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陽山,百里氏族。
燕國一帶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
數百年來,家族實力日益強盛,更是在兩百余年間,接連出現兩位天才,成就元嬰。
族中有三位元嬰老祖坐鎮,盡管都只有元嬰初期修為,在一眾修仙家族之中,足可稱得上是一個異數。
如此強大的一方霸主,竟被敵人打上了山門,正遭到圍攻。
沙家羽在遠處停下,遙望觀陽山,只見那里風起云涌,靈力的波動肉眼可見。
‘轟隆隆!’
沙家羽在這里也感受到了猛烈的震動,從觀陽山傳遞過來。
山中不斷迸發出顏色各異的光芒,映照天上的烏云,形成片片云霞。
這是道術和法寶碰撞形成的異象。
這些異象之間,最醒目的是八根赤火龍柱,共同組成百里氏族的護山大陣。
赤火龍柱高近百丈,分別矗立在觀陽山的八個方位,每根龍柱上都有一條火龍盤曲。
火龍威猛異常,張牙舞爪,活物一般在火中穿梭,每過一會兒,便會朝天噴一口火。
火焰在半空暈染開來,連成一片火海,將觀陽山遮蔽在下方。
不過,在外界兇猛的攻勢之下,火海中的火焰瞬間便被打散一層。
火焰屏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薄弱。
一旦火海被打散,意味著百里氏族的護山大陣被破,山門和百里氏全族徹底暴露在敵人面前!
“啟煞門的鎖煞刀!”
“東劍山的獅嘯法劍!”
“鄺家的陰羅九靈幡……”
“齊老的地元雷鼓!”
沙家羽越看越心驚。
啟煞門、東劍山、鄺家……
這些都是燕國附近的名門望族,有些完全不遜于鼎盛之時百里氏族。
齊老等人,則是頗有名氣的散修高人。
百里氏族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引來修仙宗門、世家和散修高人聯手圍剿?
百里氏族一己之力對抗這么多強敵,獨木難支。即使百里晴空沒有死在他手里,也改變不了結局。
觀陽山周圍被徹底封鎖了,甚至有人布下了更大的陣法,防止有人逃走,一副不將百里氏滅族決不罷休的架勢。
百里氏族此刻面臨的局面,比當年的沙家更令人絕望。
沙家羽想象不到,百里氏如何破局。
看到仇家覆滅在即,沙家羽臉上卻沒有欣喜之色,眼神復雜。
就在這時,觀陽山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一束青光貫穿天上的烏云。
漂浮在觀陽山上方的修士紛紛避讓。
只見那束青光從天而降。
霎時間,群山碧透。
青光如劍,勢如奔雷,直奔觀陽山主峰,八根龍柱的中心。
‘轟!’
烈火漫卷。
火焰騰起千丈,蒼穹一片赤色。
這束青光降臨的時機無比精準,恰好在火龍噴火的前一刻,火海最薄弱的時候。
驚人的聲勢之下,觀陽山的護山大陣頓時變得脆弱不堪。
危機之時,火柱下方飛出一道道人影,環繞火柱,瘋狂向內灌注真元。
他們的表情各異,有的木然、有的絕望、有的憤怒,卻只能最后做著徒勞的掙扎。
“百里元英還不出來,要當縮頭烏龜到死嗎,今天就是你滅族之日!哈哈……”
有人狂笑,笑聲充滿快意,顯然和百里氏族有仇怨。
百里元英正是當代百里氏的家主,雄才大略,在修仙界合縱連橫,是百里氏大興的功臣。
覆滅沙家,就是他的手筆。
大多數人只是默默看著觀陽山,并沒有出言譏諷,有人眼底閃過兔死狐悲之色,卻只能在心中暗嘆,下手毫不留情。
狂笑聲終于將百里元英激了出來。
觀陽山主峰,一座白玉大殿,殿門大開,走出一名老者。
老者滿頭銀發,卻毫無衰老之態。
面臨這種局面,他仍能臨危不亂,筆直站在那里,仰首望天,一字一頓道:“我百里一族究竟何處得罪諸位同道,如若罪當滅族,老夫死而無怨!否則,是不是該給老夫一個說法?”
聽到這番話,狂笑的那人,笑聲又多了些譏諷和玩味。
“百里老鬼你狡詐多端,難道不明白天下人心向背?想想你百里一族做過多少惡事吧!”
百里元英不屑于理會此人,見其他人都沉默不言,便看向相熟的面孔。
“古門主,一百五十六年前,啟煞門真傳弟子和老夫后輩爭斗。如果我沒記錯,老夫后輩是被偷襲,一死一傷,老夫只讓兇手自廢修為,幫兇在墳前三拜,便將此事揭過,成全你我的顏面,古門主難道一直心存不滿?”
觀陽山西側,一位銅面環眼的大漢站在山頂。
聞言,他面色微微一凝,避開了百里元英的視線,沒有回答。
見狀,百里元英又扭頭看向一名女子。
“鄺道友,當年三弟負你,我命他面壁百年,終生不得進入鄺家千里范圍。被道友泄憤,打死打傷的族人,一筆勾銷。此后我百里一族,見到鄺道友主動退避三舍。三弟沖擊元嬰失敗,早已身死道消,鄺道友還不能釋懷嗎?”
女子風姿綽約,看起來只有四十歲左右,卻是和百里元英同時代的人物。
她冷冷一笑,“休提那些前塵往事,年少時的一點兒孽緣,本宮還不至于記恨到現在!”
“那就是另有緣由了。”
百里元英目光一閃,“老夫盡管常年閉關,對族中大事了如指掌。哪個不肖子得罪鄺家,還敢瞞我!”
他目露殺機,掃過所有族人。
山外的修士,接觸到他的目光,也不由心底發涼。
沒有人懷疑,一旦被百里元英揪出那個人,定會當場掌斃。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百里元英又看向山外一片雷云。
雷云中鼓聲陣陣,隱約可見一面大鼓,上面盤坐著一位老人。
百里元英沉聲道:“齊老……”
“唉!”
齊老長嘆一聲,“百里兄,老夫雖是散修,也知曉經營家族的艱難,敬你為百里氏族鞠躬盡瘁。不過,百里兄還看不明白嗎,這個世道,已經不是左右逢源的時候了!修仙界變了,百里兄這次卻是有些遲鈍了……”
“什么?”
百里元英心頭一跳。
這三年,百里氏族在全力追查百里晴空隕落的真相,難道忽略了什么?
“先師和令祖也算不打不相識,老朽知曉你百里一族如何一步步崛起的。
“不外乎利用每次修仙界亂象,明面上各不得罪,實則漁翁得利,暗中攫取好處,積累底蘊。
“每出現一次這樣的機會,家族實力便有一次飛躍,加之后輩中豪杰頻出,興盛一時。
“即使各方復盤時,發現端倪,礙于百里一族的實力,也不好翻臉,只能忍下來。
“以百里兄的敏銳,肯定早已察覺到修仙界暗流涌動,亂世將至。
“這一次,百里兄和百里一族果然又像以往那般,欲穩坐釣魚臺,靜觀風云變幻,準備擇機出手。
“不過,百里兄難道沒有想到,大家早就在警惕百里一族,且不想繼續容忍。
“更重要的是,有人不允許中立!”
齊老出于某種顧忌,最后幾句話乃是以秘術傳音,不敢宣之于眾。
至少讓百里元英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
不可否認,百里氏族歷代家主皆是人杰,對局勢的把握,對權謀的運用,堪稱巔峰。
只要再抓住一次機會,出現一位元嬰中期乃至后期強者,百里氏族便能一躍成為頂尖世家。
如今,機會來了。
百里元英也是這么做的,若非百里晴空突然隕落,全族上下早已在布局了。
百里氏族已是一方霸主,有左右逢源的實力。
按照常理,誰也不想得罪百里氏族,將之推向敵對的陣營,反而要竭力拉攏。
權衡利弊后,明知百里氏族的意圖,也要選擇忍讓。
可誰也料不到,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修仙界亂象。
不論百里氏族,還是其他修仙宗門、世家、散修,都只是滔滔大勢、滾滾洪流前方的一粒沙石。
在這種大勢面前,沒有誰能做漁翁,自保都是奢望。
要么被裹挾,要么被碾碎!
百里元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為自己和家族引來滅頂之災。
需要一個用來立威的對象,百里一族便被推舉了出來,而且雙方出奇的一致。
誰也不能總做贏家。
修仙界起起落落是常事,只怪百里氏族運氣不好。
兩百年的繁華,宛如烈火烹油,繁花著錦。
失算一次,便萬劫不復!
這番話,如一道閃電,刺進百里元英的腦海。
陡然間,他明白了。
百里元英老謀深算,自然不缺決斷,當機對齊老躬身行禮,大喝:“我愿率領百里一族,為恩主沖鋒陷陣,全族俱亡,在所不惜,望齊老憐我全族老小,代為引薦!”
“嘿嘿……”
之前狂笑的那人,又大聲嘲笑起來。
片刻之后,百里元英只等來一聲嘆息。
“晚了。”
再無一句回應。
烏云遮天蔽日,越壓越低。
護山大陣迎來更為兇猛的攻擊。
天雷地火,雨雪風霜……
觀陽山外,異象驚天,夾雜著刀光劍芒、法寶神威。
一場起于落魂淵和云都山的風暴,正在席卷修仙界,蔓延到了觀陽山。
曾經在修仙界威名赫赫的觀陽山,顯得如此渺小、孱弱。
‘轟!’
一聲驚雷,震動天地。
火海終于被轟開了一個大洞,火浪涌向四面八方。
縱然百里元英率領族人竭力抵抗,也無法收回火焰,彌補破綻。
頃刻間,缺口處便射進來數十道攻擊。
觀陽山響起慘叫聲,當場便有十幾個族人斃命。
八條火龍脫離龍柱,以真身填向缺口,卻也只能拖延片刻罷了。
‘咔嚓!’
正南方位的火柱陡然斷裂。
那條火龍發出一聲哀鳴,消散于天地間。
對護山大陣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百里氏族傾盡全族之力也來不及修復了。
‘轟!轟!轟!’
雷火電雨落到觀陽山南麓。
山中殿宇林立,處處美景,瞬間面目全非,那里的百里氏族人當場斃命。
‘咔嚓!咔嚓!’
一根根赤火龍柱接連斷裂。
百里氏族滅亡已成定局,無力回天!
“啊!”
百里元英仰天怒吼,須發大張,狀如瘋魔。
他不甘心。
歷代先祖耗盡心血,帶領百里氏族一步步壯大,卻在他手里滅族。
從此以后,此地修仙界再無百里氏族!
九泉之下,他有何顏面面見先祖,面見族人?
甚至于,他到現在也不清楚,下令滅他全族的人究竟是誰!
觀陽山外。
沙家羽僵立在那里,一動不動,親眼看著百里氏族走向滅亡。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沙家羽突然放聲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他笑仇家滅族,笑百里元英算盡一生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他笑自己,背負仇恨兩百年,一心只為復仇。
重逢舊愛,只想利用對方為自己復仇。
不惜自殘,損耗壽元,修煉魔功,終于看到報仇的希望,卻在成功即將到來之前,仇家以堪稱滑稽的方式滅族。
無論他做什么,百里氏族都會滅族。
他這兩百年的仇恨,究竟有何意義?
兩百年人生,只是一場笑話嗎?
“哈哈哈哈!”
沙家羽狂笑,弓起上身,蹲了下去,以手捶地,停不下來。
笑聲越來越悲涼。
終于,他笑夠了,停下來,呆呆看著已經淪為一片廢墟的觀陽山。
滅掉百里氏族,那些修士開始撤退。
沙家羽眼睛動了動,發現這群人并不是一起撤退,而是分成兩撥,涇渭分明。
他忽然想起來,方才圍攻觀陽山時,這群人也不是一起聯手,彼此也在互相戒備著。
“他們到底為什么要夷平觀陽山?”
沙家羽也生出這種疑問。
他恢復理智,望著兩撥人離去的方向,身影一晃,也隨之遁走。
數月后。
周游諸國的沙家羽,再度回到了燕國。
他風塵仆仆,不修邊幅,誰也想不到他是一位元嬰修士。
比之以往,他的神情變得淡漠了許多。
不知不覺,抵達燕國都城。
沙家羽神色微動,眼中恢復一絲神采,步入都城,來到玉腰湖畔的青羊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