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自從踏入修行之路那一刻起,便被灌輸風暴界危如累卵的理念,視長右族為大敵,親自上戰場和長右族廝殺。對于青羊觀弟子乃至整個風暴界的修行者而言,最近是從未有過的和平時光。
只有秦桑等寥寥幾人知曉,局勢多么危險和緊迫,好在蘆家大軍并未出現,長右族也沒有異動。
隨著時間的推移,局勢正一點點向著秦桑想要的方向傾斜。
朱雀突破之后,如水到渠成一般,很快便將修為穩固,趕赴西土,坐鎮分壇。
秦桑能夠抽身出來,但沒有回到青羊觀,行蹤飄忽,時不時出現在風暴界的各個角落,暗中布置什么。
風雨欲來。
現在更像是風暴之前的寧靜。
西土邊境,輕柔的海風將海水推到岸上,濺起白色的水沫,隨波蕩漾。
一群海鳥在天邊滑翔,劃過優美的弧線,扎入云中。
鳥群飛過后,空中不知從哪里飛來兩道流光,悄無聲息,卻速度極快,眨眼便飛臨西土上方。
流光之中,隱約可見兩道人影,其中一人正是元繆,另一人卻是位白發老者,比元繆矮一頭,大肚滾圓,長須幾乎拖地,雙目渾濁,看起來醉醺醺的。
他手里拄著一根拐杖,卻是一根黃瑩瑩的光滑木棍,不知是何質地,在木棍頂端綁著一個紅葫蘆,隨風輕輕搖擺。
進入西土地界,元繆嘴唇微動,正要做些介紹,卻見身邊的老者直奔大悲禪寺而去,似對這里非常熟悉,便閉上嘴巴,眼中泛起疑惑之色。
元繆忍住好奇,默默跟著白發老者穿越沙漠。
一路行來,元繆留意到,沙漠中修建了越來越多的佛寺和法壇,看來壇陣的規模比他預想的還大。
之前,他認為秦桑太過小題大做,長右族很難請來能夠力敵秦桑的幫手,翻不起什么風浪。
現在才知道,謹慎是有道理的,那位司幽族的屈麟道友,身上原來有那么多牽扯。
老者顯然也注意到了法壇,停在一座佛寺上空,但沒有強行闖入佛寺,興致盎然地看了好一會兒,便就離開。
寺中僧人渾然不知上方有人窺視,但此時坐鎮西土分壇的朱雀,全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
進入西土后,元繆和白發老者都沒有隱藏氣息。
隨著壇陣日趨完善,鎮壇之人可以憑借法壇之間的聯系,感知到各個法壇,以及法壇附近的氣機變化。
元繆和白發老者路過法壇之時,朱雀便察知到兩道強大的氣息,正往風暴界內部而來。
對方簡直肆無忌憚,而且有一道氣息極為渾厚,連秦桑的法身也無法與之比擬,境界不言而喻。
一位頂尖強者在這時候闖入風暴界,恐怕不是什么好兆頭。
朱雀也不清楚,壇陣現在能否發動,有幾成威能,但讓它親自出去阻攔對方,是萬萬不可能的!
它立刻催動禁制,引動法壇,將此事告知坐鎮主壇的秦桑法身。
元繆和白發老者渾然不知,有一頭妖鳥被他們嚇得夠嗆。
離開佛寺,繼續東行。
快到大悲禪寺之時,老者神情微微一動,忽然停了下來,目望遠方,旋即縱起遁法,速度暴漲,破空而去,丟下一句。
“小猴兒,我先去會會他,你慢些跟來。”
元繆面皮抽了抽,在心中咆哮,“老祖宗,我已經長大了!”
小猴兒是他的乳名,因為出生時他長得最像猴,某位老祖宗金口玉言,給他取的這個‘愛稱’。
不過,自他步入空境之后,幾乎沒人敢叫這個名字了。
但是這位,這位……
元繆不禁泄氣。
沙漠邊緣。
秦桑正在御空飛馳。
他手中有一物,乃是一座三層小塔,如水晶雕成,玲瓏剔透。
此便是思淥祭煉的那件寶物,名曰斷空靈塔,可以限制司幽一族的互轉之術,但想要發揮出此寶真正的威能,留下對手,需要對時機有著極為精準的把控,運用起來并不容易。
秦桑正是在參悟此寶,希望能夠獲得啟發,運用到雷壇中去。
手中把玩著斷空靈塔,秦桑眉心微蹙,方才他正在內陸巡視,得到消息,立刻趕來。
根據朱雀的描述,來者有兩位,其中一位應該是元繆。元繆不回他的書信,此番不宣而至,又帶來一位神秘高手,不知是何來意。
秦桑相信元繆不會無緣無故對他不利,且有天目蝶的虛玄神光保駕護航,本尊親至,以免怠慢。
正飛遁間,秦桑感知到一道陌生的氣息正在逼近,心下一凜,立刻將斷空靈塔收入千鈞戒,按下遁光,心中暗暗警惕。
片刻之后,秦桑猛然扭頭,看向一側山林,同時聽到有人問話。
“你修的是佛門神通,建的是道家法壇,不知究竟是佛門子弟還是道門傳人?”
只見林中有一株古樹,樹冠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位白發老者,叉腿坐在樹杈上,長長的胡須垂落兩腿之間。
他拿過紅葫蘆,拔開酒塞,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噴薄而出。
酒香瞬間溢滿山林,林中草木蠢蠢欲動,鳥獸魚蟲都仿佛醉酒一般,滿面潮紅,身子歪歪扭扭,最后呼呼大睡。
老者美滋滋灌了一口酒,饒有興致看著秦桑。
秦桑鼻翼微動,暗道此絕非凡酒,山中生靈聞到酒香,不知多少能夠就此開悟,逆天改命。
“貧道秦桑,敢問道友尊號!”
秦桑也落到一株古樹上方,遙遙拱手,語氣不卑不亢。
他心中泛起波瀾。
之前,思淥和元繆都沒有看出雷壇來歷,卻被此人一語道破,此人顯然對人族非常熟悉,不知和人族有何淵源。
“果然是道門傳人……”
老者點點頭,“老夫元象。”
元象!
朱厭一族族長!
秦桑心中驚異,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將這一位引來了。
司幽族已經派來密探,遲早會動手,朱厭族發現元繆掌控不住局勢,派來地位更高的人物,是正常的。
沒想到直接驚動了族長!
不算圣地中的圣境和祖境強者,各大上族的族長,皆是異人族最頂尖的大人物,屈指可數。
這些人的目標應該是沖擊圣境,元象族長早已不問世事,神龍見首不見尾。
和元繆同來,元象族長的身份毋庸置疑,這等強者也不屑于冒充他人的身份。
秦桑神容一肅,凝聲道:“不知是族長駕到,貧道禮數不周,怠慢之處,望族長海涵!”
“道門前輩餐風飲露,逍遙自在,不拘俗禮,灑脫自然,老夫素來心向往之。”
元象抹了抹嘴角,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秦桑暗道您說的應該是道門的丹鼎派,據他所知,符箓派的規矩和禮節繁瑣得很。
不過,由此可見,元象對人族非常熟悉,或許曾經離開霧海,在大周游歷過。
小小風暴界,竟能驚動元象族長,是秦桑始料未及的。不尋常的情況,也讓秦桑產生了許多疑慮,無數念頭從腦海閃過。
他忽然有種預感,風暴界的背后可能沒那么簡單。
按照常理,風暴界舉界飛升,進入朱厭族的疆土,不可能瞞得住他們。
秦桑之前一直在考慮怎么和朱厭族相處。
回到風暴界后,查探到的種種情形,譬如有青靈之氣這等異寶存在,長右族有理由隱瞞,譬如朱厭族對御族非常寬宏,譬如元繆對此一無所知,讓秦桑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元象族長突然出現,令秦桑意識到,這些或許只是表象。
突如其來的變數不知是好是壞,秦桑思緒百轉,只聽元象接著問道,“既然你也是道門傳人,是琉璃仙子的師父讓你來的?”
說罷,元象暗自嘀咕道:“現在應該成師徒了吧。”
此言一出,秦桑目中精光一閃,心中驟起波瀾。
一切果然只是表象,風暴界能夠在霧海安然無恙近千年,背后另有隱情!
元象口中的琉璃師父,顯然不是冰遙,她們以前便是師徒,何來‘成師徒’一說?
紫微宮的遺跡也表明,冰遙兇多吉少。
琉璃新的師父究竟是何方神圣,為何童靈玉、李玉斧,甚至師雪都不知情,整個風暴界一無所知!
琉璃此次外出,很可能是去拜見那位師父了。
元象提及此人時,神態異常莊重,可見琉璃師父的修為和地位定然極高。
會不會哪位飛升的前輩?
亦或者某位游歷到此的人族大能?
不過,秦桑此刻聯想到的是風暴界種種隱秘,除了紫微宮,還有第一劍侍忌憚的存在,舉界飛升會否另有隱情。
難道自己終于能窺見到冰山一角了?
“貧道不知族長說的是哪一位,但想必應該不是貧道之前認識的道友,”秦桑想了想,回道。
“果然如此!看來你是自下界飛升大千,后來得知此事,自行趕來,非是受人指點。茫茫大千,無邊無際,你竟能找到這里,著實不易。”
元象又灌了口酒,長嘆一聲,“不成想,卻是陰差陽錯,引發這么多誤會。”
此刻,秦桑已經能夠隱隱猜出一些,追問道:“不知族長說的誤會,是指什么?”
“你既然不認識那位,老夫也不便透露那位的身份……”
元象面露沉吟之色,似在思索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當年,那位找上門來,讓老夫照拂一二,莫使你族滅亡。但你們和長右族仇怨已深,老夫身為上族,卻也不能偏幫外族,強行阻止長右族報仇。遂與那位約定,老夫不會阻止你們和長右族的爭斗。以后只要不是你們主動與人結仇,便不會有人對付你們,更不會有人以大欺小,那位答應了。多年以來,那位再沒出現過,老夫也從未干涉。你們這次投靠司幽族,引來大麻煩,老夫也不好插手了。”
聽到元象這番話,秦桑霎時豁然開朗,之前種種疑惑都得到了解釋。
風暴界能在異人族地界生存,果然有人照拂,只不過整個風暴界只有琉璃一人知曉。
秦桑對琉璃師父的身份愈發好奇了。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那位始終沒有現身,只是請托元象族長暗中看顧。
是那位不方便出手,還是當作對琉璃的一種磨礪?
元象所說的大麻煩,定是指司幽族準備興兵來攻,由此看來,這個大麻煩卻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引來的。
不過,如果自己沒有回來,岷倬突破,風暴界的處境依然非常危險,不知元象族長會不會出面。
“族長說的大麻煩,是指司幽族蘆家?”秦桑明知故問。
“不單單翰江蘆家,還有皇族,宣稱你們投靠的那位是堰山思家的叛徒,屆時還會有皇族高手一同討伐。你們已經成為堰山思家的御族,這便是司幽族內部之事,老夫出手名不正言不順,至多只能對他們提一些限制,以及拖延一段時間,能否渡過此劫,只能靠你們自己!”
元象說罷,見秦桑沒有驚慌失措,深深看了他一眼,“老夫看你并不慌亂,看來早有良策。”
“貧道已提前找到一處安全地界,送過去一些晚輩,最壞的結果也能留下香火。”
秦桑沉聲道。
一切都在他們預料之中,甚至比預想的更好。
這里是朱厭族領地,司幽族不可能傾巢出動,只要元象族長愿意,完全可以提出合理的要求,限制司幽族前來的高手。元象族長配合拖延時間,等雷壇建成,誰勝誰負尚未可知!
當然,秦桑不會將心事都表現出來,盡管元象族長看起來是友非敵。
他迫切追問道:“元象族長能否聯絡到琉璃仙子的師父,或者告知貧道那位的道場所在,貧道愿親自前去拜訪?”
“紫云山,你可知曉?”元象反問。
秦桑想了一會兒,微微搖頭。
據傳,坎州之外,東海之中,有許多人族的隱世勢力和高人,秦桑聽過一些傳說,但沒有紫云山。
“這便是了。”
元象道:“那位一直在紫云山修行,但老夫只知紫云山在霧海附近,不知紫云山位于何處,也沒有辦法傳訊過去,從來都是紫云山聯絡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