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松、及諸多熟悉的面孔,李承志心中升騰起陣陣暖流,眼眶隱隱發熱,久久不能自已。
這些,都是他安身立命,逐鹿天下的本錢。分別近年,早已物是人非,不想今日又在北鎮重逢?
“諸位,近來可好?”
他的語氣很輕,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兩只眼睛亮的嚇人,喜色更是飛上了眉梢。
但卻無人回應,皆如凍僵了一般,呆呆的看著他。
兜鍪早已摘下,李承志的那一頭灰發極為顯眼。一股微風吹來,幾縷銀絲拂過李承志的面頰,更像是帶刺的鞭抽過了眾人的心頭。
與郎君分別還不到一年啊,為何……就成了這般模樣?
只以為李亮信中所說的“一夜白頭”,只是白了幾根。誰想竟已是黑白參半,似銀絲漆墨。
郎君才幾歲?
可見那時他有多么煎熬?
若郎君但有萬一,讓發誓隨郎君匡扶天下、拯救蒼生的他、諸家臣、并五千白甲軍、三萬余西海逃民置于何地?
李亮該死,李睿李聰也該死……
李松鼻子一酸,雙膝一曲,如山倒般跪了下去。如鐵塔般的漢子,眼中竟泛起了淚花:“郎君……你這又是……何苦?”
他這一跪,就如墻倒山崩,“咚咚騰騰”之聲連綿不絕。也就兩三息,院中就已跪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就只李承志一個人站著。
何苦?
誰都以為我是為了皇帝,任我百般解釋,卻無人肯信,徒之奈何?
李承志悵然一嘆,目光自鼻青臉腫的李亮、吊在門樓上的李聰、以及被幾個白甲兵壓伏于地的李睿等人臉上掃過。
一年未見,甫一相逢之際,李松不但沒有異域它鄉與親人相聚的喜悅和激動,反倒像仇人一樣,見了這幾個侄子就恨不得打殘一樣?
一夜白頭啊……便如數日前的李豐,甫一見到他滿頭銀絲,不也是恨不得撲上去咬李亮幾口?
其實他們很清楚,這件事再怎么賴也賴不到李亮、李睿等人頭上。
他們只是以為只僅僅大半年,自己對元恪竟就丹心碧血,忠貞不二。
真若如此,這元魏的天下,他李承志還有幾分反心?
不敢質問于他,自然只能將氣撒在李亮等人頭上。恨李亮不時時警醒自己,更恨李亮未在苗頭初露之際派快馬提醒他李松。
但問題是,有個鳥毛的苗頭?
“李常茂,你問我何苦,但你又是何苦?莫再責難于李亮等,與他們無關……都起來!”
李承志沉喝一聲,又一指李松與李亮,“你們二人進來,其余人等守好院門……還有,將李猴兒放下來……”
“郎君……郎君?”
任他嘶喊,李承志置若罔聞,徑直進了客堂。
李松狠狠的一拳砸在地上,怒指李亮:“要你何用?”
李亮黯然不語,見李松起身,他也站了起來,悄無聲息的跟進了客堂,輕輕的掩好了門。
方才都在外面跪著,無人予堂內起燈,故而視線有些暗。李亮剛要點焟,卻被李承志揮開:
“入城之時,我都還是滿心歡喜,以為今夜定能與你把酒言歡。卻不想,久別乍逢,竟是一地雞毛,悲悲凄凄?
也莫以為我不知你心中所思:無非就是擔心我顧念與先帝之間的情義,不愿反了他子孫的江山……李松啊李松,你不但會給人填堵,心眼已被造反這兩個字堵了個嚴嚴實實……”
李松也不辯解,又是往下一跪。
“你姓李,不姓跪,滾起來!”
李松又老老實實的站了起來。
李承志何其無奈,想咬牙,卻又恨不起來。
“罷了!”
他就像豁出去了一般,一撩肩前白發:“你等都以為我這一頭白發,皆是因先帝而起。也確是先帝之故。但你二人又可知,元恪本不會這么快就死,至少該有五年陽壽……
整整五年啊李松,我未因此而斗志皆失,只是白了頭發而已,已算是心如磐石了……”
說完這一句,好似足斤重的枷鎖從心頭卸去。李承志只覺渾身一松,好不舒暢。
憋的太久了……
元恪本該有五年陽壽。
這句話就像一道霹靂,驚的李松和李松形同雕塑,呆若木雞。
自穿越之后,他二人堪稱李承志心腹中的心腹。他們若排了第二,沒人再能排第一,李始賢都不行。
故而郎君諸般神秘,他們雖想不通,更不敢問,故而只能壓在心里。平時里也沒少猜疑。
而此時,李承志之言對他二人又意味著什么?
等于李承志親自坐實了天人神授的傳言……
李松牛眼狂突,就偈眼眶上扣了兩顆玻璃珠子。身體一陣急顫,方才的委屈和不滿就似烈日下的薄霧,剎那間便飛了個干凈。
舌頭更是攪成了一團,連喊了三四聲,嘴張的好大,嗓子里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李亮比他還要不堪,仿佛全身的骨頭在瞬間被抽空,竟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只因他比李松要知道的更多。
比如:明明是梁州的元懷、于忠,秦州的崔祖螭、薄骨律的于景等人做亂。但郎君為何偏要急往六鎮?
而恰好就在陸延起事的前兩日趕到了沃野,而后一錘定音,將沃野之亂扼殺于萌牙之中?
又比如:于一月半之前,洛陽都還未發兵,郎君卻先令六叔提前一步東進,提前陳兵于比干城以西?
這幾樁,若非能掐會算,哪一樣能提前安排這般及時?
李承志好不無奈:“至不至于?”
“至……至……至……至于……”
使出了渾身的力氣,舌尖都已咬出血,李松才算是說囫圇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