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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對峙

  角旗隨風高揚,發出“獵獵”空響。丈余長的信幡時而扭結,時而飄展,仿佛一條怪蛇,在不停的翻騰挪滾。

  除了風聲,偌大的戰場,幾乎再聽不到其他的雜音。

  望樓之下圍滿了軍將,大都是像李亮、李彰、李睿、李聰、李昭、李明等這種李氏年輕一代的骨干。

  另外還有如騎兵旅帥皇甫讓、步營軍主安啟光等幾位朝那籍的外姓將領。

  這幾個都是李承志拿鋼甲和僧戶換來的,只要他愿意,隨時都可以讓這些人改姓“李”!

  但顯然,已是來不及了……

  不知交待了些什么,但至多也就說了兩三分鐘,一直都是李承志說,李豐在聽。

  聽著聽著,李豐額頭上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最后竟然站都不敢站了,直接跪倒在了望樓里。

  說到最后,李承志又輕聲一嘆:“不要多想,也不要怕,只是防患于未燃……記在心里就行……”

  他越是輕描淡寫,李豐越是驚懼,臉都嚇青了,眼角直抽抽,頭上似是被潑了水,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咚”的一聲,他重重的一個頭磕了下去,本想說“絕不會發生郎君所擔心之事”,但話到了嘴邊,卻如被噎住了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萬一呢?

  人心難測,險惡惟危!

  為爭權奪利,子弒父,妻殺夫之事,自魏晉至如今幾乎天天都在上演,更何況只是仆與主?

  郎君擔心的,不一定就不會發生……

  以前經常聽郎君言:所謂的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原來這句話,真不只是說說,郎君竟然一直都在防范?

  李豐也不知道,是該說郎君心性過于涼薄,還是說他謀慮極其深遠。

  僵了許久,李豐鄭重的往下一拜,悲聲說道:“郎君放心,仆定不負重托!”

  “嗯,去吧!”李承志點了點頭,又一指劉慧汪大營,“這些胡騎應該已猜到我們有了防備,估計馬上就會逃……你出陣后,便率領騎營先行布置,能拖一刻是一刻,盡量替李松多爭取些時間……”

  “仆明白!”李豐應了一聲,起身下了望樓。

  看他往下攀爬,兩只手竟然都還在抖,李承志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只是暗示了李豐一句,讓他提防并節制李松而已,竟能將他嚇成這副模樣?

  郎君我又不是現在就要提起屠刀忌殺忠良了,你至不至于?

  數千大軍要盡付托與李松,下次再見,天知道是不是要到幾年之后。這天高皇帝遠的,自己得缺心眼到什么程度,才一點防范都不做,百分之一千、一萬的相信李松?

  真要什么都不做,李松反倒會心下惴惴,暗中猜疑郎君我是不是在他身邊埋伏了殺手,就如諸葛亮安排在魏延身邊的馬岱……

  包括李松,李承志之前也是這樣交待的,并且明確告訴他,自己會派人監視。

  李松反倒是朗聲一笑:“郎君盡管派……”

  看來這李豐已然是指望不上了。

  李承志微嘆一聲,又將皇甫讓叫了上來。

  之后又是其他人……

  交待的話大同小異:先是講了為何讓他們跟著李松出關,讓他們忠心輔佐李松,又說多則一年,少則數月,定然會將他們的家人也送到。

  然后又交待了一些出關后的應對細節,戰略方向等等。

  眾人驚的驚,喜的喜。

  其實自朝那進駐涇陽以后,這些人就已預感到,遲早都會有這么一天的。

  除非李承志愿意引頸待戮,或者像其祖李其一般,被軟禁洛陽,直至老死。

  用李承志自己的話說,這就是步子邁的太大,一不小心扯著了蛋。

  之前打仗打的太嗨,李承志竟然壓根沒意識到這一點,直到抓到那幾個細作,他才猝然驚覺:朝廷已然開始警惕他了。

  再一深想,若是換位思考,自己如果是朝廷,或是奚康生,又會如何做?

  說不定李韻的這一萬五千大軍,就是專門來對付自己的……

  只是動了動念頭,李承志就驚出了一身冷汗:短短兩月時間,自己就能從無到有,整備出了一千鐵騎,五千甲卒?

  朝廷的虎騎才有多少,又用了多少時間?

  再比士氣和戰力……不是李松、皇甫讓太膨脹,他們早就開始期待: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和虎騎碰一碰……

  所以,這些人猝然聽到這個消息時,喜比驚還要多,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出:能不能換別人去?

  當然,選的這些人,都是李承志深思熟慮過的,基本都和李松是一路貨色:聽到“造反”兩個字,藏在身上的虱子都在笑……

  眾人依依拜別,快步離去。李承志仔細的觀察了一遍,發現除了李豐外,剩下的竟然個個都是容光煥發,神彩飛揚?

  他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這可是在為造反做準備啊……

  他還以為,即便不是個個都愁眉不展,惶恐不安,至少也該心緒茫然,無所適從才對?

  即便心大到連這個都不怕,至少該擔心一下郎君我吧:你們都走了,我就只剩一千兵,萬一李韻真打過來了怎么辦?

  一群混賬,干啥啥不行,造反第一名……

  等眾將離去,李承志又揮了揮手,讓李睿將胡保宗放進了陣。

  他邊下望樓,邊給李亮交待道:“上去盯著,賊營但凡異動,立刻喚我!”

李亮知道,郎君這是不想讓胡保宗登上云梯,看到營內的變動  他應了一聲,飛快的上了望樓。

  看李承志手中紙筆齊備,胡保宗撲愣著眼皮子,瞅了好幾下:這是準備交待遺言,還是準備寫造反的誓詞?

  心中閃過一絲奇奇怪怪的念頭,胡保宗又一指大陣,疑惑的問道:“我看各旅均在調動步卒,這是做甚?”

  “還能做甚?”李承志冷笑道,“自然是在抽調車兵……你不會以為只靠你我的兩千騎兵,就能將這兩千胡騎圍殺干凈吧?”

  胡保宗愣了愣,詫異的看著李承志,好似在說: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攻剿叛賊?

  官兵都到二十里以外了……

  李承志還能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冷笑一聲:“南翼交給你了,知道怎么做吧?”

  南翼交給我?

  難道還能是為了剿賊?

  劉慧汪和那些胡騎腦子壞了,才會往官兵的懷里鉆?

  胡保宗瞄了李承志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黑騎加甲卒,也就堪堪兩千而已,但李韻可是足有一萬五千兵?”

  “就是十萬又如何?”李承志嗤笑道,“他是岐州刺史,你是隴東郡尉,八百桿子都打不著……我就不信了,只要你帶兵往陣前一立,他還真敢把你滅了不成?”

  胡保宗斜了斜眼睛:這是要讓自己當炮灰、當馬前卒,替他爭取時間的意思?

  再看李承志提著筆,一副不知如何下筆的模樣,胡保宗猛吸一口涼氣。

  這分明是要跑路了,準備交待后事的意思?

  他驚聲問道:“你要逃?”

  “爺爺逃個鳥毛?”李承志氣的大罵,“這一逃,不成反賊也成反賊了……”

  那就是要戰?

  胡保宗更驚,嘴唇都哆嗦了起來:“不至于,真不至于……你也不想想,奚康生是干什么吃的,還真能不知道這兩月以來,你與叛軍是真打,還是假打?

  也根本不是延容公和張司馬所想的那樣:奚康生誤以為你與那劉慧汪一樣,都是叛軍的誘餌……不然連你我都不知道涇州以南還有大量伏兵,卻不聲不響的就被奚康生給滅了?”

  說了一半,胡保宗呲了呲牙,壓低聲音道,“究其原因,還是你那甲造的太快太好,你這兵,練的太勇太悍了……”

  李承志猛嘆了一口氣:看吧,就沒一個是蠢的!

  連胡保宗都能想到,楊舒和張敬之能想不到?

  這兩個其實也清楚,自己早已料到這一點了。

  之所以還那么說,其實是在暗示自己:穩住,有我們在,什么都不會發生……

  真的什么都不會發生么?

  李承志從來都不會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更不會將小命交到別人手中……

  自強不息吧!

  李承志懶的和他閑扯蛋,將筆往前一遞:“寫!”

  寫什么?

  胡保宗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瞪:“投名狀嗎?”

  “投你娘?”

  李承志氣的直咬牙,“給你叔祖寫信,給我要個官,能征兵練兵、鑄兵造甲的那一種,越大越好……”

  胡保宗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奚康生啊奚康生,我胡家世世代代都感謝你……

  要不是你這么一逼,李承志這種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的性格,怎可能走到這一步?

  這樣一來,豈不是等于,李承志是授涇州刺史胡始昌之命,才征的這些兵,練的這些甲?

  而所謂的白甲營,其實全都是涇州的官兵,打過的這些仗,立過的這些功勞,主功全是胡始昌的?

  說直白點,真要將李承志這官坐實了,胡家和胡始昌的禍事立解。

  說不定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先不說劉慧汪是不是誘餌,涇州以南的伏兵又是從哪里來的,又被奚康生滅掉了多少,但起事造反的首腦就是劉慧汪,這是不爭的事實。

  只要李承志滅了劉慧汪,胡始昌的首功就是板上釘釘……

  胡保宗話都說不利索了,抱著拳就要往下跪,但膝蓋都還沒彎下去,就被李承志一把提溜了起來。

  “爺爺稀罕你一個頭么?”李承志冷笑道,“也別高興的太早,等真的滅了劉慧汪再說……”

  胡保宗恍然大悟:怪不得都到這份上了,李承志還有心思剿賊?

  自己真是想的太簡單了……

  “寫什么信?我親自去……”胡保宗激動的說道,“憑白耽誤時間不說,還說不清楚……”

  “說你蠢你還不情愿?”

  李承志瞪著眼睛罵道,“你走了,誰幫我擋住李韻,擋住那一萬五千大軍?”

  胡保宗悚然一驚:對啊?

  萬一李韻腦子一抽抽,現在就要沖過來怎么辦?

  算來算去,此時的整個白甲營,也就只有自己能讓李韻顧忌一下……

  哪個輕哪個重,還用的著考慮么?

  胡保宗一咬牙,飛快的提起紙和筆,墊著云梯的踏板寫了起來,邊寫邊罵:“李韻,我干你大母!”

  看他下筆如飛,李承志暗松一口氣: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不過這官肯定沒辦法坐實了,就算自己想認,楊舒、張敬之、甚至是奚康生都不會答應。

  未雨綢繆罷了……

  寫好了信,李承志鄭重其事的交給李睿,又仔仔細細的交待了一番,讓他快馬送往涇州城。

  左右就離著三四里,劉慧汪已是自顧不瑕,哪還有能耐派兵阻截?所以李承志估計,如果胡始昌的反應快,至多再過半個時辰,自己就是官了……

  他微微舒了一口氣,又往外攆著胡保宗:“記住了,你就是死,也要把李韻給我攔在五里之外……”

  “放心!”胡保宗鄭重其事的回道,“但凡有一個官兵靠近五里之內,則表明我已經戰死了……”

  還真是第一次見胡保宗表露出這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情緒。

  毫無來由的,李承志鼻子一酸,深深往下一拜:“嗯,拜托了!”

  等胡保宗出了陣,連影子都看不到了,李承志都還沒動一下。

  直到李亮喚他,說是敵營有異動,他才回過神來,輕輕的吐了一口氣。

  騙胡保宗這樣的老實人,壓力實在有些大……

  只能以后想辦法,補償一下了。

  敵營確實動了:還余近兩千僧衛,護著劉慧汪所乘的云梯,在往東退。

  那兩千胡騎也不再游蕩,而是聚在一起,擺好了沖擊陣形,好似下一刻就要逃走。

  李承志往后看了一眼:胡保宗已率領所有的黑甲步卒出了營寨,準備在營寨五里以南布置防線。

  胡保宗的人一走,大陣就可以動了……

  李承志輕輕一點頭:“你也去幫忙,再令李時率塘騎嚴防西北兩翼,別說官兵,連只鳥都不能飛進五里內……再交待李松,盯緊號旗,一旦有令,就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戰場……”

  “諾!”李亮重重的應了一聲,快步而去……

  李承志一聲令下,隨著令旗揮動,大陣即刻動了起來。

  不斷有士卒出陣,撤往營寨內,同時也不斷的有士卒走出營寨,補充進了大陣,填補前軍撤走后的空缺。

  看似四千步陣依然嚴絲合縫,但除了正前方的前陣之外,其余三面的兵,已不是那些兵了。

  如果楊舒和張敬之還在,就會發現:左翼、右翼、后曲這三陣的長槍兵,竟然都換成了短槍,也就是一丈矛。

  要是再能看仔細一點,就會看出:若是風大一些,這些甲卒身上的白甲竟然能飄起來?

  其實就算這兩位還在,讓他們看到前軍戰兵換成了輔兵也無所謂。

  如此大的變動,根本瞞不住所有人。而李承志想瞞的,也根本不是這個……

  劉慧汪五官扭曲,獰聲問道:“這白甲賊,應該是要攻過來了?”

  想李承志攻過來?

  簡直是癡人說夢!

  慕容青孤冷聲回道:“看不到么,白甲大陣動的只是左右與后翼,況且只是在調換兵卒,并沒有前后挪動過半絲。再者,換陣如此明顯,你還看不明白李承志所為何意?”

  “何意?”劉慧汪急切的問道。

  “他不動前陣,只動其他三翼,是為了抽出強兵,待我等一逃,便會尾隨追擊……”

  慕容青孤恨聲罵道,“還聽不懂?意思就是你這埋伏,早被李承志識破了……有埋伏你早說,讓我來啊?

  你退那么快、那么急,甚至是不計死傷、拼著全軍覆滅的風險往后退,白癡也能猜到你在誘敵……”

  這難道不是罵自己也是白癡?

  去他娘的珠璣如玉,去他娘的溫文爾雅,爺爺裝的夠夠的了……

  劉慧汪即將破功,破口大罵的那一剎那,猛聽慕容青孤問道:“白騎果然在往北調動,再不逃就來不及了……你走是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還能走到哪里去?

  這一刻,劉慧汪有如戰神附體,福臨心至,軍事屬性翻著跟頭的往上點。

  他此時才想通,白甲營為何如此鎮定?

  不單單是已識破了僧營有埋伏,而且根本就不怕自己或是慕容青孤逃竄,

  不然即便不攻,也該圍上來才對,又何必要等逃了再追?

  “逃不出去的……不聲不響間,奚康生就能將新平郡城的伏兵一舉殲滅,又怎可能不扼守各處關隘?你又能往哪里逃?”

  “管不了這么多,反正總比留在此地等死的強……”

  慕容青孤冷著臉抱著拳,朝劉慧汪拱了拱:“你要不走,那我走了,珍重……”

  他剛要下樓,劉慧汪卻攔住了他。

  原本油光水滑的一張俊臉滿是猙獰,似是在猶豫。

  要不要逃?

  劉慧汪一時猶豫不決,下意識的往樓下看去。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樓下的一個和尚也恰好仰起了頭,沖著他微微一笑。

  若是慕容青孤轉頭,就會發現,這一上一下兩張臉,竟然幾無二致,仿佛是在照鏡子……

  他只當劉慧汪在舉旗不定,頓時有些不耐煩,剛要出聲譏諷,只聽“噗通”一聲。

  劉慧汪,竟然跪了下來?

  慕容青狐感覺好不真實。

  你可是有萬千信眾,高高在上的大乘法王……

  再說了,跪我又有何用?

  劉慧汪又一個頭磕了下去,等抬起頭,臉上已布滿淚痕。

  只聽他悲聲說道:“恕弟子不能再侍奉法王了……”

  什么意思,法王不就是你么,還哪里有?

  正驚疑著,樓下突然傳來幾聲佛號:“爍爍圣火,焚我罪業,滌盡塵滓,往生極樂……”

  慕容青孤本能的往下一瞅,不知什么時候,云車已停了下來,那些涌經的和尚正對著一個纖弱的背影合什行禮,口中念念有詞。

  當那個和尚抬起頭來,看清其長相時,慕容青孤如遭雷擊。

  又一個劉慧汪?

  這一個又是哪來的?

  當他要轉過頭,看向身邊這一位時,樓下的那一個止不住的咳了兩聲。

  只是兩聲輕咳,就仿佛要了他半條命一般,竟是站都站不穩了……

  慕容青孤什么都明白了。

  病佛病佛……沒病的,自然就是假的。

  怪不得自己一直都覺得哪里不對:這賊禿今日竟然不咳了?

  原來只是替身……

  樓下的劉慧汪笑吟吟的抬起頭:“青孤大人,別來列恙!”

  無恙你娘?

  慕容青孤咬牙轉過頭,問著腳下這一個:“原本根本沒有陷阱?你只是怕我丟下法王獨自逃命?”

  怎可能沒陷阱?

  本就是為那李承志準備的,想著只要他敢進來,自然能讓他有來無回。

  然后白甲營定然會大亂,再從容逃命也不遲。

  但誰能想到,白甲賊竟不上當?

  腳下這一個往下一叩,嘶聲回道:“若是沒有,我明知必潰,何必讓僧衛誘敵?若是青孤大人想看,盡可留下一觀……”

  我觀你大母……

  慕容青孤一聲怒吼,邊下樓邊罵道:“竟耽誤了如此之久,若是早走,早跑到幾十里以外了……”

  說著又一吼樓下的劉慧汪:“還不快走!”

  “自然是要走的……”

  樓下這一個一點都不緊張,略一抬手,朝樓上的那一個微微稽首:“有勞了!”

  “法王保重!”樓上這一個哽咽著磕了個頭,眼淚流的更快了……

  幾個僧兵扶著病和尚上了馬,隨著慕容青孤幾聲呼喝。鐵騎矢鋒開動,只聽蹄聲如雷,如一道巨龍一般的騎陣,開始向北奔馳。

  但還沒奔出半里地,矢峰騎隊的馬速都還沒有提起來,斜刺里突然沖出一支白騎,從西北方向迎了上來。

  數量不多,也就千騎左右。

  這可是逃命,本就是你死我活,慕容青孤早就抱定了誰攔就和誰拼命的心思。

  他本想不閃不避的沖殺上去,但無意見看來有一半的馬上沒有人,馱的是干草,而另外一半騎士手中,拿的即不是騎槍也不是馬刀,而是火把的時候,拼命的心思早被驚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更是將李承志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爺爺是胡族,都不敢將馬這樣用來打仗,難不成你個漢人的馬比我還多不成?

  但心里再恨,慕容青孤也不得不避其鋒茫。

  只要馬背上的火燒起來,那些空馬必驚,十成十會沖過來。慕容青孤的騎兵陣形也定然會被沖個稀巴爛,說不定還會燒死、踩死一部分。

  所以,如果不想被沖亂,慕容青孤只能暫時向東逃,避開這支白騎……

  隨著幾聲號角響起,騎兵矢鋒猛一轉向,由北轉向了東。

  但皇甫讓并沒有緊追,而是率騎隊斜向東北。

  用意不言而明:只要不是朝西或朝北逃,其他兩個方向隨你。

  向南就是朝廷的大軍,所以慕容青孤只能朝東。

  但他不可能一直朝東,遲早都得轉折向北或是向西,沖過邊境,遁入柔然或高昌。

  而再往北二十里,同樣還有一旅白騎,由李豐率領,在那里等著慕容青孤……

  替身已站起身,臉上的淚痕已擦的干干凈凈。

  看著越奔越遠的那幾襲僧衣,他微一合什,口中喃喃自語:“法王,珍重!”

  云車繼續動了起來,車下的誦唱聲越來越大,不但那十多個和尚在念,還包括侍立在云車四周,滿臉狂熱的看著云車頂端的那兩千僧衛。

  不知何時,法能也上了云車,正侍立在一側。

  和尚拍了拍膝上的土,又整理了整理衣裳,悵然問道:“準備的如何?”

  “都已準備妥當,只待閣下入壇……”

  這位雖是替身,但地位不低,法能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彎下了腰,低聲問道,“那陷阱,還需不需發動?”

  “賊人不上當,徒之奈何?”俊和尚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又沉吟道,“看時機吧……先回法帳,升壇……”

  法能頓時一喜,應了一聲,又朝樓下一聲清喝:

  此起彼伏的傳令聲接連響起,一直傳到了涇州城墻下。

  自此,不止是云車下的和尚,就連靠近城墻的那些亂民都開始誦唱,“爍爍圣火,焚我罪業,滌盡塵滓,往生極樂”這十六個字響徹云宵。

  而這些人無一不帶著虔誠、狂熱的表情,就如一群投胎的餓死鬼,看到了天國的無上珍饈……

  李承志打量著一塊青銅令符,久久無語。

  蕭關都尉!

  意思就是負責領兵防守蕭關關隘的軍官。屬從七品,在郡尉之下,縣尉之上,若是領兵,至少也是軍主級,可率一千兵。

  李承志真沒想到會這么巧,胡始昌竟然給自己安排的是這個官?

  這上面的蕭關,就是關中四關之一,處隴山最北端、離朝那城不到二十里的那座蕭關。

  如散關一樣,蕭關也屬地方治防,也就是由涇州直治,或是隴東屬治。

  但因涇州軍事早已荒廢,再加離的不遠,胡始昌便利用他和高平副鎮將陸恭的私人關系,托于高平鎮防治了。

  如果李承志愿意,完全可以從陸恭手里接管過來,然后將李松等人從蕭關放出,而不是費這么多的周折演戲。

  但他更害怕,是不是如涇州城南的李韻一樣,奚康生也早已派了一支大軍,駐防隴山了?

  所以李承志不敢賭……

  既然有相對穩妥的法子,又何必要冒險?

  李承志暗嘆了一口氣,將令信與授官文書揣進了懷里。

  手都還沒掏出來,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

  “爍爍圣火,焚我罪業,滌盡塵滓,往生極樂……”

  李承志的臉色稍稍一變。

  劉慧汪竟然沒逃?

  不然這些僧衛的歡呼聲不會如此狂熱。

  還真是沒想到啊?

  九成九的邪教,教首都是即不信教義,也不信鬼神的。之所以裝那么玄乎,自然是為了讓信徒相信,以及斂財。

  說不太好聽一些,比普通人還怕死……

  李承志還以為劉慧汪早逃了。

  還有這句“往生極樂!”

  每次叛軍發動自殺式沖鋒的時候,喊的不就是這一句?

  看來久等自己不入坑,劉慧汪失去了耐心,又發動了攻勢。

  前陣雖然沒動,還是那一千長槍兵,但這歇了這么久,士氣和戰意何止弱了一半,不知能不能抵擋的住?

  是不是趕快將寨后等待的李松急召過來,先擋上一陣?

  心里轉著念頭,李承志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卻驚訝的發現,那些僧衛雖然喊著口號,但并不是往前攻,而是在護著劉慧汪的旗仗往后退?

  李承志狂喜:還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自己剛剛還在發愁,如何才能將這些已陷入瘋狂的僧衛清離戰場,或是引開,反正堅決不能讓這些叛軍看到李松做的事情。

  但沒想到,這些僧衛竟然主動撤了?

  真是天助我也,至少不用再派槍兵進逼,再不濟,也能省下不少箭來……

  李承志壓抑著興奮,給李睿下著令:“知會前陣,守好陣腳,令宋禮深從南北兩翼輔兵營各抽調五百兵卒,抓緊時間撿拾箭支,限時兩刻,能收多少是多少……旗兵,向李松傳令,即刻率領車營出動……”

  隨著李承志的吼聲,李睿并數騎親衛各自奔向前陣和兩翼,旗兵則飛快的揮著旗。

  李承志又伸著頭,眺望著越退越遠,似是要回叛軍南營的僧衛。

  退的再遠又有何用?

  難不成還能在營中再設一處陷阱?

  放心,肯定不會追過去的……

  想到這里,李承志猛的一咯噔:對啊,之前的陷阱呢?

  這人走光了,你陷阱怎么發動?

  難道是不需靠人的那一種?

  除非劉慧汪也如自己一樣,會造炸藥。

  開什么玩笑?

  盯著劉慧汪曾率旗仗指揮作戰的那處小坡,李承志臉色時陰時睛。

  或者說,是自己判斷錯了?

  應該也不可能……

  劉慧汪這種人的腦回路確實不能以常理度之,但那些胡人腦子都應該是正常的,若是沒埋伏,胡騎不可能耽誤那么久才走。

  沉吟許久,李承志一指陣前:“李睿,派一隊輔兵,從陣前起,至劉慧汪停駐旗仗之地而止,來回跑上三次……”

  雖然覺得可能性不大,但李承志還是不敢親自冒險,想著等輔兵試一試,確實沒危險之后,他再親自去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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