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我附靈術的那個家伙,告訴我說,這套秘法,是從一個已經消亡的小靈界里得到的。”
廳中,咬牙切齒的江夏,正在對施睿講解附靈術的步驟。
他將手中的資料攤開,放在桌上,指著那些初級的附靈印刻圖解,說:
“這東西我拿到手之后,就嘗試了一番,它并不難理解,最少比王六福長老給我的墨霜山入門功法里的墨家符咒,簡單多了。
從下級到上級刻印,都是通過基礎的刻印符文組合完成的,所有的基礎符文加起來就只有三十七個。
把它刻在器物上,再通過一些特殊的材料,就能完成附靈。
在我看來沒什么難點。”
江夏從儲物戒里,取出幾代下品灰燼,放在施睿手邊,說:
“唯一的難點,可能就是附靈材料不好找,以及這些刻印組合的熟悉記錄,下級刻印沒什么。
但越上,組合越復雜。
它的上級十七個刻印符陣,每一個用到的基礎符文,都在數百個以上,位置還不能出錯。
這個就比較麻煩。”
“麻煩?不,不麻煩,已經很簡單了。”
施睿看著眼前的圖紙,很快就進入了那種學習的狀態,他頭也不抬的說:
“等師弟你入了門,去宗門藏書館隨便那一套上品法器的圖紙,都要比這個復雜,更別提法寶的煉制步驟。
光是準備工作,就要比這個復雜十倍以上。
這種附靈刻痕簡單好學,而且還不需要深厚靈力護持,我這樣的半吊子修士都能學,師弟啊,你這是給我送了份大禮!”
施睿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他活動著手指,躍躍欲試的說:
“雖說這附靈制器上限挺低,但做出練氣境的上品法器已足夠,眼見四個月后,就是門派小比。
這一次是師弟你給了我天降好運。
只需要把這附靈術練熟了,這一次小比也能得個合格的評價,不必再如往年一般,還需要師姐們暗中相助,才能勉強過關。
也不必再給師父丟人了。”
“我倒是有個疑問,師兄你用這非墨家傳承的技藝制器,不會被師門長輩訓斥嗎?”
江夏問到:
“墨霜山可是曾經的墨家仙門的傳承,這方面看的應該挺重的吧?”
“不會,師弟你想多了。”
施睿卻雙眼放光,滿不在乎的說:
“能成修士,誰手中沒有一兩手壓箱底的秘術?
就說咱師兄中的天才楚喬楚師兄。
我聽說,劉楚長老曾賜了他一團取自幽火界的異火,讓他能靠自己處理高級靈材,又因為楚喬師兄的父母,和鑄劍莊宗門管事有些姻親。
讓他從小就在鑄劍莊外門長大,從小觀摩,自然懂煉制兵器的秘法。
否則,他就算再天才,也不可能在練氣境就做出下品法寶,還以此從容突破存真境。
只要不是來歷不明的邪術。
只要不是壞了規矩,從他人那里偷學的,宗門長輩不會管的。”
江夏聽到這個回答,心頭也是松快幾分。
他見施睿已取了灰燼,從納戒中拿出一把自己做的經典款黑色格洛克17手槍,開始初試附靈,自己也有些手癢。
便也從納戒中取了一把M107的武器原胚,與施睿對坐著,也拿起附靈工具,開始練習起來。
在廳中幾個大火燭照耀的光中,兩人有說有笑,互相印證自己對附靈術的理解。這東西的原理并不復雜。
在江夏的指導下,施睿很快就入了門。
而在老江完成第一個符陣的最后一個刻印后,他突然想起一事,便抬起頭,對正握著刻刀,精細雕刻刻印的施睿說:
“師兄,我問你件事,你莫要怪罪我。”
“說唄。”
工作狀態下的施睿,少了些嘻嘻哈哈,帥氣白凈的臉上盡是認真,給他多了幾分沉穩之氣。
“我之前還未見你時,對修行了解也少。
便從洪太守那里知道,說師兄你從小被送入墨霜山中修行,卻沒有修行天賦,這么多年還未入練氣境。
不瞞師兄,我那時也以為,師兄你是個沒有修行天賦的人。”
江夏笑了笑,他一邊拿起附靈用的點金棒,動作輕柔的將灰燼刷在刻好的刻印上,一邊說:
“但后來我卻知道,我想錯了。
師兄的修行天賦如何,我是不知,但我這般沒背景的凡人,都能尋旁人為我洗髓蛻凡,開了識海。
以施妍長老對師兄的疼愛,只要師兄開口,這么多年時間,踏足練氣境,絕對是輕輕松松。
但師兄卻依然把自己維持在能溝通靈氣,卻識海不開,無法修行的“半修士”狀態,想來,不是師兄踏不得修行,而是因為師兄不想修行吧?
我倒是好奇,師兄為何寧愿頂著一個‘廢物’的名頭,也不愿成為修士呢?”
老江放下點金棒,看了一眼沉默的施睿。
他微微加重語氣,說:
“莫非,師兄心里想要的,是鳳鳴國的王位不成?”
施睿沒有回答。
他臉上也沒有特殊的表情,更沒有因為江夏這個有些逾越的問題而生氣。
他很耐心。
很細心的完成了手頭的印刻。
那雙潔白細長的手很穩,其精準度在多年的制器練習中,已完全不遜于老江在芯片操縱下的左臂義體。
好幾分鐘之后,施睿端詳著那和圖解上完全一致的刻痕,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也拿起磨砂質感的點金棒。
小心的沾了點灰燼,往刻痕上涂刷。
這三王子的動作,如丹青大師手書作品般,以左手握著點金棒,右手輕輕提著寬大的衣袖邊角,整個動作充滿了一種寧靜與順滑。
當真如濁世佳公子一般。
“師弟心思靈巧的很,我這法子騙了舅舅和父王母后這么多年,卻被你一眼看穿了。”
施睿頭也不抬的輕聲說:
“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王位真的沒興趣,如果可以,我寧愿當個無憂無慮的修士,度過這一生。
但我不能。
最少現在不能。”
“為何?”
江夏追問道。
施睿嘆了口氣,說:
“師弟之前幫了舅舅,鏟除了如意坊賊人,我是知道,那劉如意走的是我二哥的關系,他在三郡中為二哥練私兵,圖謀不軌。
當真該殺!
但就算沒有劉如意,我二哥與我大哥之間的關系,也早已因那王位勢成水火。
唉,父王年事已高,早年忙于國事,操勞成疾,已有癡呆之相,而母后,雖然身為皇后,但她出身農家,也沒有太多見識。
在大事上,她是拿不定主意。
也不敢拿主意。
之所以大哥和二哥現在還沒有徹底撕破臉,行那謀逆不軌之事,全是因為父王尚在,以及 我還在。”
三王子放下點金棒,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又拿起附靈工具的圖章,將靈力注入其中,他說:
“我一天不成 修士,王位就有我的一分可能。
我母族又和師父這等修神境大修士有血脈聯系,若我要下山爭王位,那大哥二哥根本爭不過我。
他們在確認我放棄繼承權前,雖然恨不得殺了彼此,但依然要在對抗中團結一分,共同應對我的威脅。
這才讓鳳鳴國朝堂不至于生亂。
但師弟 仙盟明確規定,修士不得介入凡塵之爭。
若我成了修士,便是自動放棄了繼承,只怕第二天,京畿內外,鳳鳴國中,就要血流成河。”
三王子臉上浮現出一抹郁郁之色,他看著窗外黑夜,說:
“師父不止一次說要幫我洗髓蛻凡,但都被我拒絕了,被人說廢物,就說吧,反正我聽不到,浪費的是他們多說口舌的時間。
我也不在乎。
我會成修士的。
只要鳳鳴國王位完成順利交接,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登位,只要國家安穩下來,我不會有任何猶豫。
我從小就沒有履行過身為王子的職責,已在山中躲避責任這么多年,這也算是我能給父王和母后,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至于讓他們在年邁之時,還要再看一場兄弟相殘的慘劇。”
聽完施睿的自述,江夏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施睿這個選擇,在他看來,無疑是很消極的。
若要江夏來選,他肯定會支持大王子或者二王子,快刀斬亂麻的結束王位之爭。
幫著一個,把另一個徹底摁死。
不就沒有什么麻煩了嗎?
更何況,三王子是施皇后的親子,他和兩個哥哥又不是真正的親兄弟,從小又沒有生活在一起。
何必為了他們,耽擱自己的人生?
但他不贊同這種行為,卻也沒有資格去反對施睿的選擇。
這畢竟是他的家事。
有人心思陰沉,極端利己。
自然就有人心懷溫柔,善待每一個人。
“但你這么讓他們強行和平不是個事。”
江夏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作品,他說:
“以如今鳳鳴國的態勢,就算國主指定了繼承人,王位交接也不會那么順利的其實吧,我覺得國主之所以一直在猶豫,也有他的想法。
他明顯更希望你來繼承王位,師兄。
他父王在等你做出決斷,說實話,這對國家,對家族,都是最好的結果。”
“但我不想啊。”
施睿無奈的說:
“我喜歡在墨霜山和師姐們玩鬧,我喜歡在宗門里四處閑逛,我喜歡和師父一起到處游歷,我喜歡和師兄們聊天吹牛。
我喜歡那種不被約束的生活。
我從小就是這么過的,我也不怎么想改。
父王的那個王位太沉重了,我不想要,我也不許那王位沾血,我雖不喜歡兩個哥哥,但他們畢竟是名義上的親人。
我既不許他們互相殘殺,他們就不能隨便拔刀子!
就算是裝。
他們也得給我老老實實的,裝出一副兄恭弟謙的樣子,直到一切塵埃落定,誰敢先伸爪子,我就立刻支持另一個。
父王說那王位是誰的,就是誰的。
父王不給。
他們就不能搶!”
這最后幾句話里,帶著一股和施睿氣質嚴重不符的蠻橫與執拗。
看的江夏一陣搖頭。
這位師兄看著文雅跳脫,但性格里自有一分隱藏的霸道強項,且這一手盤外平衡玩的爐火純青。
身在鳳鳴國 外,卻也能穩穩壓住國中奪嫡之事。
說實話,如果他是老國王。
他也肯定會想讓施睿繼承王位,就靠這份文雅之下隱藏的霸道,施睿也一定會是有決斷的君主。
“我覺得,我會和你成為真正的好朋友的,師兄。”
江夏輕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靜下心來,以左眼義體復刻般的精準,動作麻利的在手中的半自動重狙上,刻下十多個印刻,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那鋒利的刻刀,在江夏手中就如有了靈魂,歡快的跳躍。
施睿則抬起頭,欣賞著這一幕。
他也看到了江夏袖子之下的左臂。
那銀色的金屬制作的義體,讓三王子充滿了好奇,他在其他廢土戰士那里,也見過這樣精密的機械。
他喜歡這種充滿未來科技感的造物,盡管他連科技兩個字都不知道。
但先進的東西,總是美麗的。
看著看著,施睿的眼睛卻瞇了起來。
江夏那邊做的很認真,每一個動作都猶如機械版精準,木屑橫飛中,五個印刻組成的符陣,被江夏制作完畢。
又開始涂刷灰燼做附靈第二步。
他似乎沉浸在這種創造的快樂中,好像對外界的一切都不再關心。
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在他用心制器的時候,體內的素衣經功法,正推動靈氣,加速運作,在這種沉浸的忘我狀態中。
江夏的軀體,開始主動的吸納周遭的靈氣,速度要比正常情況下快出好幾倍。
這種異象,被施睿看在眼里。
“這是參研入定?”
三王子的眼中多了一分詫異。
這修行界中,器修,丹修,符修的修行,和尋常打打殺殺的修士們不太一樣,除了平日里修煉功法,積攢靈力之外。
還有一種天地反饋的方式。
就如此時江夏這般,全身心的沉浸在制作中,達到一種心神合一,佛門叫入定,墨霜山稱之為參研的狀態里。
便會如天人合一一樣,得到天地大道的靈氣反饋。
這種狀態下的修行效率是很恐怖的,一些修士在將行境界突破時,都會選擇努力維持這種狀態。
但要進入參研,很難。
這玩意很玄學,講的就是一個緣分。
施睿也見過自家師姐因為靈感爆發,偶然進入參研中,也見過自家那位古怪的師父,連吃飯休息時,都會莫名其妙的進入參研中。
他自己也有過類似的體驗,但每次都要被強行打破,免得控制不出靈氣運轉,把自己直接送入練氣境里。
“江師弟,也不是一般人呢,就像是個天生的墨家制器師。”
施睿輕笑了一聲,他起身,悄無聲息的帶著自己的材料和那些資料,離開了客廳,不去打擾江夏的參研。
在輕輕關上門的那一瞬,他看了一眼還在忙碌的,悠然物外的江夏。
他低聲說:
“是的,如你所說,我們一定會成為真正的好朋友的。”
“江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