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奶白色的羊湯在鍋里煮得汩汩沸騰，陣陣白霧升騰，肉香味溢滿了整條街道。
周道拿著一個大碗，自顧自地盛著羊湯，盡量將鍋里的肉全都一網打盡，放進了自己的碗里。
“怎么沒有蔥花啊？這滋味可就少了許多啊。”
周道端著熱騰騰的羊湯，在攤位上四處尋摸著。
夜風呼嘯，吹動黑袍，秦金剛雙目圓瞪，滿臉古怪地望著身前的這位青年，心中說不出的詭異。
他堂堂道境強者，鎮魔司鑒真署的掌刑大人，殺心已動，親自出手，整個邊塞都要為之變色。
可是眼前這個青年竟然仿佛沒有看見他一般，居然招呼著自己喝羊湯！？
秦金剛縱橫邊塞五十多年，還是頭一次遇見如此詭譎之事。
“真是夠香的啊，這等手藝，在御妖司可惜了。”
周道坐在了不遠處，輕輕嘗了一口，果然肉香濃郁，湯味鮮美。
他口中贊賞，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微凝，落在了秦金剛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秦金剛心神一凜，頓生無窮敵意，冷冷地看向周道。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竟然就敢動我的弟子？”周道低著頭，攪拌著碗里的羊湯。
此言一出，秦金剛卻是勃然變色，整個人如遭電擊，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駭然的眸光中仿佛藏著利劍，勐地爆開。
“你……你是元王……”
當這個名字脫口的剎那，豆大的汗珠從秦金剛的額頭上滲出。
樹影如淵，人名如刀。
周道的兇名早已在外，他自出道以來，歷經大戰無算，幾經生死，從未敗過，死在他手中的高手不知多少。
累累白骨成高山，萬千殺伐樹兇名。
僅僅十萬大山一戰，周道斬殺四大妖王，橫推青龍獅王一脈，至于死在他手中的本命境高手都有不少。
如此恐怖的存在，突兀地出現在這松煙小鎮。
秦金剛法力境的修為放在外面足以成尊道祖，可是在周道面前，簡直就是孩童學步，不足一提。
別說是他，就算鑒真署三大真君前來，也未必能夠穩壓此人。
“師傅……”
此刻，王靈終于緩過神來，他死里逃生，見到周道，喜不自勝，忍不住撲了上去。
“膽子不小。”周道看了他一眼，澹澹道。
王靈的年紀并不大，今年也才十七歲，就跟當年周道在平安鎮當封妖師的年歲差不多。
可是他的起點比周道要高，這般年歲已是真境修為。
原本，周道是想將他留在元始山調教幾年，等修為深厚再放他出來歷練。
誰曾想，他去了一趟悟道山，這小子竟然被姜元打發到鎮魔司充當臥底。
“師傅……”王靈忐忑地看向周道，不由地低下了頭。
轟隆隆……
就在此時，一陣黑煙沖天而起，應和著蒼月玄光，便要遁離此地。
秦金剛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最明智的判斷。
他知道，以自己的實力，根本擋不住眼前這個男人的腳步，既然如此，還不如在第一時間退走，回到鎮魔司，上請高手。
“黑山妖風！”王靈見狀，不僅動容。
他在鎮魔司潛伏了兩個多月，對于這神秘勢力也頗有了解。
黑山妖風，乃是一眾介乎神通與法寶之間的絕學。
據說，在古老歲月，妖族之中有一種奇異的大妖，名為黑山老妖。
每一頭黑山老妖都能夠身融山川大地，到了夜晚，本身的力量便能提升到最大，汲取太陰玄空之力。
當年，災厄魔主曾經于十萬大山發現了一具上古黑山老妖的尸骸，從中領悟，闖出了一種絕學，名為黑山妖風。
一旦施展，能夠汲取大地之力，接引太陰月華，虛空無痕，遁術無雙，乃是一等一逃命的手段。
秦金剛在這門絕學上耗費了十年光陰，當年，正是憑此方才獲得了掌刑大位。
他的實力或許不足以與元王爭鋒，可是對于自己這門無雙遁術卻顯得信心十足。
轟隆隆……
果然，黑云沖天，幾乎瞬間的功夫，竟然就化為一道月光，破開虛空，仿佛要回歸太陰明月的懷抱。
“既然來了，便留下吧。”
周道輕語，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快子。
碰撞聲輕輕響起，在狹長清冷的街道上不斷回蕩，好似無窮無盡，永不停歇。
“啊……”
頓時，一陣慘叫聲勐地驚起。
潑灑的月光中，一道人影滾落出來，渾身鮮血淋漓，黑色的衣袍早已碎裂，皮肉綻開，露出森然的白骨，恐懼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周道。
“這……”
王靈怔然，看向周道的目光變得匪夷所思起來。
他甚至看不懂周道到底是如何出手。
“元王……果然是元王……”秦金剛的聲音顫顫巍巍，眼中充滿了敬畏。
此時此刻，他方才認清現實，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了這位當世元王。
他引以為傲的遁術，在周道面前，甚至還比不上身前的一碗羊湯。
“秦掌刑，我這小徒弟如何？你不妨動他一下試試。”周道輕語。
秦金剛臉皮顫動，面如死灰，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還請元王給我一個痛快吧。”秦金剛緩緩閉上了雙眼。
傳承對于任何一方勢力都極為關鍵，甚至超過血脈子嗣。
動人弟子，等于絕人后路，這等大罪萬死難贖。
更何況，他要動的乃是元王弟子，一旦失敗，自然唯有一死。
“我這小徒弟的身份極為隱秘，知道的人應該不多。”
周道似乎并沒有動手的意思，品味著羊湯，自顧自地說道。
“鎮魔司的手伸得夠長的，看來你們安插了一個了不得的鉤子。”
話音剛落，周道不由抬頭，看向秦金剛。
“元王何必多費口舌，別說我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就算知道，我也不會說。”
關乎鎮魔司的秘密，可不是想說就能說的。
尤其是這些已經踏入道境的高層，他們的意志不可動搖，另外司里也有各種禁制手段，以防秘密外泄。
“我信，這等身份的鉤子，怕不是你一個掌刑能夠知道的。”周道笑著道。
說到這里，周道微微一頓，指向王靈。
“鎮魔司還有誰知道他的身份？”
“沒……沒有了……”秦金剛略一猶豫。
事實上，他只是獲得了京城的情報匯總，結合王靈這兩個月的行蹤軌跡，還有御妖司在松煙鎮的據點，他耗費物力人力，才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坐實了王靈的身份。
第一時間便親自前來，想要將其擒獲。
要知道，元王弟子，這個身份非同一般，若是成了便是大功一件。
這種好事，就算是親小舅子，也不可能共享。
“你倒是貪功。”周道笑了。
秦金剛撇了撇嘴，實在無話可說。
他已經極為慎重，以道境之尊，親自前來抓捕一個小小的真境，可謂鄭重其事，慎之又慎。
誰能想到，會在這松煙鎮遇見活生生的元王。
“秦掌司，我可以給你留一條活路。”
突然，周道話鋒一轉。
秦金剛的眼睛勐地亮起，仿佛黑夜中看到了一縷光明。
可是轉念一想，他做夢眼中的光芒便暗澹了下去。
這世上只有天上掉陷阱，從來沒有天上掉餡餅。
元王兇名在外，他可不相信這個屠夫會無緣無故地放過自己。
“你想要什么？”秦金剛下意識地問道。
“看來秦掌刑的求生欲還是很強的嘛！”
“我……”
秦金剛老臉一紅，咬牙道：“我只是隨口問問。”
“畢竟是道境強者，百萬中都無一人，怕死一些不丟人。”
周道笑著道：“我要的東西很簡單。”
“只要保證我們在鎮魔司里順順當當，不要惹人懷疑。”
說話間，周道將王靈拉到了身前。
“師傅……”
王靈一愣，他原以為周道親自前來，會帶他離開。
現在看來，周道似乎并沒有讓他終止任務的意思，反而還在出手幫他。
秦金剛乃是鑒真署的掌刑，又是道境強者，在鎮魔司內部地位極高，若是有他兜底，自己就算是有一屁股屎也能擦干凈。
“我們！？”
秦金剛的看法和王靈截然不同，他從周道的話中聽出了另外的意思。
“你……你不會是……”
“秦掌刑就是聰明，我說得自然是我們師徒兩。”
“嗯！？”
這一刻，就連王靈都瞬間變色，他勐地轉身，不可思議地看向周道。
“你瘋了！？”
秦金剛雙目圓瞪，一臉古怪地盯著周道。
王靈畢竟只是真境修為，這種實力在鎮魔司說低不低，說高不高，以他的身份，遮掩遮掩也就過去了，任誰也不會懷疑。
可是周道不同。
他可是道境強者，本命境的修為，若論真正的戰力，堪比破界境的強者。
這種實力比他秦金剛都要高出一大截。
試問，如此身手的強者突然出現在鎮魔司內，就算是個傻子都知道必有來頭，各種審查就不是他能夠左右了。
最關鍵的是，如果讓元王這種高手進入鎮魔司，那簡直就是災難。
秦金剛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我做不到。”秦金剛搖了搖頭。
“這小子倒是還能混過去，你……”
秦金剛一臉的生無可戀，周道這是擺明了不給他活路。
鎮魔司可不是京城的天香樓，誰想進就能進的，否則的話也不可能跟御妖司爭斗這么多年。
堂堂元王，劍柱弟子，若是都能混進來，那鎮魔司也算是到頭了。
“你這種級別的高手，各種審查，連六大魔主都要親自過問，你就算進去也是死路一條。”
“師傅，還是不要了吧。”
王靈也忍不住勸道。
他實在想不出周道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混入鎮魔司。
這太危險了。
“你只需要幫我偽造一個沒有疑點的身份，能夠通過初審便可以來。”周道輕語：“我展現出來的實力僅僅只是初入道境，不高不低。”
鎮魔司的審查極為嚴格，鑒真署的審查僅僅只是第一步，卻也是極為重要的一步。
一旦通過，便可以選擇六大魔宮，也就是六大魔主分屬的勢力。
“這……”
秦金剛眉頭微皺，如果只是偽造身份，對他而言倒是不難。
可他就是怕日后東窗事發，那他可就是黃泥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秦掌刑，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而是在給你選擇，你也可以不答應。”
說話間，周道碗里的羊湯已經見了底，他也緩緩站起身來，似乎再也沒有了耐心。
他給出的選擇，一條生路，一條死路，再無其他。
“好吧，我答應。”秦金剛咬了咬牙，最終無力地低下了頭。
“很好。”
周道露出滿意的微笑。
“老尸，交給你來。”
“如你所愿。”
話音剛落，地王尸陀如一陣青煙竄生而起。
“入我門中來，立地成仙佛。”
地王尸陀的笑聲在秦金剛的耳畔響起。
“你……你要干什么？”
“承諾是最不可靠的保證，你若誠心，自當皈依。”周道輕語。
剎那間，滿天梵音響徹，如誦念古經，化入秦金剛的腦海中，他身軀勐地一顫，雙手合十，看向地王尸陀的目光卻是無比的虔誠。
當年，在龍虎山，周道可就是靠著這種力量，度化了王通的領主會，就連變異的尸王屠狂生都被其降服，成為元始山隱藏的護道人。
“元王真是好手段啊，從今天起，我便皈依。”秦金剛一聲長嘆。
地王尸陀并未將其意識抹除，周道需要的可不僅僅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唯有如此，才算得上是自己人。”
周道咧嘴一笑，拍了拍王靈的肩膀。
“以后在鎮魔司，我們也算是上面有人了。”
“師傅，以你的身份，進鎮魔司做什么？”王靈著實有些不解。
“你會知道的。”
“不知元王想要進入六大魔主哪一位的麾下？”秦金剛不由問道。
但凡道境強者，加入鎮魔司有著極大的權限，甚至可以自己挑選想要追隨的魔主。
周道眸光微沉，唇角輕啟，吐出了一個名字。
“黑暗魔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