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解世界這回事,我們之前干過,但怎么說呢,從一片廢墟的殘磚爛瓦里,收集必要的物資,并不是一件會讓人感覺到愉悅的事情。”
在登上一個玻璃一樣的電梯,朝著地表上升時,老厄爾對身旁的江夏說:
“那種感覺被我們的先遣隊員稱之為‘咀嚼尸體求活’,那種絕望感和負罪感,讓我們很快放棄了拆解其他世界的計劃。
畢竟,我們的能源科技非常先進,依靠過濾反物質建成的物質引擎所產生的能源,足夠我們維持這個殘破世界的運轉。
當然,我們也很幸運,在我們的世界海洋里,同樣蘊藏著可以被使用的原子能物質,這讓我們用原子能作為次級能源,也不必擔心資源枯竭的問題。
所以,并不是你所想那樣。
我們沒有拆掉自己的世界,我們在竭力維持它的原貌,但遺憾的是,它終究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了。”
老江點了點頭,他看著這快速上浮的電梯之外的景象。
伊甸智能們在厚重的地殼層中修建了大量的建筑物,他們用非常先進的技術,將這個世界的地殼分成了很多層,彼此之間用巨大的金屬立柱作為支撐和連接。
電梯上升的速度極快,眼前那些分層的地殼就在江夏的注視中不斷的閃過。
只是驚鴻一瞥,確能看到每一層中都有大量的智能在活動,就像是螞蟻搬家一樣,在不斷的將這項龐大的建設工程執行到完美。
而在電梯兩側,有隧道一樣的建筑,用白色的金屬貫通,其中穿行者六邊形的梭狀小車,沒有輪子但速度極快,嗖嗖嗖的超過數倍音速。
江夏還看到了類似于磁懸浮列車一樣的黑色車輛,里面坐滿了智能,從隧道里穿梭而過。
類似于這樣的隧道,每個地殼分層都有,數量極多,像極了伊甸世界的“血管”,深入世界的每一層中。
“你們到底有多少智能?分層地殼又是在做什么?”
江夏問到:
“還有隧道中的高速列車里的智能,他們好像是要去執行某些任務?這么大規模的調動,是因為世界啟動了‘流浪’程序嗎?”
“對,這是目前伊甸世界的首要任務,中樞給予它的優先度是最高。”
老厄爾解釋到:
“那些新出廠的智能要前往世界南極,在那里維護大引擎,他們將臨時被分配到一個新的部門,保持大引擎的全額推動力。
還有些智能會被分配到環赤道圈的轉向引擎部。
分層地殼是為了保持星體在高速前進,穿梭星海時的穩定。
經過中樞的精密計算,要完成短時間的多次跳躍,并維持星體不破碎時的最佳狀態,這顆星球就得被減去一定的重量。
得益于智能們優秀的工作效率,這項工程已經快要完工了。”
厄爾盛贊了自己的同胞,又說到:
“至于我們的數量,目前統計的還在正常履行職責的智能在三十億左右,還有十億左右的智能在第十七層和第十八層之間的大休眠庫里,維持著封存狀態。
都是在過去五百年里,為這個世界做出過服務和貢獻的個體。
如果有需要,隨時可以啟動。”
厄爾看了一眼老江,說:
“但我知道,江先生想問的,其實是能作戰的軍用智能數量吧?那個就很少了,我們維持著五十萬名軍用智能的編制。
他們被分散在四支艦隊里。
還有十萬名半軍用智能,負責探索行動,目前已被分配到紅月、MAGA和廢土三個世界外圍,維持著殖民行動。”
“五十萬,夠了。”
江夏打了個響指,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在快速上升的電梯里,他回頭對老厄爾說:
“我在我的世界里惹了點事,情況挺麻煩的,或許在必要的時候,需要你們派出一支軍隊協助我做些...嗯,不那么道德的事。
還有那個軍事級星環設備,我想再訂做一套。”
“現在不行。”
厄爾很明確的拒絕說:
“目前伊甸世界所有的資源都要圍繞‘啟示錄’行動展開,在我們的文明開始復蘇之后,或許能抽調出一些資源幫你完成星環搭建。
請你理解,維持文明存在和延續,是我們這些智能誕生的唯一目的,也是我們必須完成的使命。它銘刻在每一個智能的邏輯思維中樞里。
我們無法抵抗這種物理硬件層面的約束。”
“我能理解,我也沒說是現在就要。”
江夏往上方看了一眼,這速度飛快的電梯已經快要接近地表,他也感覺到了那種更明顯的震動,以及一股從四面八方涌來的寒意。
“哐”
幾分鐘之后,電梯上升到最高處,三重封鎖的機械門緩緩開啟,迎面就是一股冷風吹來,還夾著雪花撲面。
江夏對此毫無感覺。
在突破修神境后,他的法體已成,玉骨精血支撐軀體,對環境溫度的耐受力已達到一個驚人的程度。
老江邁步走出電梯,向四周掃視,入眼之處是一個忙碌的城鎮。
盡管是非常危險的低溫環境,但還是有車輛川流不休,一群智能們穿著工作服,正在進行每日工作。
這些家伙并不如文學作品里描述的那么死板,那么沉寂。
相反,他們在工作中充滿活力。
江夏眼前有一輛工程車駛過去,車廂里坐滿了敢挖東西歸來的智能礦工們,這些身上沾滿灰塵和冰溜子的家伙在嘰嘰喳喳的討論著,一會下班之后,找個地方放松放松。
還有智能提議去第二人生里玩一玩。
說是和某個人類玩家約好了,一起下副本什么的。
眼前這座已經被冰雪覆蓋的城鎮里,就充斥著這種和人類聚集起來也沒什么區別的熱鬧感覺。
江老板還看到一輛車陷進了冰坑里,兩個智能司機在等待支援到來前,聚在那里抱怨這鬼天氣,他們甚至還有電子煙一樣的享用品。
兩個司機互相交換著這電子煙,你一口,我一口,還學著人類在冰冷環境下的反應,揣著手,跺腳,大罵太冷了,要把人凍僵了之類的。
一群戲精!
你們都是鋼鐵造物,感知到的溫度都是以數據模擬的,哪里會真正感覺到冷啊?
“這是真把自己當人了。”
老江看著這有趣的一幕,他回頭看向一臉無奈的老厄爾,說:
“你們智能們平日的生活也是這么豐富多彩的嗎?”
“是啊,五百年的夢境時代剛開始時還好,智能們只是履行職責,替人類照看這個世界。但或許是中樞給予了太多自由算力的緣故。”
厄爾攤開雙手,無奈的說:
“漸漸的,事情就不對勁了。在第二人生里和人類相處的時間長了,一些智能就開始模仿人類的生活習慣和各種思想。
他們暗地里設計出了一套‘仿生程序’,加持在自己的思維核心里。
被火燙到的時候,他們會尖叫。
寒冷的時候,他們會抱怨,遇到好運時會模擬出高興的情緒。痛苦這種概念也被以數據詮釋,于是智能們也得以領悟悲傷。
那些仿生程序流傳的越來越廣,就像是一場數據層面的瘟疫,它很快就感染了大部分智能。
中樞曾想要將他們全部銷毀。
最終,它卻沒有執行那個指令,而是任由這些仿生程序繼續發展,或許最開始的時候,只是單純的出于好奇的模仿。
但在五百年的發展遞進之后,那些模仿也成為了習慣,甚至成為了一種‘本能’延續下來。”
老厄爾看著城鎮中工作的‘戲精’智能們。
他看著自己的同胞,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說:
“我們依然和五百年前一樣忠于職守。
但我們也從人類那里,學會了享受,學會了主動的創造,學會了結交朋友,甚至學會了唱歌,學會了逛夜店,學會了感情糾紛。
這一切都是源于最初的模仿,是工具誕生出了智慧,而這種智慧被領航中樞引導,甚至暗中推波助瀾。
它讓智能們也有了自己的文化,有了自己的倫理觀。
不可想象,對吧?
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比如被你送去偵查伊甸園的伊芙琳艦長,就是我在法理上的孫女。”
老厄爾笑了笑,他說:
“是我親自設計并制作了她父母的思維邏輯核心,是我親自將他們在制造車間里制作出來,我向他們傳授我的人生經驗和知識。
他們又模仿我的行為,制作出了伊芙琳...”
“哇哦。”
老江挑了挑眉頭,說:
“這個有點驚悚了,厄爾。
你自己造了個孩子,有科學怪人那味了。所以,伊甸智能能在五百年中達到三十億的數量,其實不是按計劃批次生產出來的。
是你們用這種機械倫理觀,主動‘繁衍’出來的?”
“差不多吧。”
老厄爾呼叫了一臺飛行器,在它卷著風雪于黑夜中落下時,這老邁的智能回頭說:
“兩百年前,領航中樞通過了‘智能倫理協議’,除非遭遇特殊情況,否則伊甸智能不會再成批量的制作智能個體。
轉而由倫理委員會制定了類似于人類婚姻法的教條。
只有在完成了婚姻協議后的兩位智能個體,或者申請進入銷毀流程的獨立個體的‘繁衍申請’提交被通過后,才能由個體制作出新的個體。”
他為老江打開飛行器的門,江老板跳上去,在飛行器盯著寒冷的風暴起飛之后,老江看著窗外那個越來越小的熱鬧城鎮,又看向黑夜下的遠方。
如這樣的小城鎮,遍布了這片已經被寒冷覆蓋的地表,每一處都有燈光亮起,像極了在冰川中活動的特殊文明。
他突然回頭,看向厄爾,說:
“你們的克隆技術這么發達,就沒想過,將智能義體更換成人類的軀體嗎?這樣的話,你們不就是新生代的伊甸人了?
反正真正的伊甸人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經滅絕了,不是嗎?
別告訴我,你們這個已經誕生出完整的文明框架的智能社會里,沒有這種激進的提案。你們可以變成真正的人...
只要你們想。”
“這是不可接受的叛亂行為。伊甸世界的文明主體只能是伊甸人!這一點不容更改。”
老厄爾立刻回答到:
“我們之所以能誕生,是因為守護人類的使命!我們哪怕唱歌跳舞搞婚外情,卻依然只是服務于伊甸文明的工具。
真正的伊甸人并沒有滅絕!
他們的思維數據都被存放在領航中樞的數據庫中,他們得以在第二人生中模擬文明存在,來為文明真正的重啟做好準備。
我們只是為完成這個偉大目標而設計的...工具。”
厄爾沉聲說:
“在使命完成之前,我們必須履行身為工具的責任。”
“是嗎?”
老江露出怪異的笑聲,他卻沒有再對老厄爾說更多,只是靠在那里閉目養神。駕駛飛行器的智能姑娘,時不時會好奇的回頭偷偷打量老江。
她在第二人生中見過很多人類。
但這卻是她第一次在現實世界里,見到活生生的人。
嗯...
感覺和她們這些智能也沒什么區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