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平安鎮的那位書生首領曾經說過,只要生而在世,便有執念。
王玄之的執念是那進入鎮魔司的兄長。
馬應龍的執念便是因為親姐付出性命而寄宿體內的大妖山馗。
對于凈無塵而言,或許那畫中的少女,也就是他的嫂子,便是心中執念吧。
在周道的印象里,凈無塵漂泊在外,游離南北,灑脫出塵,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出神過。
“那日春花紅勝火,風吹香動佳人顧……”
凈無塵走出兩步,倏地停下,他眸光渙散,癡望著畫像中的少女。
“小東西,你哭什么?”
那時,畫中的少女也在六七歲的樣子。
第一次見面,他趴在地上,哭著鼻子,滿身的污泥。
一道身影橫檔在他的身前,將他像兔子般拎了起來,掏出大家閨秀必備的錦帕給他擦拭。
“男孩子要干干凈凈,不能臟兮兮的。”
“嗚嗚嗚……”
“不許哭!”
“拿著,以后臟了就自己擦,聽到了嗎?”
“聽到了,好兇!”
彼時光景,仿佛就在昨日,聲音漸遠,光影破碎。
凈無塵回過神來,收斂了眸子里的情緒。
“走吧。”
“要不要問問,把那畫給……”
“不必了。”
凈無塵搖了搖頭:“人啊,執念太過,終要應劫。”
周道輕唔了一聲,倒也沒有多說什么。
那畢竟已經是嫂子了,就算心有執念,又能怎樣?
自古以來,好吃不如餃子,好玩都該遠離嫂子。
不多時,兩人在一家名為天味樓的鋪子前停了下來。
“周兄,這里應該有你要的東西。”
“天味樓?這怎么看著像座酒樓?”周道忍不住道。
“這鋪子的老板是個廚子,酒樓里才有天下奇珍。”
凈無塵走了進去,鋪子不大,卻與尋常酒樓不同,沒有桌椅,四周卻是陳列著各種奇珍。
“巨熊金掌!?”
周道抬眼隨便掃過,一只巨大的熊掌印入眼簾。
那只熊掌通體金燦燦的,好似黃金鑄就,足足有磨盤大小,泛著隱隱霞光。
“這東西都有?”
周道不禁咋舌,這可不是什么尋常熊掌,來自傳聞中的黃金巨熊。
這可是古妖,兩千年前道王大祭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便已經絕跡多年。
周道也只在《御妖司工作手冊》中見過記載。
據說,這是一種生活在北海極地的妖物,雙爪金黃,能識尋金礦,并且以此為食。
古時候有一些商賈,花費重金,請來道士,捕捉這種妖物,幫他們尋找礦藏,挖掘發家。
書中還說,黃金巨熊的手掌乃是天下最鮮美的肉類之一,凡人吃上一口,生下的孩子落地能走,力大無窮。
若是配以龍虎山的靈米酒,滋味可入百味八珍。
“聽說當年秦皇陛下登基的時候,國宴上曾有此菜……這小小的鋪子竟然有這等寶貝。”
周道不禁高看了幾分,顯然自己想要的土凰石有希望了。
“塵爺,你得空回京了?”
就在此時,一陣極為熱切的招呼聲傳來。
周道抬頭望去,一位中年管事忙不迭地過來招呼,臉上堆滿了笑。
“老吳,我今天是帶朋友過來的。”凈無塵打著招呼,很顯然,他是這里的老主顧。
“塵爺的朋友!?”
那位吳管事先是一怔,旋即有些訝然地打量起周道來。
“失敬失敬。”
“老吳,你們這里有沒有土凰石?”
凈無塵開門見山,也不兜圈子。
“嘿嘿……原來塵爺是為了土凰石而來。”吳管事臉上堆著笑道。
“巧了,前些日子,老板做了一桌海王宴,正好用土凰石生火,還剩一塊。”
“做菜?生火?”
周道站在旁邊,只覺得匪夷所思,露出了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土凰石何等珍貴?用它來生活做飯?這已經不能算作奢侈了,簡直是暴殄天物。
別說一個廚子,就算是王侯府邸也不會這么浪費。
“那便好,拿出來吧。”
凈無塵向周道使了個眼色,實際上,聽到周道的訴求,他便有了六分把握。
天味樓的廚子做菜的規矩極多,做海王宴,就得用土凰石生的火。
倒不是因為土凰石多見,相反正是因為它的稀缺,三五年也未必能開一席海王宴。
這次也是湊巧。
“想不到這次竟然如此順利。”
周道拍了拍凈無塵的肩頭,露出笑意。
有了土凰石頭,他便能將手頭上的法器融合,注入黑水劍,提升其品質。
片刻后,吳管事捧著一方木盒走了出來,打開后,里面果然放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通體遍布炎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隱隱有異香傳來。
就這么一塊土凰石足足有兩三噸重,能夠在靈化爐能生成大量的七彩能量。
“老吳,這塊土凰石……”凈無塵輕語。
“我要了。”
就在此時,一陣輕鈴般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凈無塵的話語。
周道抬眼望去,門口處,兩名女子走了進來,為首的女子不施粉黛,卻容顏絕麗,眉宇間自有一股颯爽之氣,另一位雖然也是美女,不過氣質上卻是差了一籌。
“美女,這東西可是我們先看上的。”凈無塵淡淡道。
他游歷南北,自然看得出來這兩名女子來歷非凡,僅僅這樣的氣質,非大宗大族不可出。
“天味樓的規矩向來是價高者得,而不是先來后到,規矩都不知道,也敢妄言嗎?”
柳星月笑了,她言語輕慢,卻有著一股壓迫的味道,美眸流轉,有意無意之間,掃向那塊土凰石,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原來是想斗富!?”凈無塵冷笑。
天味樓看似名聲不顯,實際上能量很大,這里的規矩也的確如這女子所說,價高者得。
“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凈無塵從來都不是怕事的主,他拿出錦帕,擦了擦手掌,又收入懷中。
“我倒要看看,你是哪家的女娃,能夠如何敗家。”
天味樓的規矩很簡單,若有爭執,每人只能出價一次,拿出你可以接受的最大價值的寶貝,以物易物,價高者得。
柳星月看著凈無塵,淺淺一笑:“好,我今天就讓你見見世面。”
說著話,她玉手一揚,一枚玉珠浮現掌中,狂暴的雷霆猛然跳動,電光閃爍,好似巨蟒嘶吼,在這天味樓內蕩起恐怖的波動。
“兇王雷珠!?”
吳管事見到這枚玉珠失聲吼道,露出驚疑之色。
就連旁邊的凈無塵也是眉頭微皺,閃現異色。
兇王雷珠,傳聞這件寶貝來自大雷澤,那是一處極為兇險的秘境,里面孕育出來的雷霆專破道家神通,哪怕真境強者若是遭到雷擊,稍有不慎,便會真炁散滅,修為盡喪。
兇王雷珠,便是在那里孕育出來的寶貝,其珍貴程度顯然已經超過土凰石的價值。
這個女人也不知道是何來歷,竟然如此財大氣粗,顯現出對土凰石志在必得的意思。
“好,那我……”
凈無塵剛要說話,卻被周道攔住。
“高手。”
周道看著對方,只吐出了兩個字。
兇王雷珠的珍貴倒在其次,事實上,最讓周道在意的便是這個女人的實力,再完全不動用真炁的情況下,竟然以血肉之軀如此輕易的拿捏這件寶物,無視那大兇雷霆的肆虐。
如此手段非同小可,這個女人至少達到了歸元境的修為,甚至還要更高。
這既是在炫耀財富,也是在彰顯武力,想要讓凈無塵知難而退。
“自是高手。”
柳星月微微一笑,從始至終,她的情緒都沒有任何起伏,握掌所有,一切在心。
事實上,無論是周道,還是凈無塵她都未曾放在眼里。
對于柳星月而言,她的確有這樣的底氣。
這枚土凰石早已是她囊中之物。
“我也有件寶貝,想用來換這件土凰石。”
說著話,周道翻手一轉,一滴黑色的水在掌中浮現,晶瑩剔透,混黑如淵。
那滴黑水方一出現,便傳遞出極為恐怖的波動,周圍的空氣都在扭曲炸裂,地面隨之震顫,其勢之強,絲毫不在那大兇雷珠之下。
“大河黑水!?”
“師姐!?”
柳星月不禁動容失色,就連旁邊的小美女也是張了張嘴,露出駭然之色。
據傳古老歲月,蒼山之北有一條河,河水混黑如淵,其力不能勝芥,鵝毛浮不起,蘆花定底沉。
這種黑水能夠吸沉萬物,極為詭異,縱然道門大能駕馭術法也難以通過,任何法寶只要觸碰水面,便會沉入水底。
很顯然,周道的掌中的這滴黑水似乎便來自那條大河。
柳星月的猜測沒有錯,這滴黑水便是從黑叔劍中凝練提取出來的。
“京城之地,果然臥虎藏龍。”
柳星月深深看了周道一眼,終于正視起來。
身負大河黑水已是不凡,更不用說眼前這個男人未曾動用真炁,竟然只憑血肉之聲就將黑水的力量壓縮于掌中。
這等修為已經足以讓柳星月多看兩眼了。
“好。”
凈無塵深深看了周道一眼,旋即回頭,望著吳管事。
“老吳,怎么說?”
天味樓的買賣,最終誰的寶物可以換取土凰石,還得天味樓自己評定。
“這……”
吳管事搓了搓手掌,有些犯難。
無論是兇王雷珠,還是大河黑水,其價值都已經超出了土凰石。
眼下讓他判處高低,著實有些為難。
“這石頭是女娃娃的了。”
就在此時,一陣沉悶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周道神色微變,看了過來,一位胖乎乎的廚子走了出來,他腰間纏著紅巾,掛著一把菜刀,狹長的眼眸微微凝起,盯著周道。
“天味樓的老板!?”
周道心頭咯噔一下,凈無塵之前說過,天味樓的老板是一位廚子。
“廚子,你……”
凈無塵面色變得有些難看,甚至隱隱有些怒色。
他是天味樓的老主顧,寶物價值相近的情況下,廚子竟然親自出面,將土凰石判給了柳星月。
這讓凈無塵就跟吃了蒼蠅般難受。
“多謝前輩。”柳星月淺淺一笑,行了一禮,有意無意間掃了掃周道。
“九妙宮的弟子,倒是不錯。”
廚子輕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抬手,便將那枚兇王雷珠收下。
“九妙宮!?”
周道心頭微動,原來這女子來自九妙宮,那可是六大道門之一,難怪有這樣的恐怖修為。
“廚子,你怎么……”凈無塵眼睜睜地看著柳星月將土凰石取走,終于按捺不住。
“塵小子,帶著你的朋友走吧,找機會單獨過來。”
說著話,廚子頭也不回地走向后廳。
“你……”凈無塵氣急,還要上前,卻被周道攔住。
“算了,既是沒有這個緣分,也不必強求。”
“價高者得,天味樓倒是公道。”
柳星月微微一笑,留下一句,凈無塵聽得臉色越發難看。
“走,找地方喝兩杯。”
周道苦笑著搖了搖頭,拉著凈無塵往外走。
此刻,后院,吳管事追上了廚子。
“老板,剛剛為何……”吳管事有些不解。
事實上,大河黑水的價值要稍稍略高于兇王雷珠,更何況凈無塵又是他們的老主顧,如此得罪,實在有些想不通。
“塵小子帶來的那人,讓我有些不舒服,總覺得似曾相識。”
廚子摸了摸自己的臉蛋,腦海中浮現出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一年前,他在九陽坊被人狠揍了一頓。
這件事在當初鬧得極大,對于普通人而言,或許并不知道廚子這么一號。
可是在上層,他可是響當當的大人物,就算是普通王侯想要見一面也并非易事。
堂堂廚子,竟然被人夜襲暴走,這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揍他的人倒也不是無名之輩,如今在敕靈宮必殺通緝榜上大名高懸,排名第三,林戒便是。
廚子的嗅覺極其敏銳,他總覺得周道的身上有著跟那個天殺的混蛋相似的氣息。
“該死的,好不容易忘掉的,趕緊喝杯安神茶。”
廚子搖了搖頭,一年的時間,沖淡了不少,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噩夢了。
可是周道的出現,不知為何,讓他本能地又想了起來。
“唉……”吳管事嘆了口氣,倒也并沒有說什么。
老板的苦楚他知道,當日,的確被揍得很慘,最讓人痛心的是那個天殺的混蛋將老板全身上下,剃得一毛不剩。
“都是命啊。”
吳管事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夜深了,周道回到御妖司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了。
蛤釋奇趴在樹下,抱著小燈憨憨入睡。
小黑貓不知又去哪里游蕩了。
院子角落,一座鐵籠里躺著一頭黃皮妖的尸骸。
這是羅柒柒送來的,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送兩三頭妖物尸骸來,她知道,周道有這個癖好。
不過這黃皮妖等級不高,還未修成大妖,只到了煞級。
“聊勝于無吧。”
周道奔著不浪費的原則,提著那黃皮妖走入房中。
獻祭這種妖物,甚至都不要沐浴焚香。
“獻祭。”
周道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隨意滴了滴精血,深入黃皮妖的尸骸中。
獻祭黃皮妖,獲得獎勵土凰石。
機械般的聲音在周道腦海中響徹,他就跟觸電似的,整個人“蹭”的一下便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