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之城帶著臘月和娟娘去給母親拜年,老太太給了孫子一個大大的紅包,娟娘把孩子交給身邊奶娘,與臘月之城在下首坐定了,照例的,臘月如同個外人一般的木然坐著。
正說到孫子的名字呢,門外下人神色不善的遞進來個帖子,之城先接了看過,然后陰沉著臉猶豫片刻,被母親逼問的沒辦法了才低聲道,“是馬老二來的信,妹妹昨晚飯亥時生了,是個女兒。”
本該是個好消息,可這孩子的來路是個恥辱,因此聽到這個消息后一屋安靜,良久無人作聲。
若是以往的話,娟娘為了討好都會笑著打個圓場緩解尷尬,可是如今她的心思也不在這個家里,心里更是對臘月存著感激,加上對之城也心涼透了,這個男人不是良配。因此此時的她一心都在孩子身上,竟然看都沒有看婆婆和之城一眼。
還是之城看不過,輕咳一聲,說道,“馬老二還說,看看是咱們過去把孩子抱過來,還是說他把孩子送過來。”
太丟人了,之城說完就紅了臉。老太太倒是還好,啐了一口,罵道,“這個馬老二,當真是個沒良心的東西,當初晚晴嫁妝有多豐厚,這時候大過年的來出茬,等滿月了就不行嗎?”
臘月心底冷笑,又不是人家的孩子,人家這么藏著掖著的說晚晴生病了不能見人,就是等著偷摸生了孩子丟棄,好讓媳婦“康復”見人呢,還等孩子滿月,這么大一頂綠帽子扣著腦袋,天天看著誰能受得了 又一笑,還真有人受得了,之城不就是么?不過說起來,娟娘不知道怎么想的?難道也是在等滿月好與情郎私奔嗎?
她這頭正胡七亂八的想呢,就聽婆婆和之城不滿的喊自己。婆婆聲音里帶著十二分的嫌惡,“去是不是給個痛快話!”
什么去是不去?她不解的看著之城,之城不滿的斜臘月一眼,氣結的把那丟人的話又說了一遍,“馬老二那頭總不能就是這樣,無論如何都該過去看一眼,娘的意思讓你過去看看,說說咱們的意思,”他長出一口氣,無奈又生氣的,“當然,我也會陪著你一起。”
去呀,怎么不去,臘月很想好好看看這位小姑子如今的樣子呢。前世自己就是死在大年三十的,如今她的孩子也出生在這時候,探望一番自然是應該的。且,她還有些話想對張晚晴說呢。
鄴城這邊風俗,大年初一除了自己家之外是不能出去拜年的,第二天是家中姑娘女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初三才開始走外親戚。
自家姑娘生了孩子不能回娘家,初二哥哥嫂嫂前去探望也沒差了禮數的,臘月和之城帶著一堆補品前去,一路上之城看臘月的神色都很古怪,一會柔情繾綣,一會猙獰狠毒,看的臘月毛骨悚然的,不知道之城是發的什么神經。
等到了馬老二家的時候,問了好,互祝新年安康,客套了一番后,臘月就提出了要去看看妹妹去。她一早就料到了之城必然愛惜臉面不肯去見張晚晴的,而且月子里的女人在鄴城也有避諱,是不見除了丈夫外的男人的,規矩大的家族,更是連公公都不見。
果然,之城叮囑了臘月幾句后就坐在客廳里吃著茶。馬老二家里沒有讀書人,大過年的也找不到能陪客的,幸好大舅哥也不在乎這個,說,“你們自去就是,我一個人清凈慣了,自斟自飲更有趣味。”
路上臘月趁沒人偷偷問馬老二情況,馬老二得意一笑,“邢夫人,您就放心了吧,咱們公子爺吩咐了都聽您的,小的心里有數著呢,您看看去就知道了。”
果然一看就知道了,臘月滿意的讓馬老二在外頭等著,踏進了馬家只有半畝大后院角落一個破舊的茅草房里。
何其相似!和自己前世的那個屋子何其形似啊!除了房頂沒有破,屋內簡陋的只有一床稻草,吃的也是饅頭加水,是照著自己吩咐來的,但比自己前世的待遇好得多了。
也罷,這也夠了,足夠她出氣。
她心狠,為著報復的快感狠而舒爽,尤其看到那稻草上躺著的瘦成了一把柴的干巴的半死不活的女人的時候,心里就更爽了。
真是痛快!
可是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聲傳來,臘月才從那稻草里看到個包在破棉絮里的孩子,張晚晴動了動,卻不是把孩子抱過來,而是把那個孩子推的又遠了點。
這樣子看來是想餓死這個孩子!
看著那個身上發紫的嬰孩,臘月一下就想到了前世自己的孩子,那孩子臨死時紫黑的小身子,抓著自己的手指吮吸著鮮血的感覺一下子擊碎了她的殘忍,她上前一把將孩子抱了起來。
躺著的晚晴聞聲而動,翻身坐起,瞇著眼睛辨認了半天才認出臘月來,那垂死的身體一下來了精神,雙目瞬間填滿仇恨,“邢臘月!你還敢來!”
她說著就撲了上來,臘月抱著孩子側身閃開她的攻擊,冷冷的看著她,“我為什么不敢來我不但敢來,我還要告訴你,你哥哥也來了,可他不見你,你娘也不見你,他們為什么都不見你,你想不到原因嗎?也就我還肯來看看你,你不感謝竟然還想要殺我?”
“感謝你還有臉讓我感謝你?誰把我害成了這樣的!”張晚晴歇斯底里的沖著臘月大吼,卻到底沒有力氣再撲過來。
她如今這副樣子和從前的如花嬌艷好顏色判若兩人,連頭發都是花白的,口中滔滔不絕的怒罵著臘月,罵著罵著竟然哭了起來,“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害我……我并沒有真的害了你……”
沒有嗎?
臘月看著懷中被暖和過來的孩子,對她說道,“張晚晴,你可知道我曾經怎么死的嗎?若是沒有我預判出那碗紅豆羹的藥,你們會怎么對我?”
張晚晴從亂糟糟的頭發縫隙里瞪著仇恨的目光盯著面前的女人,一語不發。
也沒指望她能回答。
臘月沉浸在某種痛苦仇恨的回憶里,聲音飄渺,“……那時候啊,漫天的大雪從屋頂的窟窿里飄進來,我抱著我的孩子凍死了……臨死看到的都是滿眼滿眼的紅……都是血……我的血……好冷好冷……”
不知為什么,張晚晴覺得臘月說的是真的,不是因為她說的時候那眼角不知不覺流下來的淚,只是憑著直覺就知道這都是真的。
不死不休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