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墨君的詢問,仙山宗門大廳中,執法長老蜷起的手指已有流光顯現。
蓄勢待發。
就江夏那點修行,他一指頭打過去,就要把他打回凡人原型,若是用力大一點,怕是要直接把老江挫骨揚灰。
但這一指,卻最終沒打出去。
幾息之后,執法長老閉上眼睛,輕聲回應道:
“弟子江夏,尚未行拜師之禮,也未正式入門,不受門規約束,不當罰。然,師父,此次掄才大典,意外頻出。
如今十二弟子中,已有第十三人顯現,還已入了我宗門,又該如何處置?
還請師父示下。”
墨君沉默了幾秒,隨后長嘆一聲,說:
“十三人,就十三人吧,許是命數如此。”
“十二人入我宗門,儀式照舊,異數白澤...許她入三寶門下,三寶多年辛勤,又主動調任外門。
此番篳路藍縷,開創基業,該有此嘉獎。
至于江夏。
此弟子心性狂悖,有猛虎在心,便由楚兒親自管教,磨一磨他的性子,未來許成我墨門良才。”
“師父,我不要他!”
掌門話音剛落,面色平靜如冰的執法長老,當即說到:
“那人愛生事,與我清靜性子不符,我亦在突破關口,又在思過自罰,更分不出心去管教他,還是師姐來吧。
反正,三寶不是之前就與她說好了。”
“我也不想要了。”
施妍長老語氣慵懶的說:
“那人一看就是個麻煩精,師弟倒是推脫的快,但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每天忙得很,不如,請師父親自管教?”
“嗯?”
墨君這會發出了疑惑的鼻音。
熟知師父性格的施妍長老當即打了個激靈,急忙回話說:
“我開個玩笑,師父,您老繼續清修吧,我來管他,一定把他練成我墨門良才。”
“嗯,徒兒受累。”
墨君的一縷神念,如出現時一樣,消失時也迅捷無聲。
只留最后一句提點。
“一年之后,驚蟄之日,墨霜內門長老弟子,隨本君,回歸宗門祖地。”
“再無大事,勿要擾我。”
“恭送師尊!”
施妍與劉楚同時俯身告別,送墨君神念消退于未知之地。
待掌門的神念離開之后,施妍第一個站直身體。
這位傳功長老,今年的歲數尚不知道,但能作為墨君的第一個弟子,她絕對也是個正兒八經的老妖怪。
不過,僅從外表來看,施妍卻不是白發蒼蒼,單看皮膚,甚至還要比自己的弟子閉月,羞花兩名女修更好一些。
她并未穿墨霜山制式道衣,而是穿著一襲碎花長裙,打扮的和凡塵的貴女沒太大區別,還披著一身白色狐裘。
毛茸茸的邊角襯在大長老修長如天鵝般的脖頸邊。
僅從手腕處露出的皮膚,在光芒下,甚至能倒映出如玉一樣的光,白皙凈潔,只是看上去就有股如瓷器,玉器般的精致。
所謂凝脂玉膚,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她身段也是一流。
雖說盈盈纖腰幾乎是修行女子的標配,但施妍長老這腰身,卻不尋常,說是美人蛇,一點問題都沒有。
兩條大長腿遮于裙下,在精致的腳裸處,還帶著一串銀鈴,和小女孩的打扮一樣。
最后去看臉。
倒不是說不漂亮,因為根本看不到。
她帶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翦水秋瞳,那面紗上下浮動,其上有溫潤的光,這是一件法寶,遮擋住了容顏不漏。
但從那雙慵懶的,如狐貍一樣的眼睛來看,大長老絕對是美女一位。
與她相比,身旁的劉楚長老就顯得普通很多了。
他一看就是那種很古板的家伙,身上的制式道衣穿的工工整整,也不如自家弟子那么“浮夸”。
手中捏著一塊無字玉板。
站姿時如松樹生根,好似每一根骨頭都繃緊的樣子。
坦白說,劉楚長老的面相,屬于那種“師奶殺手”的模板,國字臉,表情嚴肅,不怒自威,下巴上留著淺淺的胡須。
一頭灰發,也梳的整整齊齊,兩條發梢從鬢角處延伸向下,低垂于胸前。
宋梵那發型,一看就是模仿他師父的。
墨君這兩位弟子,其他方面且先不說,這賣相,真是一個比一個好。
“師弟,先別走,我和你說個事。”
眼見劉楚要離開大殿,如葛優躺一樣,躺在椅子上,好像沒骨頭的施妍長老突然開口說了句。
這位大長老這會一副暈暈乎乎,沒睡醒的樣子,她有氣無力的說:
“之前倒也罷了,但現在,師父把個麻煩精丟給我,有些事,我就得提前和你通通氣。我聽說,江夏殺了你的兩個血裔。
我問你,你討厭他嗎?”
“師姐說笑了。”
劉楚站在宗門大殿入口,他頭也不回的說:
“師姐可還記得,你我投入師父門下有多久了?”
“記得啊。”
施妍半瞇著眼睛,真如快要睡著一樣,腦袋都開始小雞啄米。
她低聲說:
“三百零七年了,那時我還只有七歲,你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小鬼頭,遇到我和師父時,你還穿開襠褲呢。”
“既然已經三百年了,師姐還不知,我是個什么性子嗎?”
劉楚并未流露出尷尬,他語氣不變的說:
“劉如意,劉寶,他們與我的關系,僅僅是兩百六十年前,我年少輕狂時,與道侶的一次相處意外才留下的緣法。
而我那道侶,早已羽化兩百年了。
凡塵有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師姐你說,我與他們,可還有什么情分?
若不是上次劉如意前來求見我時,拿出了我那道侶留下的遺物,我身為執法長老,又豈會因他之故,而行私念?
師姐,你莫非真覺得,是他用那數萬仙錢賄賂了我?
不妨有話直說吧。
因上次公器私用,知法犯法,我此時應還在監禁自罰之中,師姐與我說完,我便要再去自我禁閉了。”
“話是這么說。”
施妍覺得躺在椅子上不舒服,干脆拉過桌子,趴在上面,努力的用左臂撐起精致的下巴,她努力的睜大眼睛,看著自家師弟。
她說:
“就因為我知道你是個什么性子,所以我才有如此一問。
我信你不會害我。
你我之間一起修行三百年,你又救我于危難,已經比親人還要親。
但江夏畢竟已是我的弟子,我便要多為他考慮一番,我惹得起你,但他惹不起,畢竟這世上,能惹的起狴犴命格的人,怕真沒幾個。
所以,師弟。
我想說的是,這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當它過去了吧。”
說著話,施妍的手指在桌上輕彈。
兩樣東西,被放在了桌子另一邊。
一瓶纏繞光霧的丹藥。
一面八卦狀的小鏡子。
“這絕品回天寶藥,是之前三寶請我收下江夏時,拿來的禮物。它能幫宋梵在一年內回到存真境巔峰修為。”
施妍閉著眼睛說:
“我又聽說,江夏拿了你徒孫的一件法寶,這‘八寶乾坤鏡’,是我前幾天練手做出來的,不算什么好東西。
就當是賠給你徒孫。
他們之間的事...
你就別插手了,好吧?”
劉楚沉默了幾息,緩緩點了點頭,桌上的兩樣東西,也在這一瞬消失不見。
“另外,師弟,你最近在試圖突破到尋道境。”
施妍又說到:
“你是,找到道心了?”
“嗯,勉強摸到了一絲緣法。”
劉楚并未隱瞞,他輕聲說:
“我與師姐百多年前,就已到修神境巔峰,之所以一直壓著不突破,就是看到了師父的遭遇,聽到了師父的教誨。
沒尋到道心前,萬萬不可突破到尋道境。
師父三百年前就已是尋道大能,清修三百余年,卻還困守此境,無力突破...唉,修行之難,難如登天。
師姐,你也已慵懶頹廢了整整百年,難道還未摸到那一縷緣法嗎?
還是說,師姐你親眼看到師父的遭遇后...
怕了?”
“廢話!”
施妍閉著眼睛,撇了撇嘴,她如吐槽一樣說:
“親眼看到師父當年那心魔橫生的樣子,誰能不怕?若不是咱們運氣好,遇到了恰好路過的欽天院徐夫子出手相助。
怕是兩百多年前,你我就要兵解飛升了。
之后咱們苦守在南荒邊境這窮鄉僻壤兩百多年,不就是害怕師父再發一次瘋嗎?
師弟,你這次可悠著點。
我看著師父一個人已經很累了。
如果再多一個心魔纏身的你,我可撐不住的。”
“無妨。”
劉楚擺了擺手,他看著頭頂云海天光,這一瞬很是灑脫的說:
“若我真入魔,師姐一劍砍了我就是,就當是給了我一個解脫。不過比起擔心我,師姐不如多擔心擔心一年之后的事。
師父這次打定主意要回西海,怕也是存了決死一搏的念頭。
他的心魔是什么,再沒人比你我更清楚。
我怕的是。
到時候師父回了西海,又觸悲景生怨情,若是再引來心魔之災,那位鎮守在西海罪淵的麟主大圣...
怕不如當年的徐夫子那么好說話。
那可不是我兩再多磕幾個頭,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那你還非要把三寶趕出內門?”
施妍聽到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猛地睜開眼睛,質問到:
“我看三寶老實忠厚,那么可靠,你也不是那小氣量的人,為何三寶入宗之后,你就一直要找他麻煩?”
“師姐!”
劉楚這次加重了語氣,他一字一頓的說: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查三寶那人,有問題!若不是他在宗門最危急時刻,幫助過師父和你我,我早就把他趕出去了。
他這個人,很可靠。
但他藏在心底的那些秘密...
很可怕。”
“人家又沒說,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有秘密?”
施妍撇嘴說到:
“我怎么不知道,師弟你什么時候,還從人家欽天院那里,學了搜魂密術?”
“我是狴犴命格,師姐,我能聞到秘密的味道。”
劉楚不想再說,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他最后的提醒,在施妍耳邊回蕩。
他說:
“小心三寶,別和他走的太近。
還有你的新弟子...他身上那秘密的味道,比三寶還要重,我徒兒宋梵肉眼凡胎,以為異數只有兩個。
錯了。
異數有三個。
江夏,也必是個異數。
但掌門師尊既已開口,本修便也不再阻攔,許他入山便是,只是以后要好生教導,莫要再讓他惹出是非來。
墨霜山到底是修行地,還是清凈一些好。
師姐,你亦要小心點,徐夫子當年為你批命,你那命數大劫就在這一年中,少和這些危險的人打交道,別把自己搭進去。
我還要看著師父和宗門。
真沒那么多精力去救你。”
施妍在幾息之后,緩緩起身,如睡醒一樣,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她活動了一下脖子,眺望著眼前云海天光。
她低聲說:
“我還需要你救?小楚兒啊,你這喜歡抗事的性格真是一點都沒變,如此活著,累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