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軍師院中的氣氛很是凝重,帶著一股往事重提的沉重。
白澤小姐的一番話,讓速來陰鴆善謀的白軍師啞口無言,他平日里可以輕松勸說一位妖圣,他可以將整個憾地山勢力管理的井井有條,讓它不斷繁榮強大。
這妖族聚集之地上上下下,都在這二十多年的耕耘中,對白軍師服服帖帖。
他一句話就可以在北境掀起一場戰爭,他可以主導憾地山與仙盟的對抗,讓那些人族修士數次奔襲無功而返。
他自己也足夠狡猾。
他的名字一直掛在血殺宮的懸紅榜上,但這么多年了,也沒見那仙盟專門干臟活的修士刺客們,把他這條命取走。
他雖在北境并無太大名聲。
但這片苦難之地中但凡有點勢力的妖怪,都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
是他在上了憾地山后,略施小計,就將白夫人和青兕大圣之間的關系挑破,又逼著八尾狐貍精離了憾地山,保全了青兕大牛的基業。
從各個方面來講,這位白軍師都是不可小覷的人物。
但此刻,面對如月說出的這一番話,他卻無言以對。
確實是他做錯了事,他沒辦法讓時間倒轉,這修行界里,也沒有后悔藥賣。至于他受的這些苦...怎么說呢?
活該吧。
而如月隱藏心中多年的苦楚,這一瞬也如開閘之水,奔瀉而出。
“你知道自己身份有異,做人也好,做妖也罷,就該離凡塵之人遠一點,別隨便介入他們的生活。
你明知道自己會給我母親帶來殺身之禍,卻非要和她接觸在一起。
是,她給一名大太監當妾室,很不體面,很不快樂,守活寡一樣難熬,還得被那太監折磨,但最少,她能活下去。
她能一直活到年老色衰,被打發一包金銀,回去村中。
就因為你!”
如月拄著手中劍,抖著手腕說:
“就因為你,讓她平白無故的受了那么多苦!你以為自己受了難就能抵消我母親的苦了嗎?你是個妖怪,你被毀了容又怎么樣?你現在還不是健健康康,大權在握?
但我母親只是個凡人!
你知道那一刀刀劃在她臉上身上,可和落在你身上可截然不同!
最可恨,最可氣的是...
她為你受了那么多苦,在至死的時候,念叨的竟還是你!
就為了那兩三年廝守的‘幸福快樂’,那個傻女人,至死都以為你是老天爺給她的福報!
但不是的。
你只是她命中孽障,你們兩根本就不該湊在一起。
你受的那些苦我不想聽,我更不想聽你的人生轉變,聽你是怎么逃到北境,怎么混到憾地山,怎么玩弄權術。
我不想聽!
你受的苦都是你應該的!都是你自找的!我只恨那些邪修為什么沒有一劍殺了你。你,何其殘忍!”
這一番話說的又氣又快,說的如月嬌軀顫抖,讓那俏麗臉頰上也表情猙獰,雙眼紅彤彤的,但強忍著沒有讓淚水流下。
她不想讓自己在眼前這個人面前表現出軟弱。
幾息之后,如月平靜下來。
她閉上眼睛,用很平靜的語氣說:
“你欠她的,但你不欠我。
我從少時懂事起,就知道,我和你沒什么關系。雖說母親一直說,只要見我平平安安,她受的那些罪都無所謂了。
她總說,我也是她的福報。
但比起當一個‘福報’,我更想讓她回歸到她原本的人生里,那個沒有遇到你這孽障,能平平安安活到老的人生里。
那樣我或許不會出生,但我母親也不會因你受罪。
這就是我今天過來要對你說的。
你欠她的。
你一輩子都還不清!她的墓就在鳳陽郡城,被遷到了昆侖坊大掌柜劉老四的宅邸花園里,以你這一身本事,找到應該不難。”
如月提起玄天劍器,也不出鞘,就以劍鞘指向眼前白軍師。
她說:
“你去見她,你把你想和我說的話,說給她聽。把那些你該告訴她的,卻沒有告訴她的事,把這些年里,你每個夢里想要與她說的話,統統告訴她。
我不管你怎么做,我也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必須去做。
如果你不去,下次我就用鎖鏈綁著你去,那是你欠她的!
至于我...
我是個沒有父親的女人,我這一生也不會有父親。你缺失在我人生中的角色,我已經找到了另一個男人填補給我。
他對我很好。
我現在很幸福,卻無法把這些幸福分給我母親哪怕一絲一毫。
就這樣吧。”
如月擦了擦眼睛,握著劍,毫不遲疑的轉過身,步伐堅定的走出了院門,只留下一個面色復雜,伸出手欲要挽留,卻最終沒能說出話的半妖白軍師。
他失去她了。
就如二十多年前,他失去了另一個傻乎乎的,對他用情至深的女人一樣。
永遠的,徹底的失去了。
小院中一股風吹過,吹的院中楊柳搖曳聳動,只剩孑然一身的半妖于風中站立,吹起他的長袍邊角。
如此凄涼。
“唉...”
風中落下一聲輕嘆,在白軍師回頭中,他看到了老江和正眨著眼睛,在他背后探頭探腦的傻妖怪劉慧。
劉慧一臉嫌棄,又帶著幾分憤怒盯著眼前的白軍師。
但江老板的表情卻很平靜,和如月離開時的臉色非常像,他看著眼前的白軍師,輕聲說:
“我猜,軍師閣下一定準備了很多話,要給我家如月說。但我家小秘書就是這么不走尋常路,她根本不想聽你說那些愧疚什么的。
畢竟,往事不可改啊。
就像是在屋子里點燃木材,就算你熄了火,但那些煙還在...種什么因,得什么果,白軍師如此智慧之人,應該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吶,如月說話還是留了情分的,沒說的那么直白。”
老江彈了根煙在嘴角,左手義體彈出火苗點燃,在第一縷煙氣升騰中,江老板抬起頭來,用一種冷漠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半妖。
他說:
“她說不出的話,我來說吧。一個月內,乖巧的滾回去給我家可憐凄慘的岳母道歉懺悔!”
老江身后的傻妖怪也揮著拳頭,大叫到:
“若你敢不做,我們就把你這護持了二十余年的憾地山上下屠戮殆盡,骨灰都給你們揚了!那青兕大牛也護不住你!
這是本妖說的。
也是老板說的!”
白軍師心情很差啊。
被自己的女兒在今日恩斷義絕都罷了,現在還被兩個外人如此呵斥,他抬起頭來,那雙和如月極其相似的眼中帶著一層陰霾。
他說:
“你們做得到嗎?”
“呵,你可以試試。”
老江彈了彈煙灰,對白軍師說:
“總有些人會懷疑我這個老板,在保護自家員工時的堅決,但每一次他們的質疑,都會得到很堅定的回應。
我從沒有讓那些傻逼失望過。
我也不會讓你失望的。
苦海而已。
又不是沒宰過。”
說完,老江背著雙手,帶著還在不斷對白軍師做粗魯手勢的傻妖怪,慢悠悠的往院門處離開,在他走出幾步之后,身后白軍師長嘆一聲。
“我的罪,我自會去料理的,今后余生,替我照顧好她。”
老江沒有回答,腳步都沒停留,走出了小院,傻妖怪還一臉憤憤不平,覺得今天這事做的實在不爽利。
以她的性格,怎么也要揍那負心漢一頓才能出氣嘛。
江老板很快找到了如月。
就在妖城邊上,一處大水塘旁,玄天劍器被她丟在地上,覆海靈珠也摔在一邊,小秘書蹲在水邊,雙手捂著臉,哭的梨花帶雨,卻捂著嘴不發出一絲聲音。
她早已失去了母親,今天又失去了父親。
她本可以擁有的。
只要她點頭,白軍師一定會愿意付出一切,來當一個好父親,但她...
終究是過不了心里那一關。
“我之前還以為,你這白澤旺主的氣運是哪里出了問題,哪里有只能給旁人好運,卻讓自己無法享用的怪異神通。
但見了他之后,我才知道,居然還真是這樣。
你能用運氣保護我們,卻沒辦法給自己帶來好運...瞧瞧你啊,小妞,多傷心啊,何必呢?”
老江走過去,就像說風涼話一樣,開口說了幾句,又從袖子里抽出手帕來,遞給了如月,后者拿在手中,狠狠瞪了一眼老江。
她兇巴巴的說:
“這時候你難道不該安慰我嗎?”
“那你需要我安慰你嗎?”
老江哼了一聲,將煙頭掐滅,伸手將如月拉起,左手抱住腰,右手拖住頭發,一個霸道的深吻,讓如月瞪圓眼睛。
但很快,小秘書就以更用力的姿態吻了回來。
兩個狗男女在前狂撒狗糧,讓旁邊的劉慧捂住眼睛,大尾巴甩來甩去。
“我什么都沒了。”
好幾分鐘之后,如月氣喘吁吁抱著老江,在他耳邊說:
“我就剩你了,你要是敢學那個人,突然在我人生里消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江夏!你給我記住了。
不許拋下我。
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事,不管你以后要去哪,都不許拋下我,聽到沒?”
“嗯,聽到了,也記住了。”
老江抱著小秘書,緊緊的挽住她的腰,說:
“喊那么大聲干什么,我耳朵也不聾啊。不過你這小秘書終于完成了所有秘書們的終極追求,以后就是老板太太了。
你看,我還得重新再找個秘書呢...”
“我啊,我啊。”
劉慧在旁邊捂著眼睛,興高采烈的大喊到:
“我來當你的秘書啊,老板,我現在可能干了。”
“呃,我覺得這個活,讓尼婭來干更合適,你就老老實實當你的北境妖王吧。”
江老板倒不是不信任劉慧的忠誠。
他只是單純不信任這個傻妖怪的能力,如果真把如月現在的活,都交給劉慧來處理,世界樹財團估計挺不過幾年就要關門歇業了。
“就她了。”
但老江還沒拒絕,如月就點頭說到:
“劉慧很合適呢,這狼妖一直想著報恩...我要給她這個機會,老板,你說呢?”
“行行行。”
江老板聳了聳肩,在如月翹臀上狠狠拍了一下,說:
“這事,夫人說了算。”
老江三人還在這里聊天嬉鬧,很快就有一頭個子矮點的牛妖駕著一團黑云從天而降,它手里也握著一把斧子,還裝模作樣的給江夏行了個修士禮。
甕聲甕氣的說:
“我家大王與夫人,召三位貴客上山去,說有要事要談。三位莫要耽擱了,快隨我上路。”
“啊?這才多久啊?它和白夫人上山‘談事’到現在也就兩炷香。”
江老板眨了眨眼睛,語氣古怪的說:
“以那八尾狐貍精的媚術能耐,總不至于這么快就完事了吧?莫非,你家大王這真正的牛頭人,堂堂苦海大能,修成妖圣不滅體的,還是個快槍手?
難怪白夫人要在青丘城里養那么多面首了。
唔,我好像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不會被青兕大牛給滅了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