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請來的工匠是真有效率,不過一天的時間就把那堵界墻砌好了。石云清出了門,臘月也沒自由,府里又砌墻呢,她也沒什么心思出去,就一門心思的撲在那個香囊上,等晚上掌燈時分,那繡囊竟然已經完工了,臘月想了想,沒有裝香料,而是剪下一縷頭發來裝了進去,這樣傳到戴雪手里的時候他就更能確定是自己了。
垂著個腦袋做了一天的工后,脖子肩膀哪里都累的又沉又痛的,甚至還累的眼前暈了一暈,惡心想吐的。
她揉捏著脖頸,來回活動下手臂,身邊伺候的小丫頭連忙有眼色的過來給她捏肩,“初九小姐,您要不要來點甜湯?你愛喝的紅豆羹燉了半個時辰了。”
這個可以,臘月一聽就饞起來,“記得多放點糖,紅豆熬黏糊了嗎?”
小丫頭高興的答應著,“熬的可黏糊了,照您說的,放了幾片白牡丹,那味兒聞著可饞人呢。”
正說著呢,就聽門口的丫頭說著話打簾子,“公子您回來了,初九小姐才剛忙完,繡了一天的繡囊,這會要紅豆羹吃呢。”石云清點點頭吩咐,“再給我來一碗酸梅子水,少放糖,加兩塊冰。”
小丫頭答應著去了,大家都直接無視了公子披散著頭發的樣子。他們都是被公子從小訓練出來的,不該看見的時候那眼珠子就是個擺設,什么都看不見的。
可臘月卻做不到裝瞎子,本來正要抱怨她身邊伺候的丫頭事無巨細什么都要和石云清說,方才打個簾子的功夫,兩句話就把自己今日的活動都報備了。
可一眼看到石云清那疲累的仿佛隨時能暈倒的樣子,那眉宇間淡淡的哀傷,還有那披散的頭發上蓋不住的酒氣,她就什么抱怨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連忙上前一把扶住他坐在椅子里,又看著小丫頭端了熱水巾帕進來,正要伺候呢,被石云清揮揮手趕走了。
“初九,我累得慌,你給我擦個臉吧。”他說著話的時候已經仰著臉靠在了椅背上,眼睛輕輕閉著,白皙的下頜挑出一條柔中含剛的線條。
依然是那個明珠美玉的榴花公子,神仙似的人物,只是多了幾分煙火氣,如同天上的神仙不小心在人間沾染了一身紅塵情債暗自神傷滿心感慨。
這樣的他讓人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臘月長嘆一聲,上次自從屏風后聽了那潘大人和他之間的對話后,就對他在潘大人手下為官多了許多同情。
在那樣的一個人手下做謀士,云清不要說如魚得水了,甚至還要分出心思來顧慮著身后潘大人妒忌猜忌。
真夠不容易的。
相比之下戴雪就輕松的多了,每次聽他言語間說起竇家坤的時候都是贊賞,所以戴雪才能無所顧忌的去做自己的事,無論什么樣的決定都能自己作主,不用擔心會背竇大人疑心這個疑心那個的,也從不擔心戴雪兵力壯大了會生了不臣之心什么的。
臘月擰了個帕子輕輕復在石云清臉上,手卻被忽然一把抓住,石云清隔著帕子悶悶的聲音傳來,“初九,紫玉死了。”
手一抖,臘月剛要問為什么?可是卻發現帕子下云清的鼻子發哽的一聲呼吸,她就什么都說不下去了,幾年相伴的枕邊人,殺她,云清心里也是很難過的吧。
她若無其事的一笑,忽略石云清的悲傷情緒,更忽略他這句話,也不取下他臉上的帕子,兩步奔到桌子旁拿過一支白玉簪來,回到他身邊,輕輕攏起那一頭披散的烏發,顧左右言他的,“云清,你這個時候怎么讓丫頭上加冰的梅子水,雖然金陵的三月已經很暖和了,可是那也還不到喝冰糖水的時候,傷身。”
“嗯,想吃。”
他接著方才的話,“我那時候才十五歲,第一次認識了金指,后來認識了藍夢,再后來在明月樓看到了紫玉,我那時候聽說這是明月樓有史以來舞跳的最好的一個妓子,就豪擲萬金買下了她的初夜,還為她建了紫玉金屋,想看她要做什么。”
“嗯。”臘月只能輕輕這么隨口應一聲,她想起第一次聽到云清說起紫玉的時候,以及后來多次聽他不斷說起這個紅顏知己,再怎么說,云清也是對她有感情的吧。
“初九,我今天想放了她的,可還是殺了她。”
“嗯,你不要自責。想必紫玉身份不簡單,她要是沒有被你識破,也會不留情的對你痛下殺手。”
“呵呵,”石云清輕笑一聲,拉下臉上的濕巾帕,雙目水洗過一般明亮,臘月從未見他的眼睛這么清澈晶瑩過,干凈的仿佛孩子,他的眼睛一向是深淵般讓人看不透,看一眼就能被吸進去,叫人生懼的。
“不是的初九,她根本就沒想隱藏自己的身份,她是北燕的公主……”石云清觀察著臘月的反應,“……唯一的公主。”
他一路上都在想,臘月知不知道藍夢是個男兒身的事情,他賭臘月不知道,反正無論藍夢是不是王子,大伏朝如今也沒空去管他們的事了。
可一看臘月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賭輸了。臘月是知道的,她知道卻沒有告訴自己,她瞞著自己的事還有多少?
臘月感覺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辣的目光,竟不敢抬頭去看石云清的臉,訕訕的無助的,手足無措的,慌亂的,“啊?什么?藍夢是王子?云清你說什么呢?藍夢咱們不都見過嗎?她不是北燕的公主嗎?”
石云清蹭的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臘月,逼得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腰頂在了桌子上退無可退,他才一下捏起臘月的下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紫玉才是北燕的公主,藍夢是北燕的王子,當年北燕上書皇帝說他們六歲的王子暴斃身亡了,其實王子沒死,只是當成了公主來養著,真正的公主卻被送到了金陵,成了一顆北燕埋在大伏朝的棋子暗樁。”
臘月這下是真的驚住了,“紫玉是公主!他們怎么會這么心狠,還是人嗎?”
石云清卻沒有接她這句話,自顧自說他的,“紫玉這些年沒少往北燕送機密消息,不過,那都是我讓她送去的,我允許的,直到最后這次的任務是要暗殺我,她拖延了一年多,今天才下定了決心……”
臘月有點害怕此時的石云清,他慢慢湊近自己,那頭發上的酒味嗆得她胃里一陣翻騰……
一把推開石云清的手,臘月再也忍不住的,頭一歪彎著腰干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