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有成人食指長短的尖頭子彈,被老江壓入彈匣。
這會已是半夜時分,整個墨霜山下方林中,一片死寂,但今夜比較奇特,林中無有鳥兒往日的鳴叫。
它們似乎被嚇壞了。
被某種無形的,在林中蔓延開的,低沉的,冰冷的,驚悚的東西嚇到了。
野獸們對危險的感知是敏銳的。
尤其是這些生活在仙山中的獸類,沐浴靈氣,讓它們比自己外界的同類更通靈一些。
但老江卻不怎么在乎這些。
他正坐在一團篝火邊,維持著給彈匣裝子彈的動作,嘴里還哼著怪模怪樣的歌,他很投入于手邊的工作。
似乎樂在其中。
但這副認真的姿態,也掩飾不了老江此時爆棚的危險性。
畢竟在篝火照耀不到的黑暗里,正橫七豎八的躺著四五具血腥撲鼻的尸體。
有的沒了腦袋,有的沒了身體。
最慘的是那個被電漿手雷擊中的家伙,就像是一具黑色的焦尸,他的土行功法很明顯沒練到家。
厚重的靈盾,也沒擋住等離子電漿的肆虐。
他們被堆在那里,身上的好東西都被搜光了,就像是被一只被放出閘籠的惡虎吃干抹凈,而那兇手,這會正在磨牙消食。
他顯然還沒吃飽。
這些‘開胃菜’,激發了他更深切的食欲。
“有三個練氣境修士,正在追‘誘餌兔’,方位坐標34.75.26,就在你藏身的山洞左上方,別和他們硬拼。
用你的神通和游擊戰術,配合誘餌兔,解決掉他們。”
江夏將最后一枚子彈,壓入彈匣,同時在芯片通訊里,對距離他近一千五百米之外的如月說了句。
“收到!”
回答他的,是一個足夠平靜的聲音。
其實吧,有時候老江也會思考,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如月這姑娘,曾經是多么清純的一朵白月光,現在卻被塑造成了這幅樣子。
這好像有些太過殘忍。
但...
修行這條路,畢竟是她自己選的。
“咔”
彈匣被壓入槍膛,老江端起半自動重狙,在火邊一個轉身,帶著消焰器的槍口,便指向了身后幽靜的黑暗。
那里有一泓月光灑下林間,悠然無聲的流光照在樹枝上,就如一個天然的聚光燈,而在那雅致的光中,在紋絲不動的樹枝上,正站著一個人。
月白色的道衣。
無風自動的披肩長發,和微微泛起的衣角交映成輝。
左手捏著溫潤玉環,放在胸前。
右手背于身后。
俊俏的臉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冷峻。
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眼前這人的氣質都堪稱完美,出塵中帶著一絲君子之氣。
“逼王!”
老江心里罵了一句。
他沒有挪動槍口。
被他指著的家伙也毫不在乎,根本不慌,好像眼前的不是槍口,而是一把燒火棍一樣。
俊美的楚師兄,畢竟要比江夏高出一個大境界,他若是不想被江夏發現,老江就不可能發現他。
這種主動的展開氣息,也算是善意的表示。
“你來干什么?”
江夏冷聲說:
“來接我的?還是說,要用修士的方式,解決你我的恩怨?”
“都不是。”
維持著完美姿態的楚喬,也用平靜的聲音回答說:
“我只是來請你放過這些可憐人,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明明能一路走上山門,卻非要留在這里。
以屠殺他們為樂。
但你的無情殺戮,已引起了宗門長老的注意。
甚至會驚動掌門。
這不是好事,江...師弟。
我墨霜山自立宗以來,還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說到這里,楚師兄停了停,他的目光在那團篝火照不到的地方停留了一下,然后加重語氣說:
“收手吧,江師弟,這會讓你還沒入門,就名聲狼藉,欺負弱者,更不可能讓你威名遠揚。”
“你說你不知道為什么?”
江夏冷幽幽的回答說:
“你確定嗎?楚...師兄。”
“那些家伙...”
老江站起身,指著黑暗中的尸體,他說:
“是他們主動招惹我的,那些避開我的人,我可是沒動他們一根手指,我這個人,恩怨分明的很。
你應該最了解我了。
畢竟劉如意就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死在你眼前的。
我和他們無冤無仇。
但他們卻想搶我的東西,順便干掉我。
哦,對了。
這其實也不怪他們,畢竟他們也是聽了一些古怪的,沒由頭的傳言。
說什么我是靠著祖先蔭蔽,才走了仙門后路,手里有一枚可以免試入門的弟子印信,而那個閑的沒事亂傳謠言的家伙,還告訴他們...
誰持有那枚印信。
誰就能成為墨霜山內門弟子。”
江夏聳了聳肩,對眼前楚喬說:
“告訴我吧,楚師兄,是誰傳的謠言?是誰想要戲耍我?又是誰想看我出個大丑?”
楚喬不說話了。
這謠言肯定不是他傳的。
他的品性做不出這種事,但他不用猜都知道,這事肯定和他師父,或者他的師兄師姐脫不開關系。
但他能怎么辦?
天性護短的師父,性格不太好的師兄和面冷心熱的師姐弄出這些事,都是為了給他出氣,他們不想看到楚喬被凡人欺負。
楚喬或許不需要他們這么做。
但長輩的好意,他不能拒絕。
“唉,你們這些修士,連玩花樣都這么低級,這么幼稚,我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們好。”
江夏扛起半自動重狙。
他搖了搖頭,抬手指著楚喬,說:
“你回去,告訴放出謠言的人。
就說是我說的,這些人,是因為他的玩笑死的,而這些鮮血,就是我對惡意的回應!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他們,是因為自己的貪婪,和你的不作為而死的,楚師兄。
我也聽施睿和王六福長老說過你是個真正的君子。
你不會玩這些小花樣。
看在你上次提醒我的份上,我再重申一次。
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別再把其他人扯進來,你如果繼續不作為,那之后被我手上染的血,也有你一半!”
“你...”
楚喬的聲音變得更遲疑一些,他說:
“你這是強盜想法!”
“對,我就是。”
江夏回頭吹了個口哨,說:
“不服你咬我啊!”
“另外,就在你我說話間,又有三個自以為是的蠢貨死了,這些鮮血咱們分一分,一人一半,怎么樣?
我呢,只是想提醒你們。”
江夏轉身越過篝火,走入黑暗之中,他頭也不回的說:
“別惹我,我這個人,脾氣不好。”
“你是個懦夫!江師弟!”
楚喬終于繃不住那副完美的姿態。
他大喊到:
“來,我們了結恩怨,別把其他人再扯進來!”
“砰”
回應他的,是走入黑暗的江夏頭也不回伸出的中指。
以及一記從背后踹來的,毛茸茸的腿,帶著銳利的風刃纏繞,來的悄無聲息,致命異常。
但楚師兄不愧是天才。
在感知到襲擊不到十分之一秒,便扣緊了手中玉環。
“嗡”
如披風一樣的靈盾在他身后展開,如重盾正面迎上襲來的鞭腿。
“轟”
炸彈爆炸一樣的回蕩,這一瞬爆開,蠻力打破靈盾的同時,靈氣激蕩,將附近四五棵樹攔腰斬斷。
呼嘯的風刃破碎,打向四面八方,只是一瞬,那團篝火就被吹滅。
煙塵四濺里,楚喬的身影在挪移仙術的光里,出現于三十丈外,他雙手上已多了兩支顏色不同的手甲。
周身浮動三四件法器,如靈劍懸浮,蓄勢待發。
而在他對面。
在那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帶著兜帽和眼罩的女狼妖正叉腰站在那里。
劉慧發亮的獸瞳,在黑煙中如燭火一樣跳動。
面對蓄勢待發,欲要反擊的楚喬,狼妖甩著大尾巴,大大咧咧的站在那,絲毫不在意眼前這個修士身上傳來的冷意。
劉慧歪著腦袋,將自己脖子上的靈獸徽記甩了甩。
它語氣玩味的說:
“你說我老板是個懦夫...人族修士,那你覺得,你是個勇者咯?”
“你...”
楚喬看到了劉慧手中的靈獸徽記,他愣了一下,便看到狼妖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對他擺了擺手,慢慢退入黑暗里。
那妖怪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說:
“老板完全可以讓我出馬的,我要殺光這些傻蛋,用不了半個時辰,我作為他的護身靈獸,也理應幫他解決危險。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老板,還是選擇了自己動手。
他只是個練氣境修士,但被他殺的這些傻蛋,哪一個境界低于練氣?他專門放過了山里遇到的所有凡人。
你說這樣一個人,是懦夫?
不是的。
鼓動無知者赴死的你們,才是懦夫!還有,你一個存真境修士,好意思喊著,和一個練氣境修士一決生死?
你害不害臊啊?”
狼妖帶著譏諷的話,和它的氣息,在遁入黑暗的一瞬,便消失不見。
那是它新得的隱匿神通。
來自紅月世界的一頭蜘蛛鬼。
而制器天才楚喬,有的是辦法重新捕捉到狼妖的蹤跡,但他猶豫再三,終究沒有這么做。
他散去了靈力,將周身法器納回,又看了看周遭的黑暗。
幾息之后,他拿出了傳訊石。
“羅霖師兄...”
“嗯?怎么了?小師弟。”
傳訊石中,傳出一個豪爽的聲音,極有包容,就如兄長一般。
“請您和師父,還有師姐,別再插手我和江師弟的事了。”
楚喬低聲說: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是我的事情,我想自己完成。”
“呵呵,小師弟莫要多想。”
傳訊石中的聲音帶著一股隨意,他的師兄,師父宋梵的大弟子,存真境修士羅霖慢悠悠的說:
“師兄也聽的風聲,你看我略施小計,便讓那江夏賊人亂了方寸,在山門之下大開殺戒,已有三十多名修士遇難。
此事已被三名長老和掌門知曉,就算江夏能到山門,如此惡毒心性,如此狠辣手段,也與我墨霜山門規不符。
他必入不得山門。
還染下如此因果,待出了山,那些死者的親友也不會放過他。
師弟,你心性方正,乃是罕見良才,又為師父和師祖所看重,師兄我也以你為榮,我斷不會讓我家師弟受委屈的。
你且耐心等待,看師兄如何炮制那賊人...”
“夠了!師兄!”
楚喬的情緒,這一瞬有點失控,他以從未有過的語氣,對師兄說:
“師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不想成為暗箭傷人的懦夫...這是我和他的事,你們別管了!”
傳訊石那邊一陣沉默。
如此頂撞之言,顯然不是一向乖巧恭順的楚喬能說出的,幾息之后,那邊傳來一聲輕嘆,說:
“罷了,師弟你這心性...真是一言難盡,唉,回來吧,師兄不再插手就是了,也會轉告師父的。”
楚師兄收起了傳訊石,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以靈氣御使劍狀法器,只是幾息,便在黑暗中挖出一方墓穴來,又將那些尸體,移入其中。
還給那些他不認識的修士,做了個簡陋的墓碑。
又抽出三炷香。
點燃,插在墓碑前。
做完這一切之后,一身月白色道衣的楚喬,才御起云霧,踏行夜空。
待他消失之后,躲在黑暗中的劉慧呲了呲牙,對已經遠去的江夏說:
“老板,這個和你作對的,喜歡做摸做樣的修士,看樣子真不像是壞人。”
“對呀,我都有些不忍心打擊他了。
我那楚師兄,到現在還以為,我是在和他師兄玩過家家的游戲,他還不知道,他的師父師兄,是想置我于死地。
唉,真的是個單純到有些可愛的家伙啊。他能如此的輕信他人,想來前半生,想來一定活得很幸福吧。”
在黑暗中,朝著墨霜山門摸黑前進的老江。
一邊操縱著無人機,一邊輕聲回答說:
“幸好,我沒他那么幼稚。”
“如月,誘餌兔的速度太快了,想辦法讓她慢一點。”
“砰”
隨即一聲槍響,干脆利落。
“我只是說讓她慢下來,沒讓你打她的腿。”
“老板,那是我算著提前量打的,只是擦傷,能嚇唬一下她。瞧,她速度變慢了。”
“好吧,槍法不錯,繼續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