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寒日下的京城顯得蕭索。
自秦皇法旨傳布天下以來,如今的京城比起以往多了些許難以言明的肅殺。
誰都知道,高高在上的秦皇動了真怒。
這位陛下能夠從當年郁郁不得志的皇子走到今天,斡旋乾坤社稷,掌握蒼生命運,其中的隱忍與城府并非常人可以想象。
這么多年來,他總理江山,才智手段比起大秦歷代先輩也不遑多讓,大勢積蓄,徹底詮釋了那四個字:天威難測。
即便如此,秦皇依舊當著天下人的面,發出了那樣的旨意。
朕欲臨神塚,問道龍虎山。
簡單的一句話,卻彰顯出秦皇的霸道與威嚴。
他將矛頭指向了這尊道門的龐然大物,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強勢。
神塚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埋葬龍虎山歷代大能的圣地,是不可褻瀆的祖地。
就算是龍虎山掌教前往神塚也要齋戒沐浴,畢恭畢敬,無事不可妄至。
有人從這道法旨中聽出了另一番意思,秦皇是在告誡世人,也是在告誡龍虎山。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當然,也有傳言說,天子鎮玉京,不可輕動。
以如今秦皇之尊,多半不會真的親臨神塚,龍虎山也不會妥協。
要知道,以秦皇的實力,如果真的降臨神塚,天知道會引起多大的變故。
不過這件事也不會如此善了,畢竟,龍虎山染指大秦龍氣,這可是大罪,如今陸凡心還被秦皇捏在手中。
那樣的大高手不是尋常弟子可以比擬,龍虎山不可能放棄,自然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這些日子,宮里已經有風言風語流傳出來,秦皇多半會在一眾皇子之中挑出合適人選,進入神塚。
為此,近日來,京城內暗潮洶涌,不少皇子都在運作,想要爭取到這次機會。
進入神塚,那可是仙緣,對于皇族來說都算得上千載難逢。
最重要的是,此次進入神塚意義非凡,某種程度上來說,那是代君巡臨,冥冥之中占據名分和氣運,對于將來……有著不可想象的作用。
誰都知道,如果傳言是真,這一世皇子間的角逐便算是真正拉開了帷幕,就如同當年秦皇與他兄弟之間的爭斗一般。
無情最是帝王家,這樣的戲碼總是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演繹。
清晨,天剛蒙蒙亮。
晨曦微露,白茫茫的霧氣還未散去,空氣透著清冷和潮濕。
此刻,空蕩蕩的百草街早已被御妖司的人馬封禁。
控妖鐵鏈拉了足足三重,街頭巷尾皆有斬妖衛把手,濃烈刺鼻的血腥之氣彌漫在空氣中。
老關肉饃鋪,垂掛的木門上沾滿了血跡。
兩列斬妖衛手扶精刀,把手兩側。
就在此時,一列馬車停在門口。
“怎么是這里?可惜了,他們家肉夾饃還挺不錯。”
一陣慵懶的聲音從馬車上傳來。
車簾掀開,一名青年慢悠悠地走了下來,他身穿長袍,頭發亂糟糟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軍衛大人……”
兩名斬妖衛見到來人,趕忙迎了上來,他們的胸甲上印著九枚黑色翎羽,職位卻是旗長,與如今的王玄之,馬應龍一般。
在御妖司,唯有達到煉境九變方可擔任旗長之職,其中厲害的更是直接開啟九竅,達到煉境巔峰。
即便如此,這兩位老成持重的旗長在青年面前卻依舊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余一年,他如今可是司里最年輕的軍衛,從潛龍院出來的天才,早已達到煉境圓滿,一只腳已經踏入真境,被司里寄予厚望。
這兩名老旗長都清楚,以余一年的天賦和年紀,踏入真境幾乎板上釘釘,跟著他,或許在有生之年,他們的職階還能往上竄一竄。
“軍衛大人,我們的人趕到的時候,那頭大妖已經死了。”
其中一位老旗長恭恭敬敬道。
京城內,出現大妖可不是小事,如果不是已經死了,早就驚動真境高手了。
即便如此,依舊將余一年派了過來,這已經顯示出上面的重視了。
“死了!?”
余一年眉頭微皺,睡意消散了不少。
他徑直入內,穿過前堂,來到后院。
老關肉饃鋪的肉夾饃滋味不出,在這南城也算是赫赫有名,余一年算是老客戶,經常光顧,對于這里倒是頗為熟悉。
后院,遍地狼藉,黏稠黑紫的血液濺得到處都是,隱隱還可以看見許多人類的斷指殘體,灑落得橫七豎八。
“鋪主夫妻兩全部遇害了……還有他們七歲的小孩。”另一名旗長介紹到。
余一年抬頭望去,只見一頭巨大的蜈蚣被生生釘在了后院的院墻上。
這頭蜈蚣足足有殿柱般碩長,頭角崢嶸,千足分明,身下還有蛻下的一張人皮。
千足蜈蚣,即便已經死去,依舊散發著讓人惡心的妖氣,九變之下,根本無法靠近。
“千足千手,貪念化妖魔,怎么會招來這種妖物?”
余一年眉頭皺起。
千足蜈蚣,并非常見的妖物,《御妖司工作手冊》里也有記載,災荒之年,田畝荒廢,富者更富,囤米抬價,餓殍遍野,尸骸直接被丟入荒山,任由豺狼野狗啃食。
那些富者麻木不仁,滋生貪欲,餓死的山民成為了這股貪欲的溫床,日久年深,積累的尸骸于山中融合異變,最終化為一種妖物,形似蜈蚣,千手千足,索取不度,永遠的饑餓,止不住的貪欲。
據說,這種妖物只要將其的手足一一砍下,待到最后一只手足會化為黃金色澤,將其截取,葬在墓中,可以保證尸身不腐,后世子孫多有長壽。
當初,余一年在潛龍院進修的時候,司里的前輩高手曾經多次提及過這種妖物。
千足蜈蚣,容易受到人類貪欲的吸引,貪念越盛,妖力越強,千手千足,不可匹敵,乃是一種極為可怕的妖物。
“大人,你看到那張人皮了嗎?”旁邊,年紀稍長的旗長指了指千足蜈蚣的尸骸道。
在其下方,有著一張裂開的人皮,穿著華貴的服飾,眼珠外翻,死相猙獰。
“那是老關肉饃商會的會長。”
“原來如此。”余一年恍然道。
老關肉饃乃是京城一道極為有名的小吃,做法簡單,以饃夾肉,三分肥,七分瘦,佐以醬料,滋味極好。
京城內,不少小商小販掛著老關肉饃的招牌,以此為生。
可是,就在去年,一個叫做老關肉饃商會的組織突然冒了出來,他們在商帛司將老關肉饃的招牌徹底買斷,并且將京城內所有掛著這個招牌的商家全都告到了衙門,索要巨額賠償。
要知道,那些都是小商小販,如此做法不亞于斷了人家糊口的營生。
另外,老關肉饃商會還強制這些商鋪加入他們商會,每年都要繳納巨額的會費,方能繼續使用老關肉饃的招牌,貪婪之盛,行為之劣,簡直讓人發指。
“怪不得,這個蠢貨。”余一年淡淡道。
如此貪婪,對于千足蜈蚣而言,便是最誘人的氣息,招妖入體,這身皮囊早已被千足蜈蚣占據,吸髓食肉。
說著話,余一年的目光落在了貫穿千足蜈蚣軀體的傷口,凌厲的刀氣還未散滅,驚人的殺伐如同野獸般散發出讓余一年都感到心悸的氣息。
“高手……”余一年眼中透著凝重。
如此可怕的刀氣,幾乎一刀便了解了千足蜈蚣的性命,凌厲勃發,破碎妖力,將其釘在了墻壁之上。
這種高手,在真境之中都算不上多見。
“會是什么人呢?”余一年盯著那猙獰的傷口,露出深思之色。
突然,他猛地抬頭,仿佛想到了什么。
“我的早餐呢?”
“稟告大人,已經派人去買了。”
“嗯,先等著吧。”余一年點了點頭,干脆坐了下來。
對于他而言,早餐無比重要,一頓都不能少。
畢竟,那位大人曾經對他說過,熬夜加班,不吃早餐,不到三十,肯定進棺 “封妖師來了嗎?先把這東西弄回去。”余一年又問道。
“早就派人去叫了,應該快到了。”旁邊的旗長恭敬道。
“大人,等這邊處理完了,我想請個長假。”
余一年點了點頭,答應得極為爽快。
算起來,老王也是司里的老人了,在旗長這個位子做了五年,從來沒有休過一次假,難得開次口,余一年當然照準。
噗嗤……
話音剛落,突然,一根漆黑的尾刺貫穿了王旗長的胸膛,逸散的妖氣猛地聚合,好似毒氣般直接將身體撐爆。
變故來得太快,小小的庭院內立刻亂作一團。
余一年豁然而起,猛地轉頭,只見那早已死絕的千足蜈蚣竟然動了起來,散亂的妖氣重新聚合,力量越來越強,就連碩長身軀上的傷口也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
“怎么會?”
余一年駭然失神,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詭異的情形,明明已經隕落,竟然死而復生?
“嘎嘎嘎,這樣就想殺我嗎?”
千足蜈蚣發出陰戾的笑聲,千足千手,肆意狂舞,不斷延長,抓住奔逃的斬妖衛將往嘴里送,一口下去,汁水四濺。
“鎖妖繩,縛妖鎖,困妖符,封妖令……”
余一年咬破舌尖,噴出精血,念動咒訣,四件法器化為流光激射而出,罩向千足蜈蚣。
轟隆隆……
千足蜈蚣沿著巖壁在院子內瘋狂竄動,它一甩長尾,恐怖的妖力蕩起陰風陣陣,直接將那四件法器震飛,一件件砸入地面,周圍的光彩變得黯淡。
彌漫的煙塵中,小院轟然倒塌,一陣陣哀嚎聲響徹。
突然,余一年從煙塵中飛了出來,重重落地,面色慘白,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鮮血。
”京城之地,看來也沒什么像樣的高手嘛。”
戲謔的笑聲悠悠響起,巨大的拖動聲響徹。
千足蜈蚣從廢墟中爬了出來,千足亂舞,身姿挺拔,彰顯出猙獰與殘忍。
“你……”
余一年瞪大了眼睛,心頭沉到了谷底。
他看著遠處,那些重傷到底,在苦苦掙扎的斬妖衛,眼中涌起一縷絕望。
余一年不知道這頭怪物為何能夠死而復生,可是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力量,絕對不可能闖出一條生路。
“人類,生死關頭開始對力量產生渴望了嗎?”
千足蜈蚣獰笑著,他殺機畢露,千足舞動:“如此弱小,是因為你還不夠貪婪。”
說著話,千足蜈蚣露出了獠牙,撲向了余一年。
“這個點就來活,應該算加班吧。”
就在此時,一陣淡漠的聲音在清冷的街道上響徹。
話音落下,一股強大的氣場驟然而起,好似立地拔山,氣壯山河,白茫茫的霧氣都被這股氣息沖散。
千足蜈蚣猛然驚悚,轉頭望去。
恍惚間,街道盡頭的空間都漸漸扭曲,一道人影漫步走來,身旁跟著一條狗。
“那是……”
余一年瞪大了眼睛,如同黑夜終結,見到了天地間乍現的第一縷光彩。
那個男人的身影,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當日,千神殿開啟之前,便是他進入潛龍院,十柱燃香驚鬼神,連食柱弟子戎餮的風采都被其奪去。
從那時開始,余一年便將其視為偶像。
“周道大人……”
余一年激動地顫動起來。
“御妖司的高手!?”
千足蜈蚣猩紅的眼眸中涌起濃烈的戾氣,陡然間,它縱起妖身,化為一道血影,殺向周道。
千足暴漲,演化無盡黑影,遮天蔽日,齊齊錘向周道。
空氣爆裂之聲不絕于耳,火光迸濺,似如真爐業火。
恐怖的力道震碎大地,彌漫的煙塵瞬間將周道吞沒。
“哈哈哈……”
千足蜈蚣一擊得逞,仰頭大笑,可是下一刻,他的笑聲便戛然而止。
那種突破肉身宛若踩在泥漿上的觸感并未傳來。
“封妖師只處理尸體。”
淡漠的聲音從煙塵中傳來,千足蜈蚣身體猛地一僵,他的千足在距離周道身體三寸的地方竟然生生被擋了下來。
一層混黑的真炁好似無盡的深遠,瘋狂地消耗吞噬著它的妖力。
“可以死了。”周道輕語。
孽龍炁輕輕震蕩,可怕的波動沿著千足傳遞。
千足蜈蚣的手足應聲斷裂,身體內部的五臟六腑頃刻爆碎,化為肉泥。
堂堂大妖,連最后一聲慘叫都沒有發的出來,便轟然倒下。
“太……太強了……”
遠處,余一年看得目瞪口呆,那可是大妖,而且還是死而復生的詭異妖物。
可是在周道面前簡直就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
他就站在那里,立地不動,竟然就抹殺了一頭大妖。
縱然達到余一年現在的境界,周道的實力在他眼中依舊顯得夢幻離奇。
“太踏馬離譜了,他是怎么修煉的?”余一年遠遠地望著周道,內心無比激動。
他拿起掉落在不遠處的早餐,想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和周道是同一類人,忐忑地走了過去。
此刻,周道看著遍地的手足,隱隱有些頭疼。
“不知道這玩意接上還能不能獻祭。”
獻祭需要完整的妖物尸骸,千手千足,如果全都縫補上可是浩大的工程。
“周……周道大人……”
余一年走了過來,作為潛龍院的天之驕子,哪怕面對大妖都沒有現在這么緊張。
“嗯。”
周道輕唔了一聲,頭也不回,心思全都在如何接上這些手足,靠他一個人,實在有些費時費力。
“我叫余一年,我們之前見過……”余一年趕忙道,極力拉著關系。
“嗯嗯。”周道點了點頭,機械地應和著。
“周道大人,你……能給我簽個名嗎?”余一年鼓足勇氣道。
就在此時,周道轉過頭來,看著眼前這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抹溫和的微笑。
“小余啊,你有沒有學過修補妖尸!?”
“什……什么?”
街道上,余一年看著周道,愣愣出神。
臨近晌午,郊外破廟。
天空中傳來陣陣爆裂之聲,云霄破碎,一位身穿道袍的男子踏空而至,落在破廟前。
他的身后背負著一柄長刀,用白布封禁,上面貼著一道道詭異的符箓。
走入破廟,背刀青年點燃了三株清香,繚繞的香火中,那破碎的石像動了動。
“云赤飆,你遲到了。”
冰冷的聲音透過石像傳來。
“嘿嘿,剛到京城,便遇見了一頭千足蜈蚣,順手就將他宰了。”云赤飆微笑道。
嗡……
話音剛落,繚繞的香火分出一絲,纏向云赤飆,似乎在探尋著什么。
片刻后,那一縷香火散滅,石像震動。
“你犯了一個錯誤,那不是普通的妖物,死而復生,看來我們的方向對了。”
“死而復生!?你是說……”云赤飆露出驚疑之色。
“那頭千足蜈蚣應該是落在御妖司手里了,將它帶回來。”
石像再次震動,傳來不可置疑的命令。
“我明白。”云赤飆點了點頭。
“記住,根據情報,王小乙已經進入京城,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將其擒獲,在我們到來之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此人終于窮途末路了嗎?”云赤飆冷笑道,眼中閃爍著貪婪之色。
他很清楚,此人被王通師兄隔空瞪了一眼,已是身受重傷,油盡燈枯。
這一次,他先一步進入京城,便是占了先機,如果真的能夠擒下王小乙,便是大功一件。
“云赤飆,我要提醒你,王小乙此人關系重大,他也絕非你想象得那么簡單,在我們到來之前,絕對不可輕舉妄動。”
石像似乎洞悉了云赤飆的心思,鄭重告誡。
“我明白。”云赤飆點了點頭,將野心深藏。
轟隆隆……
話音剛落,香火散去,石像也恢復如常。
“同時執法隊,我為什么聽你的?白白錯過這次機會?”
云赤飆冷笑,他轉身走出破廟,看著朗朗天地,豪氣頓生。
“王小乙是我的了。”14421/9774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