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坯是有數的。
一個壯年勞動力脫坯成手一天大概可以完成700900塊坯,前提是運泥、運水必須到位,幾個人分工合作默契的情況下。
現在半天工,三個男社員最快的出了370塊,維持這個速度的話人家一天是要給九工分的,如果趕上記工員高建設心情好,抬抬手十工分也不是不行。
本來這個數額,小隊長是比較滿意的,但是他看完了陶小甄的374塊坯,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建設,你看看她這坯脫的都合格嗎?”葛拴住猶不甘心,讓隨之而來的記工員兼檢驗員高建設驗收一下。
他三角眼目光灼灼,就等著從高建設嘴里說出“不合格”這三個字,奈何,高建設從頭看到尾,除了嘖嘖稱奇贊嘆之外,沒說過一句批評的話。
最后要離開土坯場時高建設終于沒忍住,問了何小滿一句:“小姑娘,你這是祖傳絕活吧?”
葛拴住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個倒霉的小丫頭片子,這條件又是這么個模樣,怪不得高明睿都動心了。
被問話的小姑娘笑著搖搖頭:“我媽媽是醫院的,我爸爸是機關單位的副主任,我是下鄉支援農村建設來的,我是革命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給我什么活計我就要全力以赴干好它。”
“說得好!”高建設不由得鼓掌喝彩,小姑娘一點怨氣都沒有不說,竟然比成手還多出活,這份心性和悟性,實在不像是一個嬌嬌怯怯花朵一樣的姑娘所能擁有。
“我托大讓你叫聲叔,你要是每天都這樣,叔保證你每天都是十二分!”
“那就謝謝高叔叔。”小姑娘不卑不亢,麻利的用手在坯模子內抹上水,然后把泥不斷往里面填。
高建設這才發現,她的瓦刀先填充四角,一坨坨的泥被填到坯模子里似乎比別人刻意按壓的還要瓷實,無形中就比別人節約出一道工序來,填充滿之后上水一抹,光滑結實的一塊坯就完成了。
高建設目光忽然變得很凝重,他年輕時就沒少干這活,小姑娘這明顯是在收著速度,她還可以更快!
這力氣這眼力,嘖嘖,高建設忽然很為自己那個堂侄擔心,就算真的把這小姑娘娶進門,他能降得住?
心比天高,不是什么好事啊!
只是高明睿那一股的事,還輪不到他區區一個外人來操心,這小丫頭對著人笑的時候都像一只打盹的獅子,高明睿那小子,呵呵,自求多福吧。
“什么?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
被調虎離山的大隊長高東海氣得“哐哐”捶著自己搖搖欲散的辦公桌。
老支書趕緊攔住他:“冷靜,老伙計,冷靜啊,你要是想以后連個放茶缸子的地方都沒有,你去捶你自己桌子,別捶我的!”
老搭檔最近脾氣明顯見漲,屢次損毀公物,明顯是要為來年提留款增加金額的趨勢。
大隊部辦公室門口,站著蔫噠噠的葛拴住。
“明睿親自來求的我,我也沒辦法啊!”
你們當然無所謂了,你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高字,滿屯子高家第一大姓,公社有人縣里有人,他葛拴住有啥?
你們高家大少爺發話,他一個小隊長敢不聽?
“行了,你出去吧,別再找人家女娃娃小腳了啊,我警告你,你這小隊長要是不想干了,我隨時可以考慮換更勝任的人。”
走出隊部大門口,葛拴住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這他媽夾板子氣受的,你有能耐去把你那大侄子拉出去打一頓,他肯定在旁邊看著喊加油。
高東海抓了抓自己所剩無幾的花白頭發,哎呀想罵娘啊!
“這個小癟犢子太不讓我省心了,他是瘋了嗎?昨天晚上他就跑我家去找我,非讓我給陶知青那個女娃娃派個脫坯的活計,讓我給罵出去了,沒成想,今天我前腳去公社開會,后腳他就……”
高東海捏緊拳頭,看看趴在上面誓死守護辦公桌的老搭檔,忽然悲從中來。
“他們要是再這樣無法無天,上溪大隊老高家,三十泡子老高家,都會走到頭,你不是總說那句話,物極必反,物極必反吶!”
老支書看著高海東痛心疾首的樣子,微微嘆氣。
已經來不及了,高家的攤子在三十泡子鋪的太大,得勢之后愈漸張狂,樹敵頗多,長堤將潰,豈是堵塞一兩個蟻穴就可阻止?
看看高明睿這樣張狂獨斷的做派就知道。
看上人家小姑娘,拿出誠意來追求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現在不是包辦婚姻媒妁之言的年月,可以自由戀愛啊,可人家剛一拒絕,你這回手就給人穿個小鞋,別說那樣花朵般的小閨女,就是他這個糟老頭子……
那人家也看不上他啊!
吃商品糧的縣招待所一個采購,卻可以直接命令上溪大隊的小隊長,他高明睿是誰?土皇帝還是三十泡子的太子爺?
“你現在兩條道,要么明哲保身,要么同流合污。”
高海東頓時眼前一亮。
幾乎個個大隊的大隊長和書記不對盤,唯獨上溪大隊例外,因為高海東跟自己的老搭檔,那是光屁股娃娃,一塊長大、一塊迎風尿一臉、沒事比大小的老伙計啊!
村里記工員和檢驗員分開了。
新上任的記工員是昨天還在土坯場里脫大坯的陶小甄知青。
聽到王嫂子傳來的小道消息,正在刷牙的葉蘭芝恨得立刻想把手里的陶瓷杯子摔出去,想了想這是自己最后一個陶瓷杯了,她“嘡”的一腳把旁邊的小馬扎踹飛出去,然后一聲驚呼之后陶瓷杯還是沒能幸免于難,掉在碎磚頭上把杯子的手柄給摔斷了。
飛出的小馬扎差點砸到同在院子里洗臉的鞠愛紅。
鞠愛紅兜頭一盆涼水直接倒了葉蘭芝滿臉滿身。
“啊啊啊,你有病啊鞠愛紅,你干嘛潑我?”
“我看有病的是你吧?知不知道差點砸著我?”
葉蘭芝眼睛也被潑進了水,使勁兒用手往外揉:“我不是沒砸著你嗎?再說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你媽,沒有義務慣著你,一天天不是號喪就是亂發脾氣,你要是再這樣我連水都不潑你,我直接揍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葉蘭芝剛剛那一腳踹飛了小馬扎的同時也踢翻了自己的叫指甲蓋,鉆心的疼痛讓她徹底失去理智,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憑啥陶小甄是記工員?”
“那憑啥陶小甄去脫大坯?”鞠愛紅冷冷反問。
王嫂子過來拉架:“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小姑娘家家的,因為別人那點破事吵嘴多不犯不著,快別哭了,你這腳都這樣了,騰不疼?嫂子陪你去找赤腳醫看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