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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 二十二章 仁至義盡

  夜幕破曉,天色已明。

  一場惡戰,足足戰了一個對時!

  官兵折損上萬,更是剿滅了數萬叛敵,俘虜竟然還不足千?

  恒古未有之!

  滿山遍野都是尸體……

  火光直沖云宵,焮天爍地,將東方的晨曉都遮蓋了下去。

  明知道那穿著一身白衣,端座云車之內的就是賊首,數千騎兵卻無計可施。

  火太大了,別說人和馬,就是扔成去一塊鐵,估計也能被燒化。

  胡保宗雙拳緊握,額頭上青筋暴起。

  李承志啊李承志,兩個時辰前,你還告訴我,你抓住了劉慧汪……

  那眼下這一個,又是哪來的?

  達奚只以為胡保宗是沒有生擒賊首,而在暗自懊惱。下意識的便勸道:“涇州之亂從始至終,皆定于李都尉之手,數戰剿敵十數萬,如今更是斬滅賊酋,當是蓋世之功。

  胡校尉鼎力協助,即便未生擒劉慧汪,但一個次功,是定然跑不了了……”

  次功,只是次功?

  只是一個次功,如何保的住叔祖?

  叔祖一倒,只憑自己一個郡尉,叔父一個郡守,如何保的住已犯了眾怒的胡家?

  安定胡氏,立時便會江河日下……

  胡保宗目眥欲裂,看著那被火龍圍繞,即將葬入火海,十之八成會尸骨無存的劉慧汪,就如看著舉世仇敵。

  不多時,竟然崩裂了眼角,一股血淚順頰而下。

  突然,像是打雷一樣,戰場上傳來轟隆的一聲,隨即一股煙塵沖天而起。火龍迎風就長,撲的圍在四周的騎兵連連后退。

  順聲一看,原來是大火燒折了云梯,劉慧汪所乖的望樓和云車墜入了火中之后發出的動靜。

  火舌如同海潮,眨間就掩沒了望樓,只聽“噼噼啪啪”的一陣炸響,云車也罷,望樓也罷,甚至是劉慧汪,皆成了一堆灰燼。

  完了,全完了……

  胡保宗渾身戰粟,只覺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下馬來。

  達奚手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疑聲問道:“胡校尉?”

  他只以為,眼見賊首葬身火海,已是十死無生,胡保宗激動過頭了。

  但聽到胡保宗竟然將牙齒咬的咯咯直響,達奚悚然一驚。

  這是在恨誰?

  正自驚疑,達奚突聽身后一聲高喝:“胡校尉,達奚將軍,我家郎君有請……”

  看到李睿身上的白甲,胡保宗猛的一個激靈,像是瘋了一樣的連聲狂吼:“李承志……李承志……”

  隨即,一道有如灌耳魔音的冷喝傳來:“某就在此,你待如何?”

  達奚轉頭一看,李承志就站在他們身后還不到三丈之遠。臉色陰沉,目光銳利,正緊緊的盯著胡保宗。

  再看胡保宗,仿佛看到了仇人一般……

  達奚又驚又疑。

  發生了什么?

  之前還好好的,一個嚴,一個謙,可這分明已然大勝了,這兩人卻似是要反目?

  胡保宗猛的一聲嘶吼:“李承志,劉慧汪死了,死了……如今你滿意了吧?所有的功勞全是你的……可我叔祖怎么辦,我胡家又該怎么辦?”

  胡信被嚇的頭發直立:“校尉慎……”

  他都以為胡保宗瘋了……

  現在是什么時候?

  乾坤已正,塵埃落定,李承志當為不世之功。

  正是論功行賞,息軍定封之時,你竟然要與李承志反目?

  你信不信,胡氏本該有三分功勞,李承志只會給你報一分?

  而且就算你生擒了劉慧汪,這主功也是李承志的,并且還要再分給達奚一分……這怎么算,也輪不到胡刺史頭上……

  更何況,奚康生之從侄就在一側,這些話是能在這里說的么?

  胡信越想越急,恨不得堵上胡保宗的嘴。

  劉慧汪死了?

  李承志看著已被火焰吞沒的云車望樓,冷冷一笑。

  真要這么容易就死了,這真假劉慧汪又何必費這么多的周折?

  此時想來,與他巧施妙計,讓李松、李亮、皇甫讓,以及五千白甲營遁逃的謀算是何其的相像?

  假死逃生罷了!

  而最讓他心寒的,是胡保宗的態度……

  “便是劉慧汪真死了,你又待如何?”

  李承志冷斥一聲,舉目往四周看到。

  真正的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尸積如山。

  其中不只有男丁,還有衣不遮體的婦人,高不過四尺的孺子,白發蒼蒼的老人……

  個個瘦骨嶙峋,骨瘦如柴……除了皮,就只剩骨頭,哪怕用刀剮,也剮不下幾斤肉來……

  但凡能有一口飯吃,不至于被餓死,誰又會冒著誅三族的風險,跑去造反?

  李承志更不信,這數萬流民,全是已受劉慧汪蠱惑,對什么所謂的“舍身成圣”、“投胎享福”之類的口號深信不疑,就沒有一個頭腦清醒的?

  絕不是!

  只因這些人已料到,即便能活過今日,日后也絕對沒有他們的活路,反倒還會連累后世子孫跟著一起受苦。

  還不如舍身成仁,再搏最后一次:萬一真的能投胎呢?

  而這一切,都是昭玄寺、胡刺史造成的。

  若無昭玄寺巧取豪奪,大肆侵戰土地,何至于讓這些流民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甚至在無災無荒的豐年時期,易子而食的殘相都屢見不鮮?

  若不是胡始昌助紂為虐,同流河污,將失田之民的伸冤之路阻斷,這些流民何至于上天無路,地下無門,最后被劉慧汪所趁?

  劉慧汪自然是主犯,而昭玄寺和胡始昌,卻是板上釘釘的幫兇?

  你現在問我,胡刺史怎么辦?

  李承志轉過頭來,看著胡保宗的目光愈加冷漠,好似從來都不識他一樣。

  “你問我胡刺史怎么辦?那好,你且先告訴我,這數萬流民,以及被當做菜食,入了亂軍之腹的十數萬百姓又該怎么辦?

  莫說劉慧汪是我李承志麾下數千將士拿命換來的,便真是你胡保宗生擒,你以為我會任你將功勞分給胡始昌?”

  李承志的聲音猛的一厲,雙眼如刀,直刺胡保宗:“如果不是為了誅盡首惡,那我李承志又起那門子的兵,平哪門子的亂?

  若是真昧著良心讓你將胡始昌保了下來,我李承志該如何面對死難的將士,以及這十數萬被逼的走上絕路的百姓?”

  胡保宗被駭的臉色發白,渾身急顫。

  他壓根沒有料到,李承志竟然在此時此地,將這些話說出來?

  這與在達奚、更或是在奚康生面前控訴胡始昌之罪,列數其罪狀有何區別?

  更沒想到的是,李承志竟然從頭到尾就沒有想放過叔祖……

  到此時,胡保宗哪還有一絲理智可?

  他一抬手指,直指李承志,嘶聲狂吼道:“李承志,你不守承諾,背信棄義……”

  “校尉你閉嘴啊……”

  胡信早已被嚇的面如土色。

  李承志是什么性格?

  你這一翻臉,就一點余地都沒有了……你信不信,真要連你與他之間的這點私交都斷了,他敢將整個胡家都牽扯進去,更是會寫在向朝廷報功的邸報上?

  奚康生和朝廷是會信胡家的話,還是會信已立不世之功,功高著著的李承志的話?

  到那時候,胡家就真的沒救了……

  胡信翻身下馬,“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頭磕的如同搗蒜。

  “李郎君……不,大帥,你莫要著惱……是我家校尉失心瘋了,說的全是胡話……你抽他鞭子,罰他杖刑……”

  “背信棄義?”

  想起那塊蕭關都尉的令信,再聽到胡保宗的斥罵,李承志滿臉蕭索。

  我倒是想救你叔祖,可你叔祖呢?

  竟想將我李承志埋進坑里,恨不得世世代代都不得翻身?

  他失笑般的搖了搖頭,“算了,隨你怎么想……我也不是什么大帥,也罰不了你……且行且珍惜吧……”

  一時間,李承志竟有些心灰意懶,本想讓胡保宗親率白甲營和其殘部,將劉慧汪挖出來的心思都淡了幾分。

  即便挖出來這個,最終還是會被認定是賊首的替身,但只憑這最后一戰之慘烈,殺的官兵大潰,更逼的奚康生差點落荒而逃的能耐,也絕對是“賊首”之下第二人。

  胡保宗有此大功,就算保不下胡始昌,但保安定胡氏有功無過還是沒問題的。

  但我以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想起與胡保宗的過往,李承志心中逾發蕭索。

  起初,他確實抱著利用的心思,詐過,也騙過。但時日一久,竟不知不覺中將胡保宗當成了真正的朋友。

  而且是唯一一個……

  就如前世的那群狐朋狗友,該笑的時候笑,該罵的時候罵,該翻臉、該打架的時候照打不誤,但轉不過三天,也不知是誰主動說了一句話,關系又好的如同蜜里調油……

  因為李承志也很孤單!

  哪怕他自覺很威風,麾下雄兵數千,死忠無數,但總歸,這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

  也只有胡保宗相處時,那種無拘無束,嬉笑怒罵的感覺,才能讓他感覺到一絲熟悉……

  李承志正自感慨,突聽身后一聲急令:“鎮守有令,命李承志、達奚、胡保宗入帳復命……”

  李承志猛的一震,直愣愣的看著胡保宗。

  好了吧,連這絲最后機會都被你錯過了?

  他看了看好似已回過神,恢復了幾絲理智的胡保宗,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還真是讓人心涼啊……為什么就不想想,老子什么時候讓你失望過?胡保宗,你就等著后悔一輩子吧……”

  胡保宗早已滿頭冷汗。

  他想不通,為何自己真如失心瘋了一般,會在達奚面前講出那樣的話?

  心里更是悔的腸子都要青了:從頭至尾,李承志有哪點對不起過自己?

  此時再聽李承志讓他等著后悔一輩子之類的話,胡保宗更是遍體生寒。

  完了……李承志徹底要翻臉了……

  “我錯了……”

  “你錯個鳥毛,你這個白癡……”

  聽到這三個字,李承志只覺一股邪火直沖腦門,“老子心急火燎的跑來,原本是想讓你打掃戰場的,可這一見過奚鎮守,還有你什么事?”

  李承志又悵然一嘆,蕭索的搖了搖頭,“算了,說那么又有何用?我早該想到的:你比豬都還要蠢,怕是一直在恨老子:為何要騙你?”

  你沒有騙我?

  不……不對,該死的不該死的全都死光了,李承志為什么還要讓我打掃戰場?

  一剎那,胡保宗猛的想起,李承志連著兩次讓李睿傳令,告訴他劉慧汪可能會遁逃,讓他緊防兩翼時,好像都是背過達奚的?

  這分明是他明示他:想立功,就偷偷摸摸的立……

  可當時自己心里一直暗恨李承志騙他,明明劉慧汪還活的好好的,竟說已被他生擒了?

  李承志難道不是想獨吞功勞?

  但此時,他又說自己想打掃戰場也沒有機會了……

  胡保宗渾身狂震:“我等親眼看到,劉慧汪已葬身火海了……”

  “誰特么告訴你,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李承志恨的牙關直咬,“你個白癡……知不知道什么叫假死逃生?”

  胡保宗勃然色變,汗毛直豎:“胡信……傳令,率黑騎……”

  胡保宗話都未說完,只近一聲狂吼:“哪個敢動?騎兵聽令,將戰場給我圍死了……敢放出去半只活物,定斬不饒?”

  達奚再遲頓,也驚覺到出了變故,更何況李承志急怒之下,早已將話挑明:劉慧汪還活著?

  不說由誰生擒后,這功勞又會是誰的,只說萬一將這等妖人放走,又會生出多少變故來,達奚也不會放任胡保宗胡來?

  達奚冷冷的看著胡保宗:“胡校尉,你當我奚某是死人不成?”

  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

  胡保宗眼前一黑,竟真的一頭栽下了馬去……

  真是蠢到不可救藥啊……

  李承志黯然一嘆,朝達奚拱了拱手:“讓將軍看笑話了……”

  “李都尉重了……都尉才情絕世,義氣無雙,奚某佩服都來不及……”

  達奚說著,竟又朝下一拜,“也請都尉放心,奚某此時仍受都尉節制,便是擒了劉慧汪,都尉也是主功……”

  聽了這么久,他哪還猜不出來龍去脈?

  胡保宗立功心切,一心想保胡始昌,竟妄想生擒劉慧汪之后,且將其功據為己有?

  簡直笑話?

  李承志才是主官,真被你擒了劉慧汪,論功也是他為主你為輔,和胡始昌有什么關系?

  還有李承志……像胡保宗這等唯利是圖,背信棄義之輩,不趕快絕交,留著過年么?

  這王八都已因此與你翻臉了,你竟還因沒有將功勞讓給他而著懊惱?

  你這是多缺朋友?

  李承志啞然失笑:“將名以為我李某是為了功勞么?”

  達奚謂然一嘆:“都尉誤會了,奚某并非此意……”

  正因你不是為了搶功,所以奚某人才佩服你。

  此時想來,包括昨夜李承志令胡保宗為主,自己為輔,打最后一仗的用意,也是在為胡保宗謀劃,想讓其多立功勞……

  便是親兄弟,也就如此了吧?

  而讓他更佩服的是李承志的胸襟:換成旁人,只要利益給夠,一個胡保昌保也就保了。

  無非就是李承志多替胡保昌遮掩一二,以及稍稍提上幾句“受刺史之令,才召集族人家兵平亂”之類的話,只要無人較真,這事就算定了性。

  但達奚沒想到,李承志拒絕的理由,竟然是為了一群賤民?

  怪不得張司馬與楊郡丞會對他贊不絕口……

  “算了,先去復命吧……耗了這么久,鎮定怕是等急了……”

  李承志輕嘆一聲,又看了看臉色煞白,渾身急顫的胡保宗,怒聲罵道,“沒死就滾起來,隨我去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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