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轉到江夏這邊。
沙漠小鎮,羅格的房間里,江夏正襟危坐,手里捏著鋼筆,正在一張顯然是從某種書籍上,撕扯下來的羊皮紙上寫寫畫畫。
在他身前,石榴變化的那座惟妙惟肖的石像雕塑,還維持著那個奔跑的滑稽姿態。
丑萌丑萌的臉上,依然殘留一絲擦拭不去的恐懼。
江夏在想辦法救它。
“你把一個練氣境的小精怪,帶去了廢土?為什么這么這么折磨它?你就這么恨它嗎?”
鴉先生那優美的字跡,在江夏眼前的羊皮紙上浮現。
惡意滿滿的嘲諷,讓江夏撇了撇嘴。
他揮筆寫到:
“我一個凡夫俗子,又怎么知道石榴被帶過來之后,會變成這樣的樣子?
這些精怪也太弱了些,那頭狼妖被帶過來,我看它戰斗力也沒下降多少,依然是一身銅皮鐵骨。”
這行字寫下,字跡很快消失,又有屬于鴉先生的字跡浮現。
“妖怪和精怪,那能是一回事嗎?前者是先有型,后得機緣,生出神異,究其本質,和人族修士沒什么區別。
但精怪,可是先有神異,才能成型。
其本質乃是自然萬物,風火水土,高山河流,日月星辰的具象,它們由靈氣滋生,自然片刻都離不得靈氣供養。
你把它帶去廢土。
那里沒有靈氣,對于精怪而言,可不亞于魚兒出水,人無空氣,比凌遲酷刑都差不得多少。”
就像是來自前輩對后輩的解釋一般,鴉先生很是詳細的說到:
“至于戰斗力。
你可不要有什么理解上的誤區,它們一點都不弱,同境界下,不管是妖物修士,都不敢去隨便招惹強勢種族的精怪。
它們數量很少,天生天養,鐘靈匯聚,一誕生就自帶本命神通,據說殺之不詳。
若精怪能成長為仙靈,圣靈,其一舉一動,都足以改天換地,甚至,直接影響到一個世界運轉的規則。
我去過一些世界,也聽說過一些傳聞。
據說,我們所見之日月星辰,白晝黑夜這些現象的本質,也和精怪有些關系。
而且精怪很團結,且很記仇。
每個世界都一樣。
這石榴小山怪若是因你而死,一旦事情被揭發,你在苦木境,便會寸步難行,就算抱上仙盟大腿,也是絕對護不住你。
畢竟苦木境的精怪一族,也有一位圣靈在庇護。”
江夏抽了抽嘴角,便又看了一眼石榴,提筆寫到:
“正因此,我才向鴉先生你請教。
該怎么救回石榴,以及,有沒有辦法,在不傷害它的情況下,讓它心甘情愿,為我保守秘密。”
“辦法,有。”
鴉先生的回答很快浮現。
但還沒等江夏露出笑容,羊皮紙上又出現一句話。
“但,不是免費的。或者,你可以用之前我承諾的那許可,來換這個辦法。”
江夏放下筆,抽了口雪茄煙。
幾秒之后,他提筆寫到:
“人情很值錢,不能用在這,我若請你幫忙,需要價格多少?”
鴉先生也不含糊,當即有文字浮現。
“靈石百塊,仙錢千枚。”
真不客氣。
但江夏卻不在意這個,他皺著眉頭提筆問到:
“你要這些做什么?身為群星探險家,這些東西,對你來說不算稀罕吧?”
“自然是當紀念品,拿回去給家里人看看。”
鴉先生理所當然的回答到:
“苦木境地界我大概轉了三分之一了,這里也沒什么能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是個典型的修仙文明。
不過仙盟這個特殊的組織形式,倒是讓我很感興趣。
還有通天坊的仙錢,算是你們苦木境的特產了,自然要拿一些,等回去我故鄉后,好給家鄉人吹吹牛之類的。”
“好,我回去就開始準備。”
江夏提筆寫到:
“現在告訴我方法吧。”
鴉先生這一次,卻沒有立刻回答,江夏等了大概五六秒,才看到羊皮紙上又有字跡,但這一次,卻是血紅血紅的。
像是鮮血流淌在羊皮紙上,充滿了不詳。
只有一句話。
“這是你我作為群星漫游者之間的第一次交易,你該不會賴賬吧?”
這像是一句詢問。
又像是一句警告。
江夏并不畏懼,他撇了撇嘴,惡作劇一般,在那羊皮紙上,畫了個大大的笑臉,當做回答。
“不開玩笑了,接下來我說的,你記好了。”
鴉先生的字跡,再次浮現。
這一次出現的字數不多,只有寥寥百字不到。
但形式卻非常正式,且很多生僻字,幸虧江夏腦海里有江書生的記憶,否則有些字他還真看不懂。
而這一段話,像極了那些祭天用的駢文,僅僅是讀出來,都有種古老的儀式感。
“你先讀一遍,再讓石榴復述一遍。”
鴉先生叮囑到:
“一個字都不能錯。”
“就這?”
江夏感覺很是滑稽,他提筆寫到:
“只要讀兩次,就能讓它心甘情愿的為我保守秘密?不是吧?我怎么感覺你在騙我?”
“你懂個甚。”
這種質疑,讓鴉先生很不滿,他回復道:
“這是個類似封正...算了,你也不懂這些,我更懶得解釋,你就理解為‘誓言’。
凡修士都知,平時可以亂說話,但一旦牽扯到誓言之類的東西,便要慎之又慎,你這凡夫俗子,根本不懂這席話的含義。
石榴它一個剛出山的傻精怪,估計也不懂。
所謂無知者無畏。
說的就是你們兩的情況。
我給你的,就是解決你目前問題最好的辦法。
勿要多言,趕緊放靈氣救它。
以石榴的實力,你再不動手,它就真的要化作一尊石像,再無生還可能了。”
說完,羊皮紙上浮現出一個句號。
代表著鴉先生已經不打算再說太多,表面的字跡除了那百字的語句外,在這一瞬全數消散開,讓這羊皮紙也變得昏暗一些。
上面甚至出現了些裂痕褶皺。
代表著。
它再用一次,可能就要失去效果了。
江夏摩挲著下巴,想鴉先生那般實力,又做了交易,大概不會借這個機會來捉弄他。
就算不信。
但此時,除了身份不明的鴉先生之外,他身邊也再沒有精通修行的人可以商量。
猶豫了幾息之后,江夏拿起仙錢,放在石榴那石像的周圍,貼著石像,待松手那一刻,被困在石像里的石榴,也像是感覺到了最后的求生可能。
隨著幾聲脆響,仙錢里的靈氣被一點點的抽出來。
如煙霧一般,一出現就消散大半于這個沒有靈氣的世界之中,剩下的一小半,又被吞入石像里。
“咔擦”
一聲悶響,石像頭部有石塊碎開,石榴眨了眨眼睛,赤紅的眼睛里,又重現浮現出了鬼精鬼精的光芒。
臉上也恢復了表情。
但只有頭部恢復,身體還是石像。
顯然是靈氣不足的緣故。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得出來,石榴這會也是害怕的很,它瞪圓小紅眼睛,盯著江夏,眼中有說不出的憤怒和一抹藏不住的畏懼。
眨眼之間,改天換地,兩界挪移,這只是有真正的大能做到的。
江夏一個區區凡人,居然也能做到,置換世界只在一瞬,實在是把石榴嚇得夠嗆。
更何況,它現在還處于石像狀態。
這是老山怪們壽元將近時才會有的狀態。
化作石像,對于山怪一族來說,就等于死亡到來。
石榴才是個年輕的山怪,漫長的生命這才剛開始,還沒見過花花世界。
它怎么可能不怕?
面對石榴的恐懼,江夏嘿嘿一笑,慢條斯理的從手邊拿起大口徑的手槍,在石榴眼前擺來擺去。
他故意拉長音調,如大反派一樣,對石榴說:
“石榴啊,你讓我很難做啊。
你看,我們之前相處挺好的,但現在,我最大的秘密被你知道了,你又是桃符院的人,實在是讓我糾結的很。”
說著話,他將左輪的擊錘向后搬動,惡意滿滿的看了一眼石榴,說:
“對不起了,朋友,我不能讓你回去,不能讓你把這事,告訴給其他人。”
“別啊!”
石榴尖叫一聲,本能的想要逃跑。
但它現在只有腦袋能動,眼看著江夏將槍口轉過來,卻只能用石頭摩擦一樣的聲音大叫道:
“本怪不會亂說的,你信本怪,本怪是個誠實的好精怪,雁蕩池里的精怪們都叫本怪‘誠實可靠的好石榴’。
本怪答應的事,就絕對不會違背諾言的。
江夏!
你還送了本怪東西,本怪也幫了你的忙。
咱們是朋友啊。”
它大喊大叫著,江夏似乎也有些猶豫,原本對準石榴眼睛的槍口,這一瞬移開一些,江夏盯著它,說:
“你真的,愿意為我保密?”
“嗯,嗯,本怪愿意!”
石榴使勁的點著頭,努力的做出一副可靠的樣子,但那丑萌丑萌的臉,這會別扭的露出笑容。
怎么看怎么糟糕。
“可是我不相信你。”
江夏搖頭,又把槍口對準石榴,說:
“你是桃符院的監察,又口口聲聲說要忠于仙盟,我知道你做事認真,也不敢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你這一席話上。
算了,石榴,對不起了。”
說完,他作勢要扣動扳機,石榴發出一聲尖叫,閉上眼睛,臉頰都在抖,看到這一幕,江夏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石榴閉著眼睛,等待子彈打來。
但好久都沒有動靜,它便悄悄睜開眼睛,只看到江夏端著槍,臉上非常糾結,手指一直在扳機上摩挲。
小山怪這一瞬福如心至,當即猜到江夏是下不了決心。
本該對江夏很是厭惡的心里,這一瞬竟感覺到了江夏對它還是有些情誼的。
心里居然還有點小小的感動。
如果雙方調換一下位置。
如果是石榴做了可能危及生命的大錯事,被江夏發現,石榴絕對會找個沒人的犄角旮旯,把江夏直接埋了。
“算了,我下不了手,你說得對,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不該這么冷血。
你發個誓吧。”
江夏最終嘆了口氣,放下槍,對石榴說:
“我聽說,修士們有心魔大誓,你們精怪應該也有,你發個誓,說把我當朋友,這一生都不會背叛我。
我就帶你回去。”
“好啊。”
石榴心頭一喜,頓時滿臉笑的開心,正要隨便說些,來糊弄一下江夏這不懂修行的凡人,卻又看到江夏拿起一篇羊皮紙,放在眼前。
“我已經找了個懂修行的朋友,幫你擬好了。”
江夏盯著石榴,又看了看羊皮紙上的那段話,他說:
“我先念一遍,你跟著我念一遍,沒問題吧?”
石榴心頭一緊。
看到江夏的表情,它便知道,自己被這家伙套路了,但眼下又不能說不做,不發誓,就證明自己心里有鬼。
江夏手里,可還抓著手槍呢。
以往這子彈對它沒威脅,山怪天生的石膚還是很給力的,但現在,大半個身子都變成石像了。
就算子彈沒用。
江夏也有的是辦法整治自己。
他用的火器,都能傷到一頭妖將,在眼下這個天高皇帝遠的鬼地方,要謀殺一個倒霉的無辜山怪,估計也不是什么難事。
在江夏的注視下,石榴苦著臉,只能露出一個丑陋的干澀笑容。
“好,你先把槍放下,有話好好說,本怪念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