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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物歸原主

  四個親衛抬著一張軟榻,將李文孝抬進了帥帳。

  只見他面如金紙,氣息游絲,好似病的比劉慧汪還要重?

  眾人大奇,怎就突然成了這副模樣?

  只有劉慧汪神色如常,好似早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坐!”

  他指了指身側的矮榻,又定定的看著李文孝,柔聲笑道:“大將軍尚能領軍否?”

  李文孝福臨心至,神情一僵。

  他竟從劉慧汪的這聲柔笑中,聽出了殺意?

  就因為八千義師精銳折在了李文忠和李茂之手,他就要殺自己?

  這連著幾仗,那李承志是如何勝的,劉慧汪比自己更清楚。他雖不知兵,但并非愚昧之輩,當知這是非戰之罪。

  更何況,就算要治自己的罪,也不該是現在。不然就憑他手下這些蝦兵蟹將,有幾個是李承志的對手?

  轉著念頭,李文孝目光無意中掃過矮榻,看到了劉慧汪手邊的那塊銅牌。

  上書:劉氏稱王,李氏為輔……

  這東西是他一手炮制的,他自是清楚無比,假到不能再假了。

  但劉慧汪并不知道這是假的,為何公然就拿了出來?

  其實來之前,他是準備和劉慧汪講講條件的。即便不會破罐子破摔,至少也要讓這禿賊知道,他李文孝不是阿貓阿狗,豈能招之即來,揮之則去。

  但不知為何,李文孝總覺的劉慧汪好似巴不得自己這樣做?

  心里驚疑著,李文孝坐正了身體,朝劉慧汪做了個揖:“法王但有所命,李文孝敢不效死!”

  名義上,劉慧汪是主上,烏支李氏只是臣下,所以不論李文孝心中如何不服,表面上定然是要表示臣伏的。

  “敢效死就好!”

  劉慧汪微微一笑。

  李文孝的罪,何止只是領軍無方?

  要不是手下無人可用,李文孝不知死了幾百遍了……

  今日他但凡敢說半個不字,他烏支李氏滿門,一個活口都留不下來……

  “自今日起,堂下諸將皆聽令于你,但有不聽號令者盡可斬之。除圣衛之外,各營也均由你調遣,我只要你斬了那李承志,打通西進之路……”

  說著,劉慧汪又抬起頭,冷冷的掃了一眼其他人,語氣陰寒:“值此生死存亡之際,只望各位盡棄前嫌,同心協力,共御強敵……我會賜大將軍法令,自我之下,無人不可斬之……”

  不論是堂下諸將,還是李文孝,全都驚的抬起了頭,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諸將在想,自起兵之初,李文孝就有不臣之心,劉慧汪也罷,還有他們這些劉慧汪的死忠也罷,對其多有防范之心。兩方之間早已生了嫌隙,李文孝怕是已然恨他們入骨。

  這等情形下,你竟然還敢將軍權盡付交給他,就不怕李文孝行那背恩忘義之事?

  李文孝則想的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兩月前你若有這等魄力,這涇州城早攻下來了……

  “是不是在想,我為何現在才將軍權盡皆托付于你?”

  劉慧汪陰陰一笑,將那塊銅牌往李文孝面前一丟,“物歸原主,與你那一塊正好配個對,也算是給你留個念想……”

  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拳,李文孝腦子里“嗡”的一下,瞬間一片空白。

  原來劉慧汪早就知道這一塊假的,更知道是自己偽造的。

  而且還知道,自己手里也有類似的一塊……

  怪不得從起兵之初,他就不信任自己。即便要用自己時,也必然會在營中委派監軍,安插親信,如李文忠麾下的法明之輩……

  也更怪不得,自己都已然氣若游絲,奄奄一息了,他卻問都不問一句?

  他早知道,自己雖然氣的吐了血,但遠還沒有到要死的地步……

  而自己身邊,也不知何時被他布了眼線,而自己卻絲毫不知?

  到這般情形,他哪里還敢往下裝,一骨碌翻起了身。

  但求情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劉慧汪揮斷:“多說無益,看日后吧……”

  頓了頓,劉慧汪又悠悠一嘆:“怕你分心,我已令人接管了烏支。令尊、令堂,并令郎等,一并差人送去了鶉觚,你盡可放心……”

  我放心你大母?

  劉慧汪竟然連自己留了后路,命李春護送家中子弟逃往高昌的事情都知道,更是提前將人截了下來?

  還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自己身邊,到底被他安插了多少奸細?

  無盡的懼意如潮水一般襲來,只是剎那,冷汗便浸濕了衣衫。

  李文孝“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眼中冒出熊熊怒火,咬牙切齒的低吼著:“禍不及家人……”

  “大將軍誤會了,和尚只是想幫你免了后顧之憂!”

  劉慧汪悵然一嘆,“只要你能敗了那李承志,打通西路,自然就能與家人團聚……”

  團聚?

  可能么?

  李文孝氣的渾身直抖,卻又無計可施。

  連烏支都被劉慧汪占了,家人也盡皆被俘,若是自己稍有不臣之心,都不用動手,劉慧汪就能讓烏支李氏族滅種絕……

  可笑自己自以為運籌帷幄,盡在掌握,卻不知,從頭到尾,自己都被劉慧汪玩弄在鼓掌之中?

  自己早該想到的。

  以他一個樂伎生的賤種,卻生生的出脫成了信徒十數萬,受盡萬人敬仰的“病佛”,又豈是易予之輩?

  自己輸的不冤……

  李文孝眼中隱含淚花,暗暗的咬著牙,恭恭敬敬的匍匐在劉慧汪的腳下,泣聲說道:“還請法王放我家人一條生路……”

  “大將軍何至于此?”劉慧汪輕聲笑道,“我說到做到,只要能敗了那李承志,自當會讓大將軍與家人團聚……”

  涇州城下。

  三十丈寬的土坡上,幾千亂民似是麻蟻,擠的密密麻麻,看的人頭皮直發麻。

  城頭上的箭矢、石頭、開水、滾油,以及被點燃的炭塊、木柴,似是下雨一般的往下丟。

  但亂民卻不管不顧,背上一蔞土,然后雙手拿塊破木板頂在頭上,除此再無任何防護,就如瘋了一樣的往城下沖。

  真的是瘋了。

  十成中,至少有三成左右的亂民會被擊中,但對大部分的亂民而言,好像弓箭射的、石頭砸的、滾油澆的都不是自己的身體,往往只是慘嚎幾聲,然后大吼一句“往生極樂”,便好似所有的痛苦都會離體而去。

  能跑的繼續跑,傷的太重跑不動的,也依然在爬……

  也并非全然都是不怕死的,也有不少亂民恐懼至極之下,轉頭就往回逃。

  而離城墻三四十步遠,便是負責監押的兵卒,但凡逃回來的亂民,不是被一刀砍翻,便是被一箭穿心。

  逃回去十成十會砍死射死,但沖到墻下,卻有一半以上的機率活下來?

  見到情景,逃到一半的亂民再次轉頭,又朝墻下沖去……

  活了這么大,這等景像別說見,連聽都未聽過。

  兩兄弟駭的渾身直抖,像是連刀都拿不穩了。

  他們終于知道,為何亂民早已到了無糧可吃,只能食菜肉的程度,但叛軍依然未出現大面積潰逃的現像。

  也終于知道,為何一旅五六百亂民,卻只派十數個兵卒監押看管,而不會擔心嘩變?

  因為這些人不是已然瘋了,就是已被嚇的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反抗……

  “愣著做什么?”李睿一刀砍翻了一個逃回來的亂民,大聲罵著李聰。

  不是讓他殺人,而是讓他趕快射箭。

  “哦哦……”李聰如夢初醒,飛快的解下弓,又在箭壺里一陣搜尋,摸出一支箭桿上綁著一塊帛巾的鈍箭。

  這種帛巾,兩兄弟衣服的夾層里足足藏了十幾張,之前但凡被亂兵發現,他二人怎么也是被千刀萬剮的下場。

  不得不說兩兄弟運氣好,一路有驚無險,竟讓他們靠到了城下……

  “不行,太遠了……”李聰往城上看了一眼,又急聲叫道。

  離著足有三十余步,而且是三丈左右的城下往城頭上射,李聰委實沒有十成十的把握。

  “那就再往前走……”李睿將刀換到左手,提起藤盾,貓著腰往前沖去。

  李聰一手執刀,另一只手緊緊的抓著李睿的腰帶。

  還好,離著這么遠,便是射到藤盾上,箭矢也沒有了多少力道。

  而且能射遠的箭并不多,為了保證殺傷力,大部分的守卒,都是只照著城下十步方圓內射的。

  再看大部分的箭桿都是新削出來的,箭鏃也是新近打制的,兄弟倆再笨也能猜的出來,城上的箭怕是不多了……

  兩兄弟一陣急沖,竟然又往前走了十余步,抬頭一看,離城墻都已不到二十步了。

  他們負責監押的這一隊民夫全被嚇的駭然變色,還以為隊主隊副嫌他們畏敵不進,跑來殺他們了。

  一時間,竟然是他們負責的這一隊跑的最快,效率最高?

  “趕快!”李睿頂著盾牌,急聲催促著李聰。

  “別催!”李聰斥了一句,張弓搭箭,瞄都不瞄,只是將弓斜指城頭,便飛快的松開了弦。

  別看兩兄弟瘦的跟猴似的,那是因為遺傳所限。李家堡還算富足,基本沒有過族人挨餓的年成。而且兩兄弟自小就跟著老爹養馬,有馬吃的,自然就有他們吃的……

  所以兩兄弟的力氣真心不小,再加刻意備的是輕弓輕箭,二十步的距離下,將箭射進城里基本不是大問題。

  果不其然,只聽嗖的一聲,箭矢越過城頭,消失不見。

  成了……

  兩兄弟大喜。

  “全射進去!”李睿又催道。

  七八支信箭,但凡有一支能被守軍撿到,再交到守將的手里,他們兄弟二人就算是完美的完成了任務……

  至于混進城里……這是兩兄弟自己設想的,李承志從來沒有這樣要求過。

  還說他們是癡心妄想,除非李家的墳頭上冒青煙……

  “嗖嗖嗖……”信箭一支接一支的被射進城,兩兄弟射的不亦樂乎,但三十余步外的李浩卻看出了不對。

  他一指李睿李浩,問著身邊的親信:“這二人在做什么?”

  親信瞇眼瞅了瞅:“似是在還擊?”

  還擊?

  李浩啞然失笑。

  還真是兩個官迷,想立功想瘋了,敢沖到那么近的地方?

  城頭上的守卒不但有箭,還有重弩和石炮,照頭來一下,兩兄弟不死也得殘……

  正譏笑著,又聽親信說道:“但不知為何,他們射出的箭,好似都飄了……”

  李浩下意識的一怔:“飄了,飄哪了?”

  “飄過了城頭……”

  “興許是手不熟……”剛說了半句,李浩猛的一滯。

  即便是手不熟,也不該是全飄過城頭才對,怎么也該有幾支射到墻墻上……

  而且五弟說過,這兩兄弟從小養馬,更當過戊卒,不但弓馬嫻熟,還殺過馬賊。

  護著二哥逃回營寨時,遇到了攔路的僧兵,只是一箭,就將一個和尚射下了馬……

  有鬼……

  李浩臉色猛變,一聲急吼:“召回來……”

  親信應了一聲,當即讓十幾個傳令兵大聲吼著:“宋亨宋通,即刻回營……”

  雙方就離著三十步,呼聲這般整齊,即便有亂民的慘叫聲干擾,兩兄弟也聽的清清楚楚。

  兩兄弟下意識的一回頭。

  看到李浩的親信一邊喊,一邊不停的搖著一桿令旗,李睿臉色一變:“會不會是被發現了?”

  李聰驚道:“不應該吧?”

  “那為何這般急,連令旗都用上了?難道還能是那李浩怕你我被傷著?他怕是巴不得我們死在城下,好把那兩匹馬也昧了……”

  李睿陰沉著臉,低聲說道,“不可不防……箭還有幾支?”

  李聰瞅了一眼箭壺:“三支!”

  “箭丟了,帛巾撕了……”

  李聰有些不甘。

  三支信箭,也就是三四息的功夫……

  “蠢貨!”李睿急聲罵道,“他都下了讓你回營的軍令,你還要射,沒鬼也成有鬼了……全丟了……”

  嘴里罵著,李睿踢了李聰一腳,又朝著李浩使勁的揮了揮手,意思是得令!

  李聰咬了咬牙,三兩下將那三支信箭撅成幾截,又用力的撕扯著三塊帛巾。

  一縷縷絲線如同飛絮,飄落在塵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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