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市。
一座普普通通的居民樓。
臨近傍晚,蜂窩狀的樓體間次亮起燈火,三層張嬸家的廚房飄出紅燒魚的濃鮮,不銹鋼盆碰撞聲混著“少放鹽”的叮囑,六樓李叔的窗臺上,高壓鍋“嗤嗤”噴著蒸汽,燉排骨的香氣勾得樓下流浪貓仰頭直叫。
油煙順著排氣扇涌出,在暮色里織成薄薄的霧,形成了一絲無比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爸,媽,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樓底下接我,都快百歲的人了,外面那些小孩恨不得叫我一聲老怪物,咋,你們還要把我當十幾歲對待啊?”
蘇嬋揉著肩膀,一邊走,一邊嘟囔著。
“誒,話不能這么說,你現在可是領主,于情于理,我們倆草民都得在門口接你對吧?”蘇爸樂呵的笑了笑,手里拿著大蒲扇。
“再說了,顧安今天非要給我們露一手廚藝,還不讓我們在家里呆著,這不去門口接你,難道要讓我去和你媽去廣場上閑逛?”
“有理有據,無法辯駁。”
蘇嬋砸吧了下嘴,“這小子露廚藝倒是少見得很,不過咋整的這么神神秘秘呢?”
“誰知道,下午就打電話囑咐了”蘇媽往后看了看,“顧琛呢,他還忙著?”
“嗯啊,研究所上班又沒個時間,吃完我打包點給他得了。”
“啊,那可不行。”
顧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路小跑著,“快把我爸叫上,不,我得給雪姨打個電話,讓他直接把我爸帶過來?”
“啥,還要麻煩你雪姨?”
蘇嬋習慣性的皺眉,“別了,你爸忙著呢,最近項目攻堅,他要是走了,幾十個人的團隊都得瞪著他。”
蘇家直到今天,無論是生活狀態還是心理狀態,都沒把自己當成貴族對待。
要是有什么大事也就算了,只是一頓飯,還不至于讓幾十個人等著。
“誒,小安,你這走了,咋咱們家還有人在那炒菜啊?”
蘇爸抬起蒲扇擋在眼皮上,瞇著眼睛瞧了瞧自家五樓。
窗戶紙后有人影閃爍,朦朧的鍋氣正被抽油煙機吸出。
“不是你做飯嗎,還請了廚師?”
“額這個說來話長,總之,得趕緊讓雪姨把我爸請過來。”
顧安尷尬的撓撓頭,想起舅舅的囑咐,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釋。
好在蘇嬋似乎發現了什么,傻傻的愣在了原地,這才給他打電話的機會。
“唯,雪姨,麻煩你去研究所找下我爸,給他帶過來,對,帶到家里,不,帶到樓下就行。”
通話結束的瞬間,空間已經泛起水紋般的漣漪。
虛空閃爍了幾下,雪白色的巨犬率先踏破虛空,身穿研究服的男人隨后扶著裂縫邊緣走了出來。
“爸,媽。”顧琛先朝蘇爸蘇媽喚了聲,隨即將目光轉向顧安,眉峰微挑,“你小子做頓飯,還要讓我們整個研究項目組陪著是吧?”
“爸,冤枉,可不是我啊。”
顧安脖子一縮,下意識往蘇嬋身后躲,卻在轉頭時撞見母親眼底泛起的淚光,水汽模糊了她的眼神,卻遮不住眼底突然漫開的柔軟。
“小嬋?”蘇爸、蘇媽有些發楞。
這好好的,咋還哭起來了呢?
然而很快,老兩口臉色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五樓。
不知道什么時候,貼著窗戶紙的那半扇窗戶已經打開,正露出大半個身體朝著樓下揮手。
熟悉的臉龐,溫和的笑容,以及血濃于水的親情感。
“兒子?”
“真不吃啊,我說要不咱們邊吃邊說?”
渡過了一家人瘋狂激動相認的時候,蘇摩熱了熱飯菜。
但顯然,這種時候沒人有心思吃這些東西,都豎起耳朵,想聽他講一講這過去的六十年究竟去了哪里。
“愣著干嗎?”蘇嬋推了推顧安,聲音里仍舊帶著鼻音,“快去把你外公釀的楊梅酒搬上來,你舅舅當年可沒少偷喝。”
“好嘞。”
對自己這個傳奇舅舅的經歷,顧安也激動的緊。
至于他這般急切,究竟是單純好奇蘇摩即將講述的故事,還是潛藏著歷史老師與考古人員特有的學術探究欲,便不得而知了。
畢竟針對蘇摩身上發生的一切,幾萬人組成的團隊到現在都沒能考察清楚任何一件事。
“好吧,其實很簡單,我說出來你們都不相信,我就睡了一覺,然后就不小心便睡到了現在。”
“不信。”癱臥在沙發旁的奧利奧口吐人言,“摩爾那蠢熊冬眠最多也就半年時間,你能睡六十年?”
“呦,閉嘴吧你。”
修煉至真神第三步的奧利奧,哪個神靈見到,都要尊稱一聲雪姨。
但不得不說,還是不會說話的二哈更惹人喜歡一些。
“最初我的計劃也就是睡個十天左右,沒想到中間出了點意外,這才一直睡到了今天。”
“什么意外?”顧安抱著梅子酒急匆匆跑來,中途還差點摔一跤,“舅舅,多講,愛聽!”
“咋,你們要審問啊?”
“不,我們是害怕你又睡個幾十年。”蘇嬋露出幽怨的眼神,“之前你出發前可是告訴我的,很快就會回來。”
“額,我這不是出了點意外嗎?”
威風凜凜的蘇神,回到家,難免還是成了被盤剝審問的“犯人”。
美滋滋的喝了口梅子酒后,蘇摩大喊一聲舒服,索性按照家人的“心愿”,編了個故事出來。
融合深淵城獸這種事情太過于危險,也太過于不可思議,哪怕放眼宙宇,也不會有神靈相信。
但將其編成無比爛俗,網文作家隨口就能說十個出來的域外冒險故事以后,一家人接受度頓時高了很多。
“大哥,你說主神級都奈何不了你,那守在咱們星域外的五大皇族也是主神,不知道你有幾分把握?”
顧琛試探著問道,對自己妻子的傳奇大哥也有不亞于顧安的興趣所在。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天下科技,盡出天元研究院。
可只有研究院內部的研究員們才清楚,他們所做的,不過是在啃蘇摩留下來的老本罷了。
比起研究,比起創新,這位可是人類科技的祖師爺之一啊。
“他們啊?”
蘇摩喝的興起,但一提到五大祖神,還是放下酒杯。
一家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來。
甚至就連趴在一邊的奧利奧也站了起來,豎起耳朵。
“顧安。”
“哎?”
“你小子學的歷史多,幫我想想,過些日子我干掉五大祖神的時候,說點什么會威武霸氣一些。”
“啊?”
顧安習慣性的懵逼,難以把握自家舅舅這跳脫的心思。
倒是蘇嬋回過神來,撇了撇嘴翻譯道:“你舅舅他這是六十多年沒處裝逼,急死了。”
“這不,還沒見到五大祖神,先給咱們裝上了啊。”
似乎什么碎掉了。
顧琛擦了擦眼睛,顧安嘴巴張大合攏,欲言又止。
“話不能這么說,天元界兩萬億人,有多少人巴不得我能站出來再裝一次呢。”
蘇摩云淡風輕的說道,可那欠欠的表情卻讓人有些牙癢癢。
然而話說回來,也正是如此,一家人多年未見的生疏感,前后僅不過兩個小時,便瞬間消散了許多。
時間的尺度,似乎在快速回撥,回到了幾十年前。
“爸,媽,小妹。”
“嗯?”
“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天元養老院。
蘇摩坐在療養病房的床邊,一邊說著,一邊剝著橘子。
床上的老人樂的傻笑,半天才回過神來,“我已杖朝之年,老態龍鐘,所長.風采依舊。”
所長,真是好久遠的稱呼了啊 將橘子瓣喂進老人嘴唇,蘇摩笑著搖了搖頭,“陳審,我聽他們說你一直以來都拒絕修神,要死得其所,如今我回來了,不如再陪我鬧上一程?”
“鬧?”陳審笑著搖了搖頭,指著床腳柜子上四代人的合影樂呵道,“所長,我的玄孫都快要結婚了,哪還能鬧,早都燃盡了。”
“玄孫是玄孫,你是你,我就記著啊,當年有個大學生,非要說我是呂布,是將軍,可給我樂的不行。”
蘇摩忍不住笑了起來,“如今呂將軍都回來了,你這小將還不聽命?”
提起往昔,陳審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回味,良久才搖頭道:
“可惜.老王千等萬等,終究還是沒能趕上您回來。”
“老王”
蘇摩嘆了口氣。
自第二十九屆天元峰會簽訂了神靈數量控制協議,原先天元領地的這些老部將、老班底,無一例外,全都選擇了以身作則。
而有了天元領地帶頭遵守這個協議,后續其他領地、其他人才愿意信服,愿意遵守。
只是,苦了最初的這些老班底啊。
饒是有了異常先進的治療體系,王元帥還是沒能抵過壽命大限,算上先后兩次進入小世界帶隊拓張,最終于一百六十四歲逝于天元市。
算算時間,若是再能堅持個十年,就能等到他回來解除協議。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臧克家紀念魯迅的抒情詩句,用在此處,再恰當不過。
而除了老王,其實還有很多年歲太大,沒能趕上協議解除,也沒能趕上他回來的人。
仔細數來,最開始的天元班底,到現在僅有六成人還活著。
其余人皆是為了開發小世界,奉獻了自己的一生,沒能趕上最好的時代到來。
“老王的貢獻,所有為人類奉獻的這些人,我們活著的人永難忘。”
“有您這句話,若他們泉下有知,也當能安息了。”
陳審又長長嘆息了一聲。
然而就在這時,療養病房外卻傳來匆匆腳步聲。
門被推開,沖進來十幾張蘇摩無比熟悉,但卻蒼老了許多的面龐。
“領主,您終于回來了!”
頭發花白的喬院生眼含熱淚,就想要往前擠來。
卻不料站在后面的封天民忽然喊了一嗓子,“所長,這老小子居心不良,來見您還拿著他那本破書。”
“什么,破書?”喬院生收起熱淚一個肘擊,冷笑道,“我這書可是賣了一萬七千六百億份了,誰不知道是天元界排名第一的暢銷書?”
“滾蛋,你那是書?你明明就是把所長干過的事情重復了一遍,我上我也行啊。”
封天民熟練的擋住肘擊,嘿嘿笑道,“所長,我也寫了本書,叫全球廢土:避難所無限升級,您猜怎么著,他們說我寫的裝逼不如喬院生的圓滑,太夸張了。”
“呵,破書。”
趁著喬院生和封天民拌嘴,呂寬、吉洋、蘇德本一行當初被蘇摩從腦箱里挖出來的人,倒是擠到了前排。
多年未見,眾人的樣貌均沒有大的變化。
不過從眉宇間掩蓋不住的滄桑便能看出,若是蘇摩再不回來,他們離大限估計也剩不下幾天了。
“好吧,看來我老頭子又能多活幾百年了。”
呂寬走到近前,對著蘇摩看了又看,最終長舒了一口氣。
死,不可怕。
但缺席新的時代,對他們而言,確實是一種莫大的遺憾。
天元界中樞城。
一座懸浮于云端,矗立在天元界核心的神秘城市。
唯有成就半神以上,才能收到城市的邀請函,擁有進入權限。
而隨著數量控制協議通過,城市內,已經有幾十年沒有新面孔再出現了。
直到今天。
云海翻涌如沸,一道披覆霞光的人影踏碎云霧而來,走進這座酷似神話中天庭的空中城市。
“新來的?”
看門的半神皺起眉頭,剛準備上前阻擋。
卻不料對方一個眼神過來,便有莫名的天地偉力聚集,直接剝奪了他對神力的使用。
什么人?
半神心中狂震,以往見到那些真神第三步的神靈時,都沒有這種壓迫感。
難道是有人晉升主神了?
下一秒,桎梏周身的法則之力如潮退去,可那道人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中樞高塔頂端。
鎏金香爐中騰起裊裊青焰,俞鐵垂眸靜修,忽的睜開眼睛。
只見琉璃窗前斜斜映著一道剪影,那人負手而立,正望著自己挑眉輕笑。
“多年未見,辛苦你了。”
“恭迎.蘇神。”
似是早就料到了今天,俞鐵站起,古井無波的臉龐綻出笑容。
既然有人回來了,那就代表著有人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