地,想要大肆兼并。老臣不能不憂心忡忡。”
“當下的大宋,正在一個緊要的關頭,以財稅來看,雖然有地丁銀,可商稅依舊大大超出了田賦……要發展工商,回過頭又勢必觸及均田。土地乃是一國根本。老臣真怕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皺著眉頭的趙相公,露出了凄苦的神色……他想退下來,除了審時度勢之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真的有心無力了。
作為一個傳統的士大夫,趙鼎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了不起了。
再往下怎么走,他茫然無措,甚至是一無所知……他惶恐,害怕,不知道未來怎么樣,趙鼎甚至擔心,有朝一日,他會成為大宋的罪人。
“趙卿,要說朕有什么妙策,也是欺人之談……不過朕以為發展工業,吸納眾多的人口,才是正辦。”
“那,那就能悉數吸納?”趙鼎遲疑道。
趙桓一笑,“自是不能的,像是先前,朝廷就扶持福建百姓,移民高麗,倒是緩解了不少壓力。”
趙鼎一愣神,隨即道:“官家要對外用兵了?”
趙桓淡然點頭,“我已經得到了消息,我的那位親家母,已經把君士坦丁堡給圍困起來了。”
趙鼎瞠目結舌,當真是一個女中豪杰,比男子漢大丈夫還要爺們!
“不只是大宋在翻天覆地,整個世界也都在劇烈改變,朕不變不行啊!”趙桓微微嘆了口氣,這才道:“此時區分工商,鼓勵工業,朕也是有謀算的。”
蘇州,太子行營。
趙諶見到了陸九思,兩個人很快相談甚歡,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他們簡直是知己。
“當下對大宋最有用的是什么?就是最好的工匠,最豐富的商品……西遼不斷進軍,一個前所未有的商機擺在咱們面前。生產多少東西,就能出售多少,利潤豐厚,不可想象。這些利益,難道要落到那些昔日的商賈手里?讓他們收買朝臣,為所欲為嗎?”
陸九思連連點頭,趙諶慷慨激昂,態度鮮明,似乎比起高深莫測的官家,還要讓人振奮。他思索了再三,終于有膽子說話了。
“殿下,西山有煤礦,薊鎮有鋼鐵,天津有造船……各地的發展潛力還相當驚人,走工業的這條路,足以讓大宋的百姓都過上富足安逸的日子。”
陸九思激動道:“想要做這些事,就離不開投入。既然殿下說了,對外貿易有巨大的利益,那就不能將利益交給不思進取的人。”
“對!”趙諶立刻道:“那些人就是不思進取,掙了錢他們也只會想著大肆享受……買土地,蓋豪宅,玩女人……真是一群蠹蟲!”
跟一群蛀蟲,自然是沒法治理好國家的。
趙諶在得到了父皇的支持之后,頓時有了底氣。
“韓元吉,凌景夏,樊光遠,沈清臣……這幾個都是在背后慫恿,跟朝廷斗法的,先把他們都拿了!”
趙諶頓了頓,又問陸九思,“你看要不要什么借口?”
陸九思忍不住一笑,“殿下,他們隨便關停作坊,違背約書,僅憑這一點,辦一個商業欺詐,一點不為過……更何況只要把他們抓了,就不愁沒人站出來舉發!”
趙諶愣了一下,看起來這個人也不是那么書呆子啊!
“好,現在就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