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葬禮很隆重,整個槐樹堡的村民全都來了,鑒于何小滿之前招商引資的影響力,錦水市以及鐘臺縣也有人來參加吊唁,帝都的超級豪門安家以及聞家和歐家也都有人前來。
趙清明以張彩華的干兒子、皺紋老女孩的干孫子身份帶著自己公司里的大小網紅們全力操持整個葬禮,何小滿只負責陪著張彩華和張家那些親友即可。
而張家那些兒女子孫們大抵是因為老太太的臨別禮物吧,哭的分外真誠而哀傷,讓所有參與這場喪事的人們都艷羨老太太人生圓滿,子孝孫賢,安享晚年。
張彩華才懂得小滿為什么恰好給自家老媽留了三個價值差不太多的鐲子。
并不僅僅是為了考驗那三個的眼界。
自己的兒女什么德行沒人比老太太更清楚,那三個,都經不住考驗,不過看在老母親在人生彌留之際還惦記著給他們好處,這些兒孫們會哭的傷心一些。
張彩華甚至想著,他們若是知道繼承了風燭殘年的外婆和這棟破房子的小滿,如今銀行卡上存款已經過億,不知道會不會哭得更傷心。
陸洪濤絕對不曾預料過這輩子最后一次看見何小滿,是在香蕉臺的一檔明星休閑綜藝里。
曾經的脾氣火爆的瀾啤小公主一頭干練的短發,正襟危坐,半抱著那把帶著古樸氣息的孔雀綠鳳尾箜篌,之前的民樂大師給大家詳細講解了這把鳳尾箜篌的不凡價值,起碼要八位數。
何小滿的手指很漂亮。
陸洪濤從前曾經很心疼這樣一雙修長勻稱的手竟然暴殄天物的去搬啤酒箱子。
離開何小滿,他覺得是自己做過的最正確的抉擇,毫無根基的自己娶了同樣毫無根基的小滿,想在D市這樣的地方購房安家,大概她那雙漂亮的手,要搬很久的啤酒箱子。
陸洪濤舍不得。
偏偏小滿從來都是個暴躁而毫無心機的耿直girl,對上不懂得變通,對客戶不懂得諂媚逢迎,一心維護自己下面的幾個小業務員,陸洪濤知道小滿做的都是對的,然而對的不見得是成功的,所以同一批入職的員工里,小滿是混的最差的那一個。
她那個地區分銷部負責人的頭銜,純粹是搬啤酒箱子搬來的。
其實,誰不喜歡傲骨崢嶸的女孩子?
可是這樣的小滿注定會在瀾啤頭破血流,傷痕累累,而他,護不住她。
他是個失敗無能的愚夫,不是不想給自己的女人撐起一片空,然,力有未逮。
他做不到。
唯一能做的是放手,讓小滿去找更合適自己的人,而他也算是解脫了。
《陌上桑》這首古曲,陸洪濤是第一次聽到,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關系,在小滿播動琴弦時,淋淋淙淙宛若清溪流淌中自有古意撲面而來。
那一刻的小滿,竟然帶著一股寧靜而驕矜的氣息,那棟樹屋陸洪濤在去梨花山時曾經路過,透窗而入的陽光,遠處迷迷蒙蒙淡粉的桃花霧,人們圍攏著的小滿,竟然恍若仙人。
簡童一手拿著他們的情侶款毛巾擦著臉面色蒼白的走出來,看見電視機上的畫面,愕然之余臉色似乎更蒼白了幾分。
簡童裝作毫不在意的客觀評論:“何小滿,好像變得不一樣了,漂亮了很多。”
陸洪濤點點頭沒有說話。
簡童忽然覺得很煩躁,之前偽裝的淡然頃刻崩塌:“你是不是后悔了?何小滿都能上電視了,手上的表是過千萬的,那個粉鉆也得值個幾十萬,人家現在是富婆了。”
陸洪濤扶著簡童在自己旁邊坐下:“沒事你少動氣,當心嚇著我大閨女。”
簡童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他們托關系測了性別,只是為了提前準備好寶寶的一應物品和取個好名字,倒是跟重男輕女沒有關系。
“少顧左右而言其他,回答我的話!”
“童童,你何必這樣自尋煩惱呢?你覺得就算我后悔了,現在匍匐在地上跪求何小滿原諒我,她會接受一個這樣的我嗎?”
簡童聽見陸洪濤的話,更加怒氣勃發:“那你的意思,我就是不如何小滿了?她看不上的男人,我撿來當寶了?”
陸洪濤指了指液晶電視上配合著何小滿演奏的古詩字幕:“你看,‘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童童,其實去糾結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如果,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除了徒增自己的煩惱之外。人家何小滿會知道咱們兩個因為她的一通演奏差點吵架嗎?我跟她有過從前,但是跟我有以后的只能是你。所以她過得很好我祝福她,同時我希望我也能過得很好,這需要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好。”簡童微笑著,眼里有淚花盈動,何小滿的陰影在這一刻終于徹底遠離,再不會存在于她和陸洪濤的世界里。
液晶電視屏上,《陌上桑》的詩句仍在隨著悠揚的古韻滾動。
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或許,這是簡童畢生追求的吧,但是已經不是小滿的追求了。
陸洪濤悵然望了一眼仍在播動琴弦的何小滿。
何需夫婿殊,小滿獨自美。
布滿營養液的膠囊醫療艙罩被緩緩升起的同時營養液瞬間下降,浸泡在醫療艙內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睛。
“瘋子,她來了,你要不要過去見見?”
“用……這副……樣子去見嗎?”營養艙內的男人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聲帶嘶啞,說話也有些吃力,只是令人觸目驚心的并不是這些,而是他的身體,左邊缺了一只胳膊和一條腿,腰胯處也齒痕參差,像是從某種極大的猛獸之口逃離之后的慘狀。
“把……她下溯源冥塔的畫面……轉……轉給我。”
很快,膠囊倉上方亮起一塊一米見方的投屏,投屏上清晰可見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正慢慢走進一座七色華光的塔狀建筑。
營養艙里的人眸光倏然一凝,他看見在何小滿手腕上,有一條紅繩編織的桃核。
“把……把這個打碎剝離,槐樹堡房屋投影,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