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娘娘終究還是沒有真正出言指責。
她搖搖頭，看向沈緣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無奈：“可惜了。”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后土娘娘是真的生出了收青年為徒的念頭，這是一塊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在素袍女人面前，沈緣也沒有過多掩飾的必要。
姮娥只看出了哥哥的心軟，后土娘娘看見的則要更多。
幾乎所有人都猜出了大天尊要讓天蓬替他做些事情，但大天尊性格如此，從不會因為此人有用，就對其法外開恩，饒恕對方犯下的罪孽。
與其說玉帝是神仙，倒不如說對方更像是天條的化身，固執的讓人費解。
因此，李長庚才會出面，想要與天蓬結下一份善緣。
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份善緣，最后竟是落在了沈緣的手里。
青年悍然出手，耗盡了元帥的力氣，盡管引來群仙注視，導致兩人丟了許多顏面，但至少保住了嫦娥一條性命。
后土娘娘相信沈緣心中從不缺少仁善，但以她對青年的了解，對方很少會把這份仁善用在敵人的身上，更何況是想要算計他義妹的天蓬和嫦娥。
也就是說，青年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讓天蓬記住這份恩情，借此參與到西行之事中。
“這又是何苦呢。”后土娘娘轉過身去，發出一道嘆息。
“……”沈緣沉默注視著對方的背影。
他知道這位溫和女帝的心中念頭，后土娘娘很不愿意摻和進眾仙家與大天尊的理念之爭中，現在自己主動踏入了這攤渾水，也就代表著從此失去了對方的伸手照拂。
但沈緣并不后悔。
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卻不能什么都沒有。
哪怕老老實實呆在無崖山，也總會因為各種事情被牽扯出來。
就像封童，就像姮娥，甚至還有蔣輕蟬。
相比起早已超然外物俗世的后土娘娘，沈緣自認無法做到旁觀親友隕落而無動于衷，更不愿高坐殿中，變成一尊心緒毫無波瀾的泥塑。
既然如此，那便不得不爭。
“想好了？”素袍女人略微側眸。
“想好了。”沈緣整理了下衣擺，認真的朝對方行了個大禮：“多謝娘娘這段時日的照拂，日后如有用上的沈某之處，盡管開口便是。”
聞言，后土娘娘輕笑一聲，轉過身來，伸出蔥白手掌，溫柔摩挲著青年的眉鋒，嘆道：“模樣不如以前乖巧了……不要耍這些小心思，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孩子。”
她收回手掌，淡然道：“去吧，我會替你看著她。”
至此，沈緣算是耗盡了這來之不易的半份師徒之緣，往后四御殿不會對他緊閉大門，只是殿中那人，不再是有實無名的師尊，而是尊貴的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青年站直身軀，拱手道：“告辭。”
素袍女帝略微頷首：“告辭。”
話音落下，兩道身影平靜消失在原地。
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者朝仙闕，一者下凡間，相隔九重天，不知再遇是何年。
廣寒宮中。
姮娥靜立殿內，在她身前，乃是一眾抹淚的宮娥。
金珠手里抱著的，則是一個骨骼盡碎，面目全非的可憐身影，就像是被一頭熊羆抱過，渾身傷痕累累，讓人難以直視。
說是死人，卻又還剩半口氣，說是活人，但看上去又不太像。
金珠沉默片刻，旁邊仙娥都不敢出聲，也只能是她這個嫦娥身旁最親近的婢女來打破僵局：“仙子……”
想當初，女人高坐上方，手持靈鞭，肆無忌憚的抽打著下方的宮娥。
看如今，宮娥頭戴月桂冠，身披流仙裙，只言片語間就能決定女人的生死，只能讓人嘆一句世事無常。
“……”姮娥緩步走到金珠身前，看著那個氣息虛弱無比，卻還是瞪大無神雙眸，緊緊盯著自己的女人，就像是一只無助的小獸，柔弱中透著兇狠。
哥哥給自己留下了一道考驗，卻連半點提示也沒有。
在哥哥看來，有資格原諒這個女人的只有自己，他不愿用任何話語來干擾自己的選擇。
姮娥搖搖頭，伸手取出一件衣裳，輕輕的搭在了那具毫無美感的酮體上：“愣著做什么，還不去取丹藥。”
眾仙娥面色微征，那抹兔死狐悲的心情頓時消散大半。
要知道，當初欺負過這小姑娘的人，可不止女人一個。
金珠也是松了口氣，她其實不心疼女人，甚至早就咒過對方去死，只是心中覺得，一個人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大天尊主掌三界，是神不是人，對于這些細枝末節并不在乎，但眾仙娥卻還保留著身為人時的些許觀念。
幸好，姮娥和她們是一樣的。
片刻后，有人突然輕聲道：“我們會替仙子盯住她。”
像是起了個頭似的，其余人也是紛紛抬頭看過來，臉色鄭重。
姮娥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聞言，女人無神的雙眸中，卻是突然涌現出一縷悲哀。
這一次，她輸的徹頭徹尾。
凌霄寶殿中。
眾仙家從未見過大天尊如此生氣。
那尊貴的身影，竟是從濃郁的清氣中走出，順手接過天將手里的金瓜錘。
他緩緩走下來，停在那被五花大綁的元帥身前。
這高壯男人像是宿醉初醒，瞪大眼睛，恍惚的盯著地面，很快，耳畔響起了淡然的質問。
“天蓬，夜探星宮，調戲嫦娥，你可知罪。”
天蓬仍舊在發呆，他直到現在也未曾想清楚，女人究竟死了沒有……按理說應該是死了，但他卻莫名記得，那女人最后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胸膛。
他不在乎什么尊嚴與臉面，他只想要那人活著！
沒等男人陷入沉思，一道捶影已是狠狠抽打而來，于此同時，就在旁邊侍衛端著的盒子里，那封華光璀璨的仙籍，卻是悄然黯淡了幾分。
鉆心疼痛刺入骨髓，天蓬驟然爆發出一道痛呼。
然而卻沒有任何人敢于勸阻，只因親手行刑者，乃是玉皇大天尊。
天蓬是直隸于大天尊的水軍元帥，他犯了錯，損的卻是大天尊的顏面。
錘影越發急促，不停的落在天蓬的每個部位。
盒子內的仙籍越發黯淡，直到變成了一塊普普通通的玉石。
打足兩千下，玉帝隨手將金瓜錘扔在地上，像是疲乏到了極點，揮揮手：“朕不愿再見他，打下凡塵去。”
幾個丁甲走上前來，推著皮開肉綻的元帥朝大殿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抬頭看了一眼，總覺得高掛天際的那條長河，莫名變得有些虛幻起來。
就在即將把男人推下凡塵的剎那，負責監察的正神突然伸出腿，微不可查的絆了男人一腳。
只聽噗通一聲。
幾個丁甲震驚呆滯，面面相覷：“元帥……投錯豬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