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來南荒游歷的第一站,就要去乾鐸的部落,也是魏巍大莽林中最大的部落,叫龍辛氏,亦是小胖子龍辛乾鐸的老家。
要回家了。
但小胖子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
他這會就坐在搖搖晃晃的卡車里,不發一言,坐在江夏身邊,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莽林雖然是一片原始大森林,但不代表著就沒有路。
實際上,這處森林中的道路情況還不錯,雖然只是最基礎的土路,不過修整的挺平穩,很像是林中大道。
每隔一段,還有去往不同地方的岔路,有的地方還有枯死的樹木做成的路標,但上面都寫著南荒文字。
如字母一樣,旁人是識不得的。
“這路,是你們部落修的?”
車里,江夏一邊給一把手槍附靈,一邊問到:
“你們這邊又沒有成型的大規模商業,為什么還要花費心思修路呢?”
“是為了祭祀。”
龍辛乾鐸這會的狀態,很像是自閉少年,之前的唯唯諾諾,這會也換成了一臉無趣,就好像越近老家,就對一切都沒了興趣一樣。
老江問了句,他才答道:
“我們南荒人,和你們東土的習俗迥異,在我們這邊,每年三次祭祀,是重中之重,不管是凡人,還是巫師,都要參加。
大莽林中這些路,就是各個部落一起修的,早幾百年前就修好了,它們通往不同的祭祀臺,每個部落信奉的‘神’都不一樣。
所以才要修出這么多路,方便每個部落祭祀時使用。”
“神?”
江夏手頭動作不停,他饒有興趣的問到:
“指得是精怪嗎?我上次聽你說,你們龍辛氏,信奉的是常山大神?”
“嗯。”
乾鐸還是那副提不起興致的樣子,百無聊賴的說:
“我們這邊,把修行有成的精怪都叫‘神’,小部落們信奉的精怪,大都是‘精靈’,用咱們人族修士的境界比較,就是修神境的精怪。
大一點的,有自己領地的部落,信奉的精怪就更強一些,尋道境的精怪,它們自己叫‘天靈’。
只有大莽林中最強大的幾個部落,才有資格直接向常山和京墨兩位苦海精怪供奉。
這兩位在精怪中,是被尊稱做‘仙靈’的。”
“有點意思啊。”
江夏輕笑了一聲,說:
“你們給精怪供奉,精怪庇護你們,這倒是有點像東土的城隍土地和凡人百姓的關系了,再給我詳細說說。
就當是解悶了。”
“不是像。”
乾鐸聽到老江所說,便扭過頭,想了想,認真的對江夏解釋到:
“東土的城隍,土地,就是模仿我們南荒祭祀精怪發展來的,你們那邊的香火修行,正式被仙盟接納承認到現在,也不過四百余年。
但我們南荒祭祀精怪的傳統,已過數千年了,據說南荒第一代部落誕生時,就是精怪保護先祖度過了最弱小的時候。
讓我們的祖先,不至于山中猛獸吞吃,也不至于落入陰魂絕地。
老板,我知道,你這個人隨性些,但在南荒的大地上,你千萬不能隨意評價某個部落信奉的精怪,哪怕它們行為古怪瘋癲也不行!
你一旦出言不遜,立刻就會被整個部落群起攻之。
你是修士,你不怕凡人。
但凡人之后,都有精怪,你打了他們,精怪也會出面報復,而精怪一族,在苦木境又是出了名的團結...
你打了一個,就會引來一窩。”
說到這里,乾鐸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
“我小時候,就發生過這樣的事。
有修士和本地人發生沖突,搶了人家小部落供奉的圣物,還沒逃出南荒,就被幾個修神境的大精怪堵住。
命都丟了。
而且這種事,仙盟一向是不管的。”
小胖子隱晦的指了指天空,沒有多說什么。
但江夏頓時了然。
精怪數量少,絕大部分都在南荒圈地自萌,看似自閉,實則人家底蘊深厚,目前苦木境僅有的兩名彼岸大能,就有一位細辛大娘娘出身精怪。
這要是真爆發大規模沖突,精怪那就是穩贏不輸。
江夏了解到這些秘聞,倒也覺得有意思,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小胖子繼續聊,又繼續給手頭槍械附靈。
突然感覺有目光掃來,便往車廂外看了一眼,正好就看到旁邊林中,樹梢之上,正有一頭黝黑的豹子,蹲在樹枝上,搖晃著尾巴,打量著這車隊。
這些本地野獸頗有靈氣,而且根本不怕人。
就算是卡車轟隆轟隆駛過,也沒有打擾它們的生活,那黑豹還專門看了江夏一眼,綠幽幽的眼睛,很是漂亮。
但老江在這一瞬,卻瞇起了眼睛。
那不是一頭野獸。
那是一頭精怪。
小精怪化形成豹子,大概是性格天生好奇,所以跑過來看熱鬧的。
“你們這里的山精水怪,神神鬼鬼是真的多。”
老江吐槽了一句,他又看了一眼那漂亮的黑豹,便收回目光,對乾鐸說:
“講講祭祀吧,你剛才說,你們南荒人,一年有三次祭祀?”
“是的,最重要的一次,是在每年中秋的‘天地大祭’,要向南荒大地孕育的所有神奇祭祀,那次祭祀是所有部落一起參加的。
由大莽林最強的幾個部落的大巫主持,每個部落的族長和大巫都要來,在圓月之下,在大澤邊緣的千年祭臺,向細辛大娘娘獻上貢品。”
乾鐸似是回憶起自己經歷過的“天地大祭”,他算是提起點精神,語氣也歡快了一些,對老板說:
“那是整個南荒最盛大的節日,每個部落,不管大小,都要狂歡三日,其舉行前一個月,諸個部落之間都要暫停一切攻伐。
皆因為細辛娘娘身份尊貴,庇護南荒乃至整個天下,據說,這南荒的每一棵樹,都是細辛娘娘的頭發。
天際的每一顆星,都是大娘娘的發飾。
在南荒,大娘娘的瑜令就是無上的旨意,這一切都是因她而存在的。”
“正統的自然崇拜。”
江夏說了個詞,拿起手中的靈槍左右看了看,又說到:
“那其他兩個祭祀呢?”
“其他兩個,就是各個部落之間的了。”
乾鐸解釋到:
“每年春分時,每個部落向各自供奉的神獻祭,祈求一年安康,大部分精怪都會現身賜福,但也有些脾氣古怪的,不怎么會理會凡人。
比如...京墨大神。
那位掌管天下萬火的苦海大能,性格也和烈火一樣難以捉摸,它也并不需要凡人的祭祀來維護尊嚴和存在。
但它偶爾興致來了,也會給信奉它的部落來一場烈焰的賜福。
因而,信奉京墨大神的幾個部落,都是大莽林里最不安分的,他們的性格就如火焰一樣,霸道,蠻橫。
每一次京墨大神的賜福之后,大莽林都會燃起戰火,會伴隨著很多小部落的滅亡。”
小胖子嘆了口氣,說:
“幸好我們龍辛氏,從遠古時,就一直信奉更仁善寬厚的常山大神,它為天下靈山之主,性格也如山脈一樣敦厚沉穩。
從不會下古怪瑜令。
但常山大神...”
乾鐸壓低了聲音,如吐槽一樣,對老板說:
“它太‘穩’了,這百多年來,我們龍辛氏的祭祀,得到的都是一聲隨意的回應,好似大神每日都在沉睡中度過。
就如南荒大山一樣穩重異常,不如其他精怪那么活躍。”
“你說,它們會賜福?”
老江手中動作停了停,他看著小胖子,說:
“怎么個賜福法?”
“就像是咒法一樣。”
乾鐸揮起雙手,拉出一道精純木行靈氣,幽綠色靈光纏在手指,如小蛇一樣漂亮。
他說:
“凡修行有成的精怪在祭祀中現身,就會把自己的一些神力,分給部落的凡人,就比如京墨大神的賜福,就是烈焰加身。
能讓部落的獵人們身纏烈火而不被灼傷,有天賦的人,甚至會因此感知到靈氣,如果本身就是火靈根,那甚至可能會被烈焰淬體。
這種賜福不是永久的。
一般只會持續半年的時間,然后等下一次祭祀到來。
但每一次的賜福,都會讓部落人們更健康,我們南荒人少有生病,普通婦女都有比擬你們東土男人的力氣,就是源于此種賜福。”
“嗯,這就有意思了。”
江夏摩挲著下巴說:
“難怪之前見效忠你的獵人烏孫和那群好獵手,雖是凡夫俗子,但一個個根骨健壯,簡直和初期的煉體者一樣。
我還以為你們南荒人天生強橫,沒成想,卻是多年接受精怪賜福的緣故。
這種賜福的祭祀,外人能參加嗎?”
“你想多了,老板。”
乾鐸終于被逗笑了,小胖子捂著肚子,哈哈笑著說:
“有你這般想法的修士可不是第一個了。
但精怪們雖然避世,卻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敢在這樣的祭祀里玩把戲,一旦被揭穿了,那部落的衰弱就在眼前。
失去了大精怪的庇護,立刻就會被其他部落攻擊吞并,就算自己人不打他們,他們也很難在南荒的獸群和鬼物肆虐下活下來。”
“好嘛,我就是問問。”
江夏卻是沒生氣,他一顆一顆的給彈夾裝上子彈,又說:
“那最后一個祭祀呢?”
“最后一個...”
乾鐸抿了抿嘴,他嘆氣說到:
“就和精怪無關了,老板,你知道我為什么這次回家如此悶悶不樂?皆因為這最后一場祭祀,讓我從小就不喜歡。
最后一場祭祀,不是每個部落都有的,一般都在大部落里。
我們南荒人,生存的環境不比你們東土舒適,想在南荒活下去,就得和天地,獸群,鬼物,戰亂對抗。
我們這里的人,有些野蠻。
但我們也不得不野蠻。
部落之間的征伐很常見,皆因為大莽林就這么大,它能養育的人是有限的,你多占一點,我就少一點。
但我不愿意失去領地,于是就有了沖突,戰爭。
每年都會有。
那些被抓住的俘虜,其他部落的人,或者干脆是被主動掠奪來的人,都會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里,或者是一場大勝之后。
被獻祭給戰神,求得勇武的祝福。
老板你沒見過那種場面...但我永遠都忘不了,掏心取肺,剝皮做鼓,血肉獻祭。”
“南荒有戰神嗎?”
江夏眨了眨眼睛,反問到:
“沒有哪個精怪會用這種名字吧?”
“這就是戰神獻祭最可笑的地方。”
小胖子閉著眼睛,唏噓的說:
“這里的小孩都知道,南荒是沒有戰神這個精怪的,但這種祭祀,卻依然在繼續,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殺戮。
當年,我母親的部落,被我的部落打敗后,她部落里三成的男人都被獻祭了。
其中就包括我母親的哥哥,弟弟。
我母親被搶到龍辛氏里,一直到她被下毒害死,沒有一天是快樂的,但她信奉的大精怪卻早已消亡,她身為巫女,連自保都做不到。”
“你恨這個地方?”
江夏伸手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他說:
“那你怎么不早說,這次來你部落做生意,也不是非要你一起跟來的。”
“沒事的。”
小胖子努力的露出笑容,對江夏說:
“我也必須回來一趟,把我母親的靈位和我的一些東西都收攏起來,帶回墨霜山去,我以后...以后就不回來了。
我母親,她想來也不會想留在這里。”
“嗯。”
江夏拍了拍小胖子,把自己做好的靈槍塞進他手里,又起身,趴在車窗邊,對路邊林中,一直跟著車隊奔跑的黑豹子喊到:
“喂,小哥,你認識石榴嗎?”
那正在樹梢間,跟著車隊奔跑的黑豹猛的一停,回頭看著江夏,大眼睛里盡是疑惑,隨后,它又點了點頭,用含糊不清的語氣說:
“石榴,認識...吹牛大王...討厭它!”
“我是石榴的朋友。”
老江喊到:
“麻煩你給前面的精怪們帶幾句話,別讓它們擋我們的路,好嗎?這個給你。”
江夏一揚手,一瓶丹藥被丟給那變化成黑豹的精怪。
后者的身體猛地膨脹成一團煙霧,接住丹藥,又嗅了嗅,然后嗷了一聲,就再次化作黑豹,在林間快速穿梭,往更前方去了。
老江嘿嘿一笑。
收錢辦事,這些傻乎乎的精怪,果然都是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