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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不世之功

  達奚如遭雷擊。

  為何會這樣?

  亂兵都已停下來了呀,為何還能重新聚起士氣,重新反撲上來?

  一觸即潰的,不應該是亂兵才對嗎,為何會是官兵?

  完了……全完了……離此一里外,就是白甲營的寨門,從父就在那里……

  前陣已潰,即便亂兵不知道關中鎮守奚康生就在那里,但這般多的亂兵,定會波及到……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會下令沖鋒……不,不會聽從李承志的軍令,而將騎兵和后翼全部撤走……

  已然敗了,若是讓從父再有個閃失,真是百死也難贖……

  “走……”

  達奚一聲厲喝,狠狠的一鞭子抽到了馬股上。

  數十親衛緊隨其后,護著達奚往西急奔。

  但剛往前奔了數十丈,猛聽一陣急吼:“達奚……達奚……”

  在營中能直呼其名的,能有幾個?

  而且還是十幾個人一起齊吼……

  達奚猛的一抬頭……

  是從父,從父為何會在這里……

  達奚心中一松,鼻子一酸,差點流出眼淚,同時猛一催馬,往前奔去。

  只見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群人,竟停駐不前,站在那里?

  達奚心里一慌,急聲叫道:“鎮守大人,亂兵就要追過來了……”

  意思是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等李承志敗了再逃也不遲!”奚康生冷悠悠的回道。

  達奚又是羞愧,又是自責:“是末將指揮不當,才致前陣大潰……請鎮守責罰!”

  “責罰?”

  奚康生悵然一嘆:“李承志稱,這是非戰之罪……遑論你,便是換成老夫,也定然會敗……胡保宗,李承志的潛意應就是如此,老夫沒猜錯吧?”

  李承志只說“達奚即便敗了,也是非戰之罪”,哪里說過后面的話了?

  胡保宗哪里會認,猛的將頭一低:“奚鎮守說笑了,李承志再狂妄,也絕不敢非議鎮守大人……”

  “哼哼……”奚康生也不接話,一甩馬韁,催馬就走。

  達奚抬起頭來,發現奚康生正是往北而去。眾將與親衛緊隨其后,越走越遠。

  但胡保宗還沒走,好像在等他。

  “胡校尉,奚某敗了,我不如你多矣……也不怕胡校尉笑話,奚某至此,都還未想明白,為何突然就敗了?”

  胡保宗轉動了一下眼珠:“敢問達奚將軍,可是見叛賊突然歇戰,將軍便以為是天賜良機,猝然發動了攻勢?卻沒想到,敵賊竟還有反撲之力?”

  達奚被驚的頭皮發麻:“胡校尉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就好像當時胡保宗就站在自己身邊,親眼看到的一樣……

  我哪有這么厲害?

  胡保宗嘆了一口氣:“將軍誤會了,不是胡某,而是李承志……至于他是如何猜到的,胡某也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道。

  看到亂兵狂聲嘶吼,就如潮水一般的涌向大陣槍陣,李承志突然像是發神經一樣,說中陣的亂賊定會突然停頓,又稱達奚十之八九會以為時機已到,令前陣沖鋒。

  還說前陣定然會潰,讓他即刻趕往寨前,勸奚康生退回寨內,或是退回白甲陣內……

  天知道李承志是怎么猜這么準的,就跟會算卦一樣?

  看達奚一臉驚疑,胡保宗搖了搖頭:“真不瞞將軍,胡某確實不知,等將軍見了李承志再問也不遲……”

  “對對對……”達奚連聲應著,緊緊的跟在胡保宗后面。

  兩人剛到大陣后翼,達奚就被奚康生叫了回去。

  其實他比達奚還要好奇,但此時卻不是讓李承志分心的時候……

  聽了足有兩月,耳朵都快磨起繭來了,直至今日,奚康生才見到“空心陣”之威,更見識到了何謂“瘋如邪魔,悍不畏死!”

  為了能盡可能的將亂民吸引至北翼,李承志不但在旗仗下點了火,更在前軍、左右兩翼各點了數堆大火。

  只要站在高處,基本能將白甲陣看個清楚:

  只有兩千多兵,能布出多大的陣勢來?

  即便是空心的,眼下的方陣至多也就有四五十步方圓。

  但就是這只有四五十步的一座小陣,卻如一根被楔子地中的釘子,任你天崩地裂,地動山搖,我自巍然不動。

  無數的亂民,多的根本數不清,有如螞蟻一樣又密又集,直讓人頭皮發麻,此時正在狂聲嘶吼,前撲后繼的沖擊著白甲槍陣。

  但讓人詭異的是,預估足有兩萬之數的賊敵,卻只朝著小小的白甲陣猛沖猛撲,卻對二十丈之外的官兵視若無睹?

  若不是早知奚康生已將軍權全權交由李承志,這兩翼騎兵、七營步卒也是李承志親自下令攆回來的,不然其他人還以為這是奚康生故意想讓李承志送死?

  別說麾下的軍將和幕僚了,就連奚康生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難不成李承志也會妖法,讓這些亂賊如同中了邪一般,眼中只有白甲陣,再看不到其他人?

  “奉直,這是何故?”奚康生疑聲問道。

  張敬之猛的攥緊了拳頭。

  還能是何故?

  只因這些賊敵的眼中,就只有一個李承志……

  他用力的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鎮定下來,顫聲回道:“稟都督,可曾聽到那些亂賊口中所呼:食道果,修金身,成圣業?

  這是因為連番惡戰,數萬叛賊盡皆折于承志之手,從而使賊酋對他恨之入骨。

  再加此時已知事敗,賊酋更恨不得食承志之血肉……所以才蠱惑亂民,謊稱李承志便是那道果,只要吃了他,就能修成金身,成就菩薩果業……”

  意思就算是死,劉慧汪也要拉李承志墊背……

  都沒等張敬之說完,四周便響起了接二連三的吸氣聲。

  聽起來是如此荒謬,但他們又不敢不信。

  因為除了這個理由,再無法解釋那些如瘋子一樣的亂兵,為何眼中只有白甲陣?

  瞅了瞅奚康生的臉色,那個不知是左將軍還是后將軍的將領往前邁了一步:

  “那敢問張司馬,為何李承志放著大軍不用,卻非要只靠兩千民夫獨戰亂軍?難不成是想讓我等看看,便是白甲營的一群民夫,也要比朝廷的大軍強?”

  這話太誅心……

  張敬之眉頭猛皺,剛要喝罵,猛聽一聲暴吼:“放你娘的狗屁……”

  性情如此暴烈,說翻臉就翻臉,而且還能將李承志罵人的話記的這么全的,除了楊舒還有誰?

  他指著鼻子就罵:“但凡不是蠢成了豬,也能想明白李承志為何會令官兵后撤到二十丈之外……袁守益,你是眼瞎了?”

  楊舒映著月光一指遠處,指著那些一半被亂民攆的滿山遍野潰逃,一半被左翼的騎兵牢牢拒之陣外的潰兵,恨聲罵道:

  “就這樣的貨色,怕是沒打就先潰了,李承志用來做什么?讓他們反過來沖自家的陣么?”

  意思全是一群廢物,只會拖后腿……

  只是瞬間,那位左將軍的臉就漲成了紫色,想反駁,卻發現根本找不到理由。

  近六營官兵,被一幫亂兵追的滿山遍野潰逃的事實就在眼前,他怎么反駁。

  “放肆……楊延容,某乃從四品后將軍……”

  楊舒哪會吃他這一套?

  楊家顯赫時,他還做過正三品的大州刺史呢……

  “嘖嘖,原來是袁將軍?怪不得會有如此高見……”

  意思也就只會有你這樣的廢物才會說出這種蠢話……

  那袁守益被氣得渾身直抖,當即就要拔出刀來拼命……

  “夠了!”奚康生一聲厲喝,又冷冷的將袁守益和楊舒掃視了一遍。

  “陣前喧嘩,各五十鞭……”

  說著又一盯袁守益,寒聲問道:“袁守益,莫非你自以為要比李承志強?”

  和李承志比?

  袁守益猛的一僵,額頭上當即就滲出了冷汗。

  他哪還能不知道奚康生的性格?

  這分明是在惱怒自己非要把臉撕破,將官兵不如白甲營的事實赤祼祼的擺上了臺面。

  只要自己敢支應一聲,下一刻,奚康生就敢讓自己將李承志替換下來。

  別說敗了,但凡有些許失利,奚康生就敢砍了自己的頭……

  袁守益猛一低頭:“末將并無此意……”

  “那就閉嘴!”奚康生冷聲喝道,“加二十杖……”

  二十杖?

  楊舒差點笑出聲。

  第一次覺得這鞭子抽到身上是如此的美妙……

  “聽到了吧?”奚康生一指達奚,“食道果,修金身?如此荒謬之語,這些賊人竟堅信不疑?可見神智早已錯亂……所以你才會敗,所以李承志才會說,便是敗了,也是非戰之罪……”

  達奚猛呼一口氣:“多謝鎮守教誨!”

  奚康生點點頭:“既然心結已解,就去找李承志聽用吧……”

  達奚心下明了,恭身一應,轉身離去。

  所有人都能看到,這些亂民早已瘋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會一直往上撲……

  所以奚康生還是不太敢信,李承志真的只靠著這兩營輔兵,就能將這些亂民全殲?

  最終還是要靠官兵協助。

  耳中終于清靜了一些,奚康生又凝神觀起陣來。

  他越看越是心驚:

  還真沒有猜錯,而自始至終,李承志就沒想讓官兵攪和,而是真的想只用這兩千余白甲兵,就將這數萬亂賊剿盡……

  楊舒也并沒有說錯,李承志讓官兵后撤,確實是怕官兵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會成了累贅……

  看眼下就知道了:明明是一場惡戰,卻被李承志打的極具節奏。

  陣前二十步,先是一道壕溝,而且其中還積滿了水。

  雖不至于淹死,但等亂民爬出壕溝,身上的火也早熄滅了。

  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槍手中的長予會被火引著,更不會燒到兵卒。

  而亂兵翻越壕溝之際,那由兩百余塘騎充任的弓兵也早已開了弓。

  堪堪六七十米的陣寬,每面都足有七八十名弓手,只需齊齊拋射,基本能將陣前覆蓋。

  所以至少有一半亂民,被射死在了溝前溝后的這三四十步之內。

  雖然埋住了壕溝,但等于又在壕溝上壘起了一道尸墻,而且是越累越高。

  那些還著著火的亂民,能有幾分力氣翻過來?

  能翻過來的,也已急奔了三四里的路,又有幾分戰力?

  等亂民沖上來,丈五的長矛就會交替刺出,而且有專門的鼓兵在喊著“一二……一二……”的號子:

  喊“一”時,第一排往前刺,喊“二”時,第一排收槍,同時第二排刺出,再喊一的時候,第一排再刺,第二排再收回……

  這種戰法,亂民被燒的再爛,也根本掛到不到槍尖上。

  而第三排就是刀盾手,真有漏網之魚爬進來,也是一刀了事……

  所以在李承志看來,叛賊再瘋狂,也只是一群紙老虎。

  打仗也不是光靠士氣的問題,一群兔子士氣再足,數量再多,也不是一群惡狼的對手……

  只要布置得當,將不要驚,兵不要慌,這些手里至多拿著根燒火棍的亂民,和主動跑來送人頭的沒什么區別?

  也根本不是官兵戰力強不強的問道,而是戰都還未戰,就先被嚇破了膽……

  但看著看著,奚康生猛的發覺了異常:“李承志哪來這么多箭?”

  張敬之也猛的一愣:對啊,今日怎不見李承志讓弓兵火箭齊發?

  比起普通箭矢,火箭的殺傷力應該更大才對……

  混賬東西,估計是不想讓奚康生看到,已讓李松全帶走了……

  張敬之心里罵著,又恭聲回道:“稟鎮守,其實李承志營中造的最多的并不是鐵甲,而是木甲和箭矢……崆峒山中峰上的松木,都快被李承志砍完了……”

  為何是中峰?

  剛一狐疑,奚康生才反應過來:昭玄寺就在中峰之上……

  他一聲冷哼:“若無昭玄寺,哪有今日之亂?便是將那些佛像全推了又能如何?”

  要是李承志聽到這句話,非給奚康生點個贊……

  胡保宗伸著脖子,越看越是心憂。

  接戰已過兩刻,白甲兵已有些力竭的跡像,怕是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雖然陣內還有預備隊,比如他的黑甲兵還余近一營,此時也早已緩過了勁。

  但亂兵實在是太多了,根本不好替換,硬要換的話,李承志的白甲兵死傷定然極重……

  只要前排的槍兵一動,陣列必然會產生空擋,也肯定會有亂兵趁機擠進來。雖說大多數亂民手上拿的都是削尖的木棍,但問題是,大多數的甲兵身上,穿的也只是木甲……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突出騎兵,從外翼沖殺。但問題是,李承志的手里已無騎兵了,而胡保宗的那一營騎兵,折損的也已不足一旅,根本起不了大用。

  官兵倒有足有五千騎兵,但胡保宗實在是不甘心……

  在他看來,李韻也罷,奚康生也罷,就是來要胡始昌的命來了……

  他猛一咬牙,湊到李承志的耳邊說道:“不要射箭了,你將李睿的塘騎給我,再加我那半旅黑騎,一沖之下未必不能將亂民沖潰……”

  李承志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好事呢?

  爺爺這個“道果”還好好的站在這里,你去問問,不當唐僧肉咬上我一口,那些一心成圣的瘋子,哪個會退,會潰?

  簡直做夢……

  也是沒想到:這劉慧汪得有多恨自己,才會把自己塑造成舔一口就能立地成圣的神物?

  西游記看多了吧?

  好在早有準備,也早就打算最好能將所有的亂民全部引過了,所以陰差陽錯,好好的在奚康生和李韻面前露了一次臉:如果不是李承志,那五營官兵不會潰的如此之快……

  說直接一點,雖然潰了,卻要少死好多……

  但若說只靠著一旅甲卒和兩營輔兵全殲這些瘋子,無疑于癡人說夢。

  李承志真敢這般狂妄,就等著如達奚一樣大敗,再加白甲兵折損過半吧。

  再說了,今日算是把奚康生的臉按到腳板底下摩擦了,所以能留些余地,還是要留些余地的好……

  當然,要真想半點功勞都不給官兵留,辦法也不是沒有,不然李承志也不會早早命令達奚安排騎兵準備阻擊潰敵……

  李承志捏了捏下巴,瞅了瞅只離胡保宗兩步遠,卻已被驚的魂游天外,像是凍住了一樣的達奚,又看了看胡保宗,盡量壓低聲音問道:“想立功想瘋了?”

  胡保宗猛一點頭,而后又咬著牙,模棱兩可的問道:“但你就甘心?”

  意思是只差臨門一腳,卻要將馬上就要到手的功勞拱手讓人,爺爺死都不甘心……

  李承志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悵然一嘆。

  算了,一路走來,胡保宗出力良多,算是還他人情了……

  況且最后也是自己占便宜……

  他又湊近了一些:“我有個法寶,原本是想遲些拿出來,先私下里再審一審的……但你真要想讓我盡全功,現在拿出來用也不是不可以……”

  看到達奚好似察覺到了兩人的異常,下意識的挪過了目光,李承志飛快的一低頭,嘴唇微動:“我抓到了劉慧汪……”

  胡保宗雙眼猛的一突,甚至沒經過大腦,一聲驚呼:“怎可能?”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問題是,事實就是抓到了,而且還是個活的。

  其實就連李承志也覺得太輕松了……

  不過劉慧汪剛被李睿帶回來,奚康生令他接戰的命令就來了,李承志都還沒來得及審。

  之前,他還準備萬一亂民太瘋狂,白甲陣不敵的話,就將劉慧汪也掛到旗桿上……

  亂民肯定會就此崩潰,但李承志再想私下里審訊劉慧汪,就有如癡人說夢了。

  這可是賊首!

  哪怕潛入關中的外敵有十萬、有百萬,也是因劉慧汪造反而起。

  這等人物一旦露面,奚康生能有多重視,就會有多重視,哪會讓其他人接觸?

  胡保宗呼吸猛的一滯,眼中似是燒起了火:“能不能換?”

  意思是換給他,讓他拿來給胡保昌保命……

  李承志頭發都要立起來了。

  換個鳥毛?

  你做什么美夢呢?

  劉慧汪有多重要?

  這等大攻,解圍十個涇州都換不來。封公拜侯不敢說,封個七八品、并且能世襲罔替的縣子或爵號將軍,哪是半點問題都沒有……

  先不說我愿不愿意,若是將這等能封爵的大功送給了你,我到時又該如何給皇甫讓交待,如何給李豐,李松和李亮交待?

  若是再讓李始賢知道,我第三條腿都得被打折……

  “可是又有了變故?”

  看李承志臉色疑重,胡保宗更是冷汗直往外冒,達奚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暫時還沒有……”李承志隨口敷衍了一句,又緊緊的盯著胡保宗。

  意思是到底用不用……

  像是耕了十多畝地的老牛一樣,胡保宗氣喘的沖天響。臉上仿佛是在作畫,時紅時白……

  滿以為他會點頭,卻不想胡保宗猛的一咬牙,又一聲嘶吼:“官兵就官兵,你下令吧……”

  李承志一看,就知道胡保宗還沒死心,還想和自己打個商量……

  怎可能?

  不過審還是要審一審的……

  李承志微一嘆氣,一指大陣,肅聲問道:“達奚將軍,若此時換你來指揮,換李都督的州兵來戰,可有必勝的把握?”

  明知李承志不是在譏諷他,但達奚還是忍不住的滿臉羞紅。

  但又有誰能想到,這些亂兵其實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今日算是把從父的臉給丟盡了……

  達奚越想越悔,一時間竟連話都忘回了。

  沒時間等他傷春悲秋,李承志飛快的下著令:“若是有幾分勝算,將軍可隨胡校尉,盡率五千騎兵,兵分兩路后于亂兵兩翼和后翼來回沖殺……記住,以襲殺為主,不可深陷敵陣,具體戰術我已交待于胡校尉……”

  達奚就跟被雷劈了一樣,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眼看就要盡全功了,李承志竟然將到手的功勞,拱手讓了出來?

  他哪里能想到,李承志是有苦自知:除了前陣的那一旅甲卒,左右兩翼的輔兵都已到了強撐的程度……

  看他愣神,李承志眼睛一瞇:“達奚將軍可是沒緩過來?也罷,胡保宗,去求鎮守,另外選派一員……”

  “不要……”

  “大將”兩個字還沒被李承志說出口,達奚猛的一聲急呼。

  然后,他竟朝著李承志深深一揖:“今日之恩,奚某記下了……”

  對達奚而言,為了讓他一雪前恥,李承志竟然將到手的功勞都拱手讓了出來,這不叫“恩”,什么才叫恩?

  要是你從父這樣想就好了……

  李承志暗暗一嘆,輕聲笑道:“將軍言重了,速去整軍吧……若有疑惑,可詢問胡校尉……”

  這已在明示達奚:此戰他需遵胡保宗號令……

  李承志之所以選達奚,也是這個用意。

  在所有軍將中,只有達奚從未對自己露出過任何譏諷和鄙夷的表情。

  不是李承志記仇,而是只有達奚才最有可能將他的軍令貫徹到底……

  達奚哪能聽不出來,肅聲應道:“李都尉放心……”

  李承志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胡保宗。

  此戰以他為首,這等于又給他創造一次立大功的機會,若是以往,胡保宗早高興的跳起來了。

  此時,這王八蛋竟然還在患得患失?

  李承志一聲冷喝:“你行不行?不行我就換人……”

  胡保宗如夢初醒,猛的一個激靈,就如方才的達奚一樣,連聲驚呼:“別別別……我能行……能行……”

  李承志是什么性情,他還不清楚:說翻臉就翻臉……

  想到這里,胡保宗心里一凌,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心里有數,你盡管放心……此戰若是失利,我提頭來見……”

  說著又往下一拜。

  達奚看的心驚不已。

  看此情形,二人如此相處,絕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詭異的是,李承志只是一介白身,但胡保宗可是正七品的隴東郡尉?

  比家世,更是差著好大一截,但李承志臉稍一板,胡保宗竟然就噤若寒蟬?

  心里驚疑著,達奚跟著胡保宗飛快的下了云梯……

  白甲陣以西!

  所有人都已震驚到麻木了……

  讓萬余官兵聞風喪膽的強敵,換到李承志和兩千多白甲兵手里,竟然如砍瓜切菜一般,眨眼間就殺的人頭滾滾?

  更詭異的是,這都戰了半個多時辰了,好似還沒看到白甲卒折損多少?

  這些人都有些想不通:看其陣勢,也沒覺得哪里出奇,至多也就是比官兵大陣多了一道壕溝,除此之外,也就是兵卒手里的槍長了一些,膽氣壯了一些……

  但就是這幾處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卻能讓戰局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夸贊李承志才合適,那些之前笑話過李承志是懦夫的軍將,更是恨不得將腦袋藏到褲襠里。

  稍后見到大勝歸來的李承志,又該以何面目面對?

  但這些人都沒發現,站在最前的奚康生,臉色卻越來越冷,越來越陰。

  李韻和張敬之的心里也越來越沉:鎮守大人又犯疑心病了……

  沉默了許久,奚康生突然開了口:“這些,才該是真正的白甲營吧?”

  李韻和張敬之心里猛舒:原來懷疑的是這個?

  他們都以為,奚康生是不是在猜疑:如此強軍,怎會那般輕松的葬身火海?

  “鎮守明鑒!”張敬之往前一步,指著白甲陣說道,“只有前軍的那一旅才稱的上。其余兩翼的兩營,確實只是輔兵……而李承志用來區分兩者的區別,是持丈五長槍連續刺擊半個時辰后,還能單手拎的起百斤粟米……”

  意思是除了力氣之外,無論是士氣,還是戰意,李承志麾下的戰兵與輔兵幾無區別……

  “如此悍卒,竟然只是輔兵?呵呵呵……呵呵呵……”

  眾人心里一寒。

  鎮守大人這哪是在笑?

  分明是快要把牙都咬碎了……

  正自驚疑,奚康生突然轉過來,滿臉猙獰的盯著李韻,厲聲吼道:“整整四千啊……你怎不將腿給他打折了?”

  李韻一怔,隨即狂喜。

  奚康生罵的不是李承志還有誰?

  怪不得到來之后,奚康生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是不是真有四千白甲兵陷入了陷阱,被活活燒死了?

  原來是自己恨極之后,暴打李承志的那一幕,早已被奚康生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信了,他竟然信了?

  不然何止于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立時將李承志拉來,真的打折腿……

  確實該打……若是那四千強軍真要折了,打折李承志的十條腿都不夠……

  好你個李承志,這般大的恩情,看你如何還給老夫?

  李韻心中悸動不已,臉上卻半絲都不顯,只是悵然一嘆:“某正在打,鎮守便來了……”

  意思是若非你攔,我早打折了……

  奚康生的眼中,似是要冒出火來:“罷戰之后,給我繼續打……”

  李韻恭聲應道:“謹遵鎮守之令……”

  話音剛落,一個令兵又飛身來報:“稟鎮守,李都尉突令胡校尉并達奚將軍,各率兩千騎兵,于外圍襲殺亂賊……”

  聽到這句傳報,竟有幾個沒反應過來,心想襲殺就襲殺,至多也就是錦上添花,反正遲早都會勝……

  但大多數的都沒那么蠢,一時間,不大的高坡上全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好一個李承志……這馬屁拍的……

  之所以不是達奚為主,而是胡保宗的原因,無非就是達奚經驗不足,不知如何應用最合理的戰術……

  張敬之和李韻的眼中就像是點了燈,亮的嚇人。

  李承志這一招,簡直是神來之筆,準準的撓在了奚康生最癢的地方。

  李承志這陰差陽錯的讓達奚一雪前恥的做法,比跪在奚康生面前磕一百個頭,喊上一萬句“臣服”都要來的有用。

  誰不知道,那達奚根本不是什么從子,而是奚康生的親兒子,而且是最喜歡的那一個?

  不過胡人向來不重禮法,別說兄終弟及,就是父死子繼也是常事……

  果不其然,奚康生的臉色當即就緩和了下來,稍一沉吟,又對李韻說道:

  “還算有些分寸,知道顧忌朝廷的顏面……暫且先留他兩條腿,等問清楚再打也不遲……”

  仗打到這個程度,其實已沒多少懸念了。

  那五千騎兵從頭到尾都未參過戰,根本不知道眼下這些弱的跟雞一樣,被白甲兵砍豬宰羊一般輕松砍殺的亂兵,之前有多么瘋狂。

  他們更想不通,別說甲,這些賊人手中連幾把鐵制的兵器都不多見,之前的步營是如何敗的?

  這樣一想,騎兵更是優越感爆棚,竟如戰神附體,個個勇不可擋,排著隊沿著亂兵外圍反復襲殺。

  也是見了鬼了,這些亂民好像只認準了一個白甲營,竟當身后的騎兵不存在一樣,你殺你的,我沖我的……

  這樣一來,騎兵自然是越殺越勇。

  達奚就站在約十丈之外,看著如此詭異的景像,頭發都快要立起來了。

  “胡校尉,為何這些賊人,竟全如行尸走肉一般?”

  胡保宗想了想:“用李承志的話說:這些人早已陷入瘋魔,已無理智可言……”

  確實如此。

  都已不知道痛,更連死都不怕,不是妖魔是什么?

  也是怪哉,仿佛老天開眼,突然冒出來了個如克星似的李承志,竟將這伙妖魔鬼怪剿了個一干二凈?

  之前竟聽都未聽過這個名字,就好似突然從天下掉來的一般?

  達奚心中逾發好奇,下意識的問道:“胡校尉怕是早就與李都尉相識吧?”

  意思是你要熟悉的話,那咱們就好好的聊一聊……

  此時的胡保宗哪有這個心情?

  他隨口敷衍道:“日后吧……等罷戰后,我讓承志擺酒,我等三人好好的醉上一場……”

  此時的胡保宗,滿腦子只有一個名字:劉慧汪。

  這可是賊首劉慧汪,只要李承志愿意換,十個叔祖都能保下來?

  但問題是,自己拿什么換?

  嗯,不對……

  李承志不會是在糊弄自己吧?

  只聽他提了一句,連人都沒見到……

  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李承志雖然詭計多端,但在大事上,是從來不說胡話的。

  但總感覺不太踏實……

  胡保宗越想越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立刻找李承志求證。

  他猛的抬起頭,看著形同送死一般任騎兵砍殺的亂兵,陰惻惻的說道:“達奚將軍,讓騎兵加快些攻勢吧……也好為李承志減輕些壓力……”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

  達奚點點頭,當即就派出了傳令兵……

  中軍大陣!

  一刻前,李承志便命令兵熄滅了云車上的燈籠,以及用來照亮旗仗的那堆篝火。

  此時的云車上一片漆黑,甚至都看不清上面是否有人。

  李睿早已撤回了親衛,肅立在云車十丈之外,圍的像是個鐵桶。

  聽到前陣猛的一陣歡呼,再看映著陣前火光來回閃動的黑芒,李睿猛的一喜。

  騎兵竟然把亂兵給鑿穿了?

  大局已定!

  勝了,白甲營完勝……

  平定涇州啊,而且還要加上“生擒賊首劉慧汪”……這難道不是“不世之功”?

  李睿高興的渾身戰栗,恨不得大吼兩聲。

  好在他沒忘了李承志正在辦正事……

  實在是按捺不住,李睿給兩個什長交待了幾句,讓他們緊守云車,然后快步的奔向云梯。

  到了車下,他先敲了兩下樓梯,又輕聲喚了聲“郎君”。

  但不知為何,李承志竟未回應?

  “郎君?”

  李睿又將聲音提高了一些,但還是沒回應。

  他心中一突,臉色急變,手忙腳亂的就往上爬。

  當腦袋剛伸到望樓,他往里一看,看李承志還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李睿才猛松一口氣。

  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郎君也不說吱個聲?

  李睿心里嘀咕著,又借著月光往里瞅了一眼。

  李承志對面,坐著一個白衣勝雪的和尚,正是劉慧汪。

  劉慧汪也不說話,只當郎君不存在似的,緊緊的閉著眼睛。

  可能是受了風寒,還會時不時就會輕咳兩聲。

  而此時的郎君,好像正盯著和尚在看什么。

  這般黑,郎君又能看到什么?

  李睿心下狐疑,輕聲說道:“郎君,勝了……”

  這是預料當中的事情。

  李承志微一點頭,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氣:“猿兒,有麻煩了……”

  李睿更是不解:已經打勝了,更是生擒了劉慧汪,郎君只有大功,何來的麻煩?

  正自狐疑,又聽李承志如神經質一般的呵呵一笑,又一指劉慧汪:“差點就被瞞混過去了……這病秧子似的和尚,竟然是個假貨?”

  假貨?

  就如五雷轟頂,李睿頭發直豎。

  一句“怎可能”還未問出口,李睿看到劉慧汪猛的睜開了眼睛。

  這么黑的天,李睿竟看到那和尚的一雙眼睛像是兩盞燈一樣,亮的嚇人。

  更如同兩把利刃,精光四溢,懾人心魂……

  李睿被駭的頭皮發麻:這哪是精光?

  分明是和尚極度驚懼之下,將眼球都暴了出來?

  這劉慧汪,竟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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