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主人？”
全息屏幕里傳來顫巍巍的聲音。
是零號。
但比起六十多年前的零號，此刻從聲音中，蘇摩竟然能分辨到數種人類才有的復雜情緒。
有不敢置信的驚訝，有驚喜萬分的激動。
周邊環境瞬間暗了下去，數以億計的數據流從晶紋石板與建筑縫隙中噴涌而出，將蘇摩裹在中間。
城市、行人、建筑、街道，全都暗了下來，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主人，你真的回來了？”
零號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個由特殊光子凝聚而成的銀白色人形自虛空中走出。
起初，面容還有些模糊，隨著靠近，蘇摩卻發現這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竟然和自己長得還有點相似。
鼻梁高高的，眉宇之間有一股難言的英氣。
“你怎么變成了這幅模樣？”
蘇摩頓時有些苦笑不得，仿佛有種和自己對話的感覺。
但很快，零號接下來的回答卻讓他愣了一愣。
“啊，好像忘記切換虛擬形象了，主人，您現在看到的這個形象是您的親外甥。”
“什么？”
蘇摩有些沒反應過來，“我哪來的親外甥？”
“誒，您當然有親外甥呀，這是您妹妹的兒子，顧安。”
零號說著，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尬笑，“前些日子，零號和顧安打賭輸了，所以要換上他的虛擬形象一年時間。”
妹妹的兒子？
顧安？
接連的重磅消息轟的蘇摩腦子嗡嗡的。
蘇嬋結婚了？還有兒子了？
剛剛消散沒多久的恍惚感再度涌上蘇摩心頭，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慌張感。
好家伙，六十年來，我都錯過了些什么？
妹妹結婚，有了孩子，那.
“主人的父母身體都很健康，并且都已經走到了第二步，壽命至少還有兩百年時間，您不用擔心和他們天人永隔。”
零號的聰慧顯然超過了人工智能的范疇，僅憑蘇摩細微的表情變化，便立刻猜到了在想什么。
“等等，你還是換個形象在和我說這些吧。”看著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少年走近，蘇摩本能的后退一步，接著苦笑起來。
很難想象，地球最強人類，巨山星域域主，巔峰主神級別的存在，竟然會被自己的外甥嚇到后退。
但現實就是如此，與藍斯那種歷經數百上千年才成就神位的神靈不同，在蘇摩自己的時間尺度上，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過百年時間而已。
而且這百年時間，還得算上融合城獸的這六十多年。
因此，從心理層面來講，蘇摩實在難以接受自己才外出不到一年，家中便突然發生如此重大的變化，人類社會也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革。
“好的，零號這就切換。”
虛擬的光子形象搖身一變，變成同樣眉眼俊秀的少年。
“等等，你這形象不會和陳審有關吧？”
“誒，主人這都能猜到？”
廢話。
和蘇摩記憶里初見到的陳審相比，現在的少年也有七分相似。
“是他的兒子？”
“不是。”
“不是？”
“零號現在的形象，是陳老的玄孫，陳睿。”
玄..玄孫？
巔峰主神的神識，足以覆蓋數十萬公里土地。
可現在，蘇摩仍舊掰著指頭，用最笨的方法數了數玄孫到底是第幾代。
“時間過去這么久了嗎？”
蘇摩目光有些游離，望著零號幻化出的形象，滿腦子全都是記憶中初見陳審時的模樣。
狗頭人山寨，那個號召所有人站起來的大學生。
到今天，誰能想到竟然已經傳承了四代人，成為了家族高祖。
此時此刻，蘇摩只能感嘆，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將自己本來的記憶斬的七零八亂。
也同時想到了那句詩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其他人呢？”
發覺蘇摩情緒忽然低沉下來，零號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意識到自己好像闖禍了。
盡管他已經突破了人工智能的上限，達到了另一個高度，擁有了近乎于人類的情緒和思維模式，但這種摹擬出來的思維，想要做到和人類共情，仍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零號，退下吧，域主剛回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亞當的身影在量子領域浮現，擺了擺手，“外面的騷動清理干凈，別讓人知道域主已經回來了。”
“好的，亞當大人！”
得了亞當解圍，零號撓撓頭，立刻揮散籠罩周圍的量子區域。
當最后一縷熒光消散，方才因人工智能算力調配驗證蘇摩身份所引發的城市混亂，已在零號的介入下重歸秩序。
反重力滑板上摔落的行人，捏著剛到賬的全息賠付憑證，眉開眼笑地融入人流。
相撞的磁懸浮汽車被地面伸出的機械臂穩穩托住，在交通中樞的引導下滑向自動維修站。
大樓表面的全息屏幕恢復了正常，又開始循環播放第六十三屆天元峰會的宣傳片。
數位虛擬神靈依次登場，用滑稽的動作展示個人魅力，試圖成為全民愛豆，以得到更多的信仰之力。
“域主大人，一切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請跟我來吧。”
亞當做了個請的手勢。
希望市。
在天元界一眾赫赫有名的超級城市之中，希望市堪稱最為獨特的存在。
如同一枚鑲嵌在鋼鐵叢林邊緣的舊時光徽章，希望市和天元市之間的距離明明只有百公里，但發展路線卻截然不同。
這里很“古老”。
字面意思。
沒有反重力滑板，沒有空天軌道。
沒有隨處可見的大篇幅廣告，更沒有擾人視線的全息屏幕。
一眼望去，蘇摩竟有種回到了地球二十一世紀的感覺。
斑馬線前禮讓行人的能車，奶茶店外排著的長隊。
寫字樓玻璃幕墻上倒映著匆匆穿行的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公交站臺旁立著的共享單車整齊排列。
商場外的LED屏循環播放著超市打折促銷的廣告，轉角處的小攤飄來烤串香氣。
居民樓陽臺晾曬的衣服隨風輕擺，在微風的吹拂下，散發出好聞的洗衣粉香味。
這里一點也不科幻，但卻充滿了蘇摩熟悉的生活氣息，讓他剛剛有些浮躁的思緒頓時安定下來。
“你走了很久，但一直有人在等你回家。”
亞當如是說道，語氣透出幾分感慨，“他們害怕你會迷路，所以一直保留著這座城市。”
等我回家？
蘇摩心頭猛地顫動，略有些僵硬的眼神忽然變得柔和下來。
亞當見狀，輕輕跺腳，一幕幕畫面在蘇摩眼前徐徐綻開。
天元歷一年七月。
由于超過了降臨期限，所有還未降臨的人類被游戲統一投放。
其中便有蘇爸、蘇媽二人。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環境，夫婦倆降臨的第一時間，并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立刻去熟悉世界，反而是在不斷打聽一雙兒女的下落。
“你的兒子是蘇神？不是我說，你這老人家還真會占便宜啊！”
聽到蘇爸口中的名字，過往的人群笑了起來。
沒人覺得這對普普通通的中年夫婦，會是人類蘇神的親人，哪怕名字相同，也絕對是重名。
直到。
天元領地的戰斗編隊降臨。
超過一萬人的編隊包圍了夫婦降臨的城市，直到這時，所有人才愕然相信，那對普通的中年夫婦竟然真是人類蘇神的雙親。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夫婦竟然沒有任何驚訝，在見到編隊負責人封龍后，說的第一句話，仍是在追問兒女下落。
“叔叔，阿姨，你們的兒子是我們的領主，也是人類的蘇神。”
封龍自豪的說著，將一件件震動廢土的事跡講出。
夫婦倆一會驚訝的張大嘴巴，手捂住嘴，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一會又拍著胸口喃喃“謝天謝地”，最終相視而笑，眼角的皺紋里盛滿了滾燙的驕傲。
天元歷八年六月。
人類穿越至廢土的第十三年。
彼時年僅十六歲，還沒有高中畢業的蘇嬋，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天元領地新的領主。
或許是知道蘇摩一切安好，這個本該被命運推向另一條線的少女，終于有機會走出另一種人生。
二十六歲的春夜，初識研究員顧琛，兩個靈魂在新世界難得的安寧里迅速交融，升溫。
二十九歲的蘇嬋身披白紗，在父母欣慰的目光與賓客如潮的祝福中，將手輕輕放入顧琛掌心。
雖然只能透過亞當截取的畫面觀看這場婚禮，但蘇摩卻覺得妹妹眼中流轉的幸福如此清晰，以至于連他心中的那份柔軟，都被完全激發了出來。
此后，時間就像是按下了快進鍵。
天元歷十一年，或許是領地的規模越來越大，又或許是現在的發展早就達到了喬院生最初的設想。
這位傳奇市長選擇了卸任，轉而加入研究院開始編寫史書。
于天元歷十七年推出了震動整個天元界的《蘇摩傳》，該傳記包含了大量史實，并采用了全新的全息技術，閱讀者可以通過全息技術以第三人稱視角，親身體驗當年真實發生的事情。
一經推出，便被無數人瘋狂追捧，首年銷量近八十億份。
與此同時，全息技術的出現也預示著人類的科技正式開始大爆炸。
通過天元界和小世界之間的流速差距，人類在科學研究人才上的斷檔被迅速彌補，并且發展出了難以想象的科研規模。
無數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技術，接二連三的發布，徹底改變了原有的生活模式。
天元歷十三年，蘇嬋誕下一子，年輕的夫婦倆緊緊相擁，為孩子取名顧安，意喻平平安安，同時也期盼還未歸來的蘇摩也能平安。
天元歷十五年，人口規模發生質變，數量正式超過千億。
該數量標志著人類對巨山星域的開發徹底走上了正軌，尤其是對各世界的特產采集，已經全面啟動。
天元歷二十二年，第五百位人類半神晉升成功，人類對科技的追求得到遏制，反而轉向開始追求成神。
天元歷二十八年，受到文明轉向影響，神靈的數量開始暴漲，短短六年時間，半神已超兩千人，真神超三百人之多。
信仰之力成了稀缺資源，眾神為爭奪信徒暗流涌動。
為平息這場信仰爭奪戰，第一屆僅限神靈參與的實景綜藝《先驅者》橫空出世。
這檔節目另辟蹊徑，將眾神卷入全新戰場：由每位神靈帶隊千人，深入巨山星域的大小世界展開探險。
眾神各展神通，手段千奇百怪。
人類對未知小世界的強烈好奇，與神靈們精彩紛呈的表現相互交織，節目一經播出便掀起收視狂潮。
一夜之間，兩百余位神靈憑借獨特魅力俘獲萬千信徒，從籍籍無名一躍成為全民追捧的偶像，迎來屬于自己的高光時刻。
無形的矛盾被提前化解，但也讓人類認識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封鎖的狀態下，無法執行蘇摩之前安排的全球神祇計劃，就必須要控制神靈的數量，貴精而不貴多！
此后，第二十九屆天元峰會召開，正式通過控制神靈數量協議。
“明智，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后代比我想象的還要明智！”
盡管會議場上的全都是生面孔，但蘇摩還是忍不住的鼓掌叫好。
神靈晉升體系中，信仰權重占比高達七成。
而隨著科技的持續演進，神靈的神秘面紗褪下，人類逐步脫離了蒙昧狀態后，確實很難產生純粹的信仰。
當神靈晉升的核心剛需與文明進步的必然趨勢形成矛盾，還不如提前控制數量，以防矛盾擴張。
天元歷三十年，人類重新轉向科技發展，繼蘇摩推出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后，第五次工業革命便在此前提下轟轟烈烈的展開。
整整二十年時間，模塊化科技褪去了神秘面紗，得到了量產。
天基武器被突破，足以威脅到真神的科技武器全面部署。
一個接著一個的小世界被人類所開發，在這個過程中，各大領地也正式改名，以星為后綴。
畢竟這些小世界的面積每個都要比地球還大，說是占領了一個星球毫不為過。
至于游戲復制的地球，現在倒還是保持著最原始的地貌，沒有進行開發。
整個星球唯有赤道位置保留了一座巨大的蘇摩雕像，仰望天空。
每年的寒暑假時間，各學校會組織學生前去考古，記住這里才是地球人類的第一故鄉。
一天天，一年年。
亞當保留的時間碎片全都是具有特別意義的階段。
縱使不能完全概括人類這六十年來的發展，但還是讓蘇摩看到了一個正在冉冉升起的文明。
現在的人類文明，已經不再是那個連追趕他都無能為力的文明。
現在的人類文明，已經有能力承接下一階段的使命和任務！
“看到了嗎，他們在等你。”
“在等你開啟一個全新的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