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璋所在的西院不遠,畢氏步行過去不過半盞茶時間也就到了。
賀順在院子里指揮著下人們將箱籠裝車,見得畢氏來,趕緊迎上去:“夫人。”
畢氏進了院子,直奔竹亭處去,建西就在竹亭臺階上候著,見畢氏來,趕緊通報,而后掀了厚厚的棉簾子請畢氏進去。
白嬤嬤替畢氏解下大氅小心的拿在手里,并沒有跟進去。
“母親怎地過來了?”賀璋放下手中的書,抬眼問詢。
賀璋喜歡獨處,所以府中上下非必要都不會總是跑來打攪他。
畢氏在小幾對面盤腿坐下,將畫紙放在小幾上,笑著看著賀璋,“初九那日我給你外祖母去了信,今兒你外祖母就回了信來,還是你大舅舅執筆寫的呢。”
“外祖母身體可好?”
“好著呢,就是掛念我,掛念你,先前在京城,回去一趟都不容易,如今來了梁州府,照樣路遠難行,算下來,都有快三年沒有見過你外祖母了。”畢氏說著。
小幾上的茶壺裝的是藥茶,賀璋便也不給畢氏奉茶了,“從淮安縣碼頭乘船,五天路程倒也快的,等開春天氣暖和了,母親回江州小住幾個月卻也無妨,如今不比京城,鄉野小鎮,自由自在,不用拘著,祖母和祖父不會說什么的。”
這倒也是,公爹和婆母自來和氣,最主要的是,她生了這般好的一個兒子呀,自然有底氣。
畢氏不由笑了笑,卻是不對此話做出任何回應,未來的一年,她是不會離開的。
“等明年開春再說吧。”畢氏說道:“璋兒翻了這個年頭,就二十有三了吧?”
一個母親怎會不知道孩子的年歲?
賀璋微微挑了挑眉,瞥了眼那被母親壓在手心下的一摞畫紙,心中一動,卻依舊答道:“是的,二十三了。”
“你從小的性子就獨來獨往的,不肯多與女孩子親近,母親記得你十歲那年,有一回,和家的姑娘來咱們家做客,她性子天真,覺得你生的好看,便想跟你玩,古靈精怪的闖進了你的屋子里想嚇你一跳,結果,不但沒嚇著你,反而被你叫建西給一把提了扔進了院子外頭的荷花池里,幸虧是夏天,要不然,和家那姑娘少不了落一身病根。
可自此之后,和家姑娘再也不敢往咱家來,還逢人都說你性子古怪,不通世故。
這也就罷了,咱們賀家也不憑別人的好壞評價來立足,可母親瞧著,你自小到大,貼身伺候的都是建西他們幾個,院子里是一個丫鬟也沒有,便是我派了年紀稍大的嬤嬤來,你也通通退了回來。
往前,母親都由著你,可如今,母親也由不得你了。”
畢氏絮絮叨叨的說著,不停用手帕拭著眼角,說到這里,頓了頓,接著道:“璋兒,你要理解一個做母親疼愛孩子的心啊,母親不能看著我的璋兒到這人世間走一遭,連那等滋味都不曾嘗過就如此離開。
你以前總拿自己不好耽誤別人來堵我的話所以一直不肯成親,如今,母親不逼你成親,接下來的一年,你挑兩個合心意的通房在身邊伺候吧。”
她將最上面的畫紙慢慢打開來,嘴里一邊說著:“這都是我托了你外祖母精心挑選的姑娘,她們跟著你外祖母的信一道來了梁州府,只待你看了畫像,挑中了哪個,母親立馬就將人接進府里來。”
“一共有十個姑娘,高的矮的,豐腴的纖瘦的,眼睛大的,眼睛小的,皮膚白的,生的漂亮的,溫柔的,乖巧可愛的,都有,璋兒,你中意哪些?你挑挑看。”畢氏將畫紙一張一張往賀璋面前遞,嘴里喋喋不休。
“這個是你大舅母娘家旁支的一個嫡女,這個是你堂舅的嫡女,這個是你外祖母跟前伺候的,從小就在你外祖母跟前長的,儀態規矩這些不差什么,還有這個……這個……
這些個姑娘,不拘你挑中了誰,往后母親都會將他們當成親生的孩子來對待,不會虧待他們的。”
若是誰能懷上個一子半女的,給她的璋兒留個后,那可真是上天的福報。
不過這句話,畢氏咽了下去,沒有說出口。
十張畫紙都展開堆在了賀璋面前,畢氏眼巴巴的望著,就等著賀璋挑選一個兩個出來,或者是都留下。
賀璋一直默默聽著,不發一言,直到母親說夠了,眼巴巴的望著他,等著他給她個回應,他抿了抿嘴角,才緩緩張口。
“母親,我留下慢慢瞧瞧,您先回去吧。”
畢氏一怔,很快就回過神,扯了嘴角笑了笑,“行,那你好好瞧瞧,母親等著你回話。”
說著,她起了身,又看了看那堆畫紙,才提步出了竹亭。
白嬤嬤立馬送上大氅,主仆二人出了西院。
竹亭里,賀璋望著一堆畫紙,扯了扯嘴角,喊了聲:“建西。”
建西立時掀了簾子走進來,“主子。”
“燒了吧。”賀璋輕聲道。
建西微愣,很快照賀璋說的,將小幾上的畫紙統統卷起來,拿出了竹亭,找了個銅盆點了火折子丟進去燒了個一干二凈。
不過一盞茶功夫,回到屋里剛坐下抱上手爐喝了一口熱茶的畢氏就收到了賀璋讓建西一把燒了畫紙的消息。
她先是一愣,而后重重嘆了一聲,垂下了兩滴眼淚。
須臾,她吩咐白嬤嬤道:“看賞讓送信的人回去吧,人都帶回去,叫他替我帶話,麻煩母親操心一回了,待有機會,我會回去親自跟她老人家磕頭道謝的。”
白嬤嬤應下,出去吩咐玉書了,很快回了屋子,見畢氏神色倦怠,不由寬慰道:“公子自小到大便沒親近過哪個姑娘,府里不說哪個丫鬟了,便是三姑娘四姑娘,您瞧她們哪個能在公子跟前如別家的妹妹跟兄長那般親近撒嬌了?老奴瞧著,倒是覺得公子這是沒開男女之事的竅呢。”
白嬤嬤從小陪著畢氏長大,情分不同,且又奶過賀璋,在畢氏跟前,自是說話要隨意些。
畢氏聽了,不由認真想了想,還真聽進去了。
“開竅?剪秋你說璋兒都二十二了,別的人像這個年紀早就做爹了,還要怎么開竅呢?”
白嬤嬤怔了怔,倒是也不知該怎么說了。
索性畢氏也不是要她還說出個什么子丑寅卯來,自個就先釋懷了。
“罷了罷了,他從小就苦,要不是因為我,也不會落下這般病癥,只要他能活的快樂些,我也不逼著他了。”
留了孫子孫女又怎么樣呢?終究不是她的璋兒啊。
屋子里是畢氏極盡隱忍的哭聲,很輕。
院子里立著的一棵老樹光著身子,寒風刮過,嗚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