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城,一半繁華,一半清冷。
天香樓前,車馬不絕,樓內燈火通明,不知多少達官貴人依舊在豪飲擲千金。
南城小院。
柳南星坐在院子里,披著嶄新的棉衣,看著身前三間小屋,他恍若置身夢境。
不久前,他還在為生計發愁,拖著妹妹盜墓掘墳。
可是如今,他不僅僅換了新鞋,穿上新衣,甚至有了安身之所。
這座小院對于他而言,簡直奢華得恍若皇宮。
更不用說,今晚,兄妹兩在周道的安排下大吃了一頓,靠得酥皮流油的烤鴨,香糯甜口的八寶珍妃雞,清口滑嫩的西湖牛肉羹……
這一桌子珍饈美味是他們這輩子吃得最好的一頓。
“嘿嘿,上天還是眷顧窮人的。”柳南星咂摸著滋味,不禁笑出了聲音來。
他們兄妹自有孤苦,卑賤如螻蟻,如今終于要轉運了。
遇見周道那樣的神仙老爺,便是他們走運的開始。
“或許以后都不用要飯了,找份穩定的工作,過幾年,幫奴兒攢份嫁妝。”
柳南星似乎有些飄了,他的心中生出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念頭。
曾幾何時,窮困的兄妹兩甚至一度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朝不保夕,活一天算一天便是最真實的寫照。
嫁人?柳奴兒沒有想過。
柳南星也沒有想過,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將柳奴兒買進財主家,好歹算條活路,至于他,只能自身自滅。
可是如今不一樣了,柳南星就覺得今天那飯莊不錯,在那里做個伙計應該算是一份體面且偉大的工作。
“嘿嘿,過兩年,小丫頭長大了,說不定還能嫁給一個京城本地的。”柳南星樂開了花,只覺得生活充滿了奔頭。
那時候,柳奴兒也算是地道的皇城人了。
“嘖嘖,真是可悲啊,柳家的后人已經淪落至此,九天鵬鳥,化塵如蟲。”
突然,一陣戲虐的笑聲在黑夜中響徹,透著冰冷的寒意。
“誰?”
柳南星猛地站起身來,渾身汗毛乍起。
狂風呼嘯,院門大開。
茫茫黑夜中,一盞明晃晃的燈籠浮現,好似懸浮在黯然夜色之中。
那明晃晃,白慘慘的燈籠上寫著一個“犬”字,詭異如符,旁邊還畫著類似“犬牙”的徽紋。
“到底是誰?”柳南星驚疑不定。
他曾經聽村里的老人說過,夜半三更,游神夜尋,善用一盞燈籠,勾人魂魄。
一旦失了魂魄,便如行尸走肉,瘋瘋傻傻,要不了多久便死了。
然而,他的問話剛剛出口,黑夜中便傳來回應。
“吾乃戎山犬妖,季都長。”
幽幽的話語在柳南星耳畔響徹,那盞燈籠越來越近,恍惚中便進了院子。
此刻,柳南星方才看清,一位身穿黃衣的男子握著那盞燈籠,眉眼如勾,在黑夜里泛著駭人的精魄。
“妖……妖怪……”
柳南星嚇得面色慘白,連連后退。
那狼狽的模樣落在季都長的眼中卻是勾起了他的譏誚與鄙夷。
春寒料峭見細柳,抬眼便知王侯家。
“當年柳家那是何等的風光?四世太宰,修真世家,誰能想到堪堪三十多年,他的子孫便卑賤至此,猶如蛆蟲。”
季都長如勾般的眼中泛著冰冷之色。
當年的柳家權傾天下,勢若擎天,就算是一個仆從走出來,都不知道有多少達官貴人上趕著巴結奉迎。
那些人的吃穿用度,一天便足以抵得上一般的富戶一輩子的財富。
像柳南星今晚吃的那頓,甚至比不上那些得了權勢的奴才喂的狗。
如此顯赫的柳家,竟然沒落至此。
他的后人竟然因為一頓飯興奮得睡不著覺,柳南星剛剛那幸福滿足的神情讓季都長看得作嘔。
“你……你想干什么?”柳南星顫顫巍巍道。
他下意識挪了挪,擋在了柳奴兒的房前。
“不用害怕,我可不會吃了你。”季都長咧著嘴,露出尖尖的犬牙。
“戎山犬妖,世代受到柳家的供應,這一族覆滅之前,便曾經留下符詔,一旦柳家的血脈回到京城,我們便要提供幫助。”
說到這里,季都長的眼睛微微凝起,閃過一絲寒芒。
“現在……跟我走吧。”
說著話,季都長提著明晃晃,白慘慘的燈籠,轉身便要離開。
然而,他走出兩步,卻絲毫不見柳南星跟了上來,臉上漸漸覆上了一層冰霜。
“我……我不跟你走……”柳南星顫聲道。
開玩笑,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半夜三更,怎么可能跟著一頭妖怪離開?
“看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季都長轉過身來,譏誚地望著柳南星。
“真是可悲,埋沒了這一族曾經的榮光,葬送了那至高的血脈,像蛆蟲一般卑賤地活著……”
“柳家……果然是沒落了。”
冰冷的話語在黑夜中悠悠回響,白晃晃的燈籠突然懸空,化為一團火焰。
季都長的身形如煙云消散,下一刻便出現在了柳南星的身前。
“你們柳家本是豪門貴族,修真世家,幫助秦皇登基,可是他卻忘恩負義,滅了你們全族。”
寒徹的呼吸從耳邊傳來,宛若萬丈寒冰,柳南星渾身顫栗,毛孔豎起。
他聽著那顛覆認知的話語,驚恐的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
“你如此悲慘的命運都是當今秦皇造就的,跟我走吧,戎山犬妖可以幫你重振柳家的光榮。”
說話間,季都長修長的手掌便已經落在了柳南星的肩頭。
“我不走……我不要跟你走……”
柳南星只覺得肩頭一沉,猛地吃頭,他奮力掙扎,可是那只大手卻如同鐵鉗將他牢牢禁錮。
“這可由不得你。”季都長冷笑。
他堂堂大妖,對付一個凡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如果他愿意,只需要瞪一眼,便可以要了柳南星的命。
時移世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的柳家只剩下這點殘羹剩飯,可以隨意踐踏了。
“走吧。”
季都長一抬手,拎著柳南星,好似提著小雞仔般轉身便要離開。
可就在此時,院門口,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里,平靜的目光正注視著他。
“半夜三更還出來覓食嗎?現在的妖怪胃口真大。”
來人輕語,露出和煦的笑容。
“神仙老爺。”柳南星定睛一看,失聲叫道。
眼前來人不是周道又是誰?
“御妖司!?”季都長冷冷一笑。
“人類,你們御妖司的高手我也認識不少,趕緊退下,否則……”
季都長如勾的眼中涌起一抹濃烈的殺意,他視人類如草芥,只要動手,前方絕無活口。
只不過,今夜他身負重任,不想節外生枝而已。
“否則怎么樣?”
季都長的威脅之辭還未說盡,周道一個閃身便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寬厚的手掌落在胸膛處。
“什么時候?”
季都長面色驟變,多年拼殺的經驗讓他本能地反應,妖氣沖天,如幡旗招展,恐怖的力量足以將旁邊的柳南星碾成肉泥。
幾乎在同一時刻,周道一指點出,元王炁蕩起無量光明,將柳南星護住。
轟隆隆……
沖天的妖氣,化為兩根巨大的劍齒,交錯而落,刺向周道。
“獠牙爆刺!”
季都長的臉上長出了赤黃色的絨毛,犬耳豎起,兇相猙獰。
砰砰砰……
爆響驚起,獠牙爆刺轟擊在周道身上蕩起火光萬道,卻未能傷及分毫。
這一幕,如石破天驚,震動眼球。
季都長瞳孔驟然收縮,簡直不敢相信,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充斥全身。
能夠以血肉之軀硬抗他的殺招,這是何等修為?
眼前這個男人在御妖司之中該是何等地位?
“你……”
“可惜許大爺不在,否則便是一鍋好菜。”周道神色如常,輕聲嘆息。
季都長不明所以,下意識地問道:“你什么……”
轟隆隆……
話音未落,孽龍炁咆哮轟鳴,化為一道凌厲的劍芒,吞吐如兇,生生洞穿了季都長的胸膛。
后者“嗷嗚”一聲,體內的妖氣盡都湮滅。
他的身形極速變化,于散亂的煙塵中現出一條黃狗本相。
“戎山犬妖!?”
周道眉頭微微皺起,這是犬妖中的一種特殊血脈,雖然不如大犬妖那般古老強大,不過也算得上歷史悠久。
這一脈,時代居于戎山,距離京城不遠,祖上曾經出過妖王。
后來,秦太祖征伐天下之際,人與妖都被卷入其中,道門都無法置身事外。
戎山犬妖幾乎滅族,高手于一役盡亡。
也就在那時候,柳家先祖收服了戎山犬妖,后者也從此奉柳家為主。
傳聞,柳家興盛之際,每代年輕弟子,成年之后都可以前往戎山,挑選一頭犬妖作為扈從小妖。
如果柳家沒有覆滅,按理說,柳南星也是他們的主子,有資格前往戎山,挑選一頭犬妖作為仆從。
“神仙老爺,你又救了我一命。”柳南星心有余悸,身子還在顫動。
周道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神色卻是有些不自然。
柳家果然是留了后手,都過了這么多年,這兄妹兩剛剛入京城,戎山犬妖便尋了過來。
不過看架勢,這一脈并沒有將這柳家遺孤當成主人。
想想也是,大秦立國三千年,戎山犬妖便被柳家奴役了三千年。
如今,柳家已經覆滅,他們又怎么可能奉這樣的凡人為主?
即便當年留有什么協定,現在也肯定是被撕毀作廢了。
“小柳,你們兄妹還是搬到御妖司吧,我也還照應你們。”周道想了想。
如今,柳家兄妹已經被戎山犬妖盯上了,放在這里已經不安全了。
況且,柳家兄妹不通修行,乃是凡人,那些妖物為何如此看重?甚至派遣大妖前來?
這里面的貓膩想想便知。
周道猜測,柳家覆滅,不可能絲毫的希望都沒有留給后人。
念及于此,周道便想起了日輪觀照圖。
這可是無上至寶,藏著他突破成罡的希望。
于公于私,他都要將柳家兄妹好好護住。
“多謝神仙老爺。”柳南星欣喜不已,便要跪下拜謝。
周道一抬手,將其托住:“不用這么客氣,以后你便叫我周道便可以了。”
“這……”柳南星神色一僵,露出為難之色。
對于他而言,周道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這等身份怎么敢直呼名諱,白白折了陽壽。
“你不習慣,就叫我周大哥,總之不要叫什么神仙老爺。”
周道拍了拍柳南星的肩膀,他就怕出去這么叫被人當做神棍。
“周……周大哥……”柳南星有些不習慣,不過他也不敢違逆神仙老爺的意思。
“我現在就去叫奴兒。”
柳南星轉身走向柳奴兒的房門,敲了敲,卻沒有回應。
周道目光猛地一沉,屈指一彈,門開了。
空蕩蕩的床榻之上,只有一撮狗毛卷著柳奴兒的氣息,化為一道若有似無的人影。
門剛打開,那人影便猛地消散,只剩下那撮狗毛洋洋灑灑,飄落在地。
“奴兒……奴兒不見了……”
柳南星猛地沖了進去,急聲大叫。
“好狗,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劫人!?”
周道寒聲輕語,眸子里閃爍著如刀兵般的寒芒。
“周……周大哥,怎么辦?”
“放心,誰也走不了。”
周道的話語剛剛落下,黑夜中,一道壯碩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在院子里。
沉重的氣息如狂風呼嘯,吹得大樹瑟瑟。
“嘿嘿,戎山犬妖,算起來跟我也是沾親帶故。”
蛤釋奇咧著嘴,吐出舌頭,嗅了嗅那撮狗毛,流露出兇戾的神色。
“我們走。”
周道轉身,一抬手,裹著柳南星化為一道流光,破開漫漫云霄 京城外五百里,戎山。
古老的祭壇上,火光照耀,森然的妖氣幾乎練成一片,遮蔽云月。
一根根巨大的尾巴如同煙云般在祭壇下方橫掃。
此刻,柳奴兒躺在祭壇之上,似乎陷入沉睡。
“這小丫頭的血脈便可以打開柳家祖地嗎?”
戎山深處,一道恐怖的聲音傳來。
“當然可以,柳家祖地有能夠讓你成道的東西。”
祭壇上,一位人類輕語,他揭下帽子,露出真容,赫然便是呂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