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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星火燎原

  寒冬已過,但春寒料峭,李承志身上依舊裹著棉袍。故而只看身形,達奚也只是覺有些像。

  若再看臉,那肯定是像的不能再像。就是不知為何,竟是一頭銀絲。

  正在驚疑,聽到那句“別來無恙”,達奚突的打了個激靈。

  便是化成灰,他也忘不了這個聲音……

  就如脫兔,達奚一個箭步撲了過去。眾扈從還以為突發了什么驚變,遇到了刺客之類。頓時臉色大變,有的人都拔出了刀,準備沖上去保護達奚。

  但腳下剛一動,又硬生生的停了下來:達奚一個熊抱,摟住了李承志的肩膀。雙唇微微顫動,眼中隱隱生光,似是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至親一般。

  李承志有些訝異,不知達奚為何如此激動。但達奚卻很清楚,只是李承志和先帝閑談之時,有如戲言一般的說過的一句話,對他助益何其大:

  臣性孤僻,自開智后,摯友就只兩三位,除陛下外,就只奚鎮守之從子達奚,并涇州城破前的胡保宗……

  就因為這句話,元恪依李承志之請,一封詔令下至涇州,欲調達奚入京,遷為時任虎賁將的李承志的副手。

  可惜達奚還未啟程,京中突發驚變:元恪遇刺,元懷、于忠起事、幼帝拜李承志為帥,入關平叛等等,故而達奚入京之事便耽擱了下來。

  眾人都稱可惜,但奚康生和達奚卻知道,以李承志念舊和重義的性子,錯過了這次,也定有下次。

  自此后,達奚予刺史府、及奚部的地位水漲船高。以往怎么看他怎么不順眼的伯母、堂兄等,對他的態度突然就熱絡了起來。

  不為其他,只為李承志一年之前還是一介白丁,如今卻貴為郡公,成為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很魔幻,但也很現實……

  門口畢竟不是敘舊的地方,李承志拍了拍肩膀,又給他使了個眼色。

  達奚恍然大悟,將到了嘴邊的稱呼咽了下來,只說快快請,卻不說請的是誰。

  身后一眾扈從好奇的要命,猜想到底是何等的大人物,讓中郎激動成了這副模樣……

  中堂之中,奚康生與張敬之隔岸而坐。

  幾案上擺著一副地圖,一看便知是魏境地輿。奚康生左瞅瞅,右瞅瞅,滿臉都是想不通的樣子。

  “明明是自洛陽出兵,大軍也已進至岐州。但為何這天子旌節卻突出北鎮?還有……”

  奚康生往涇州至金城(今蘭州)之間的空白處點了點,“二旬之前,平叛的大軍都還未到,李承志倒先令我陳兵于秦、涇之間?

  老夫委實想不通,難不成,他是怕叛軍未戰便會先逃?元懷也就罷了,于忠、元麗皆是擅戰之輩,怎會這般窩囊?”

  張敬之瞅了瞅奚康生在地圖上劃過的那道線,卻未作聲。

  奚康生身為大魏名將,身經百戰,怎可能猜不出其中緣由?只不過委實難以置信,想讓自己替他堅定一下信心罷了。

  除了六鎮生亂,再無第二個原因可以解釋李承志為何來來關中,卻先跑到了北鎮。

  令涇州陳兵于黃河以南,便是以防秦州的崔祖螭、梁州的元麗等突出大兵,往北與薄骨律的于景兵合一處。

  但讓奚康生和張敬之無法想通的是:離的如此之近,連他們都未聽到六鎮生亂的半絲風聲,遠在洛陽的李承志是如何得知的?

  且接到李承志軍令至今已半月有余,北鎮亂了還是沒亂、是否平定一切未知,委實讓他二人心中無底。

  “天子旌節已現,且已至岐州大營,想必北鎮便有變故,也已平定,鎮守不必心憂。某預料之,近日定會有軍令送來,到時一切便知……”

  “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

  奚康生咧著嘴譏笑道,“是覺的我這縣男不及他這個郡公尊貴,還是你這外舅人微言輕,予他已無舉益助?過家門而不入,咱這李郡公真是高風亮節啊……”

  這話不怎么好聽,也深知李承志絕非得勢便猖狂的性子,更清楚奚康生嘴上雖這般說,但心中亮如明鏡,不然也就不可能預先做了那么多布置,只等李承志一聲令下。

  但張敬之卻無可辯駁。連他也想不明白,明明順路,即便軍情再急,李承志難道連城外一晤的時間都沒有?

  怎么說,奚康生予李承志也有知遇之恩,且還有他這外外舅在些……

  正諸般猜疑,聽到有人敲了敲門,而后又聽達奚在門外秉報:“從父,有客自夏州而來,專來拜會從父與司馬……”

  混帳,也不看已到何時,是會客的時候嗎?

  正欲喝罵,話都到了嘴邊,奚康生突然就反應了過來。

  達奚性情憨實,從無逾越之舉,更遑論幫他人鉆營。且他稱來客除了拜訪他,還要拜訪張敬之?

  心中一動,他也未應聲,就起身而立,直接迎了過去。

  張敬之也連忙起身跟上,打開門后看到達奚身側的李承志,二人的眼睛瞪的銅鈴一般。

  片刻前還在說他的壞話,一眨眼的功夫,人竟然就站在面前了?

  “哈哈……哈哈……”

  奚康生的一張大臉笑的擠做了一團,抬起手臂,正要與李承志把臂言歡,李承志卻雙手一抱,往下一拱:

  “晚輩孟浪,來的匆忙,也未通名(遞拜帖)便冒昧來訪,還請鎮守海涵!”

  李承志穩若泰山,竟托都托不起來,硬是施了個全禮,讓奚康生好不受用。

  “方才還與敬之在罵你,以為你成了郡公,就忘了我等故人。卻不想,都未罵完,你就到了?”

  “若非鎮守與司馬,豈會有晚輩之今日之幸?”

  李承志笑著,又鄭重其事的朝著張敬之一拜,“外舅近來安好?”

  “好好好……”

  張敬之連聲應著,心中好不感慨。

  早就料定他絕非池中之物,但何時想過,僅僅一年而已,他就有如此成就?

  歲只雙九,因功封爵,貴至郡公,堪稱開了本朝之先河……

  幾句寒喧,奚康生拖著李承志,笑稱官職也罷,爵位也罷,李承志都在他之上,非要讓他坐在上首。

  李承志哭笑不得:他若坐了主位,張敬之坐哪?

  謙讓了好一陣,奚康生才放過他,也未喚仆婦,只是讓達奚端酒伺候。

  達奚雖不知,但奚康生與張敬之對京中之變卻知之甚詳,故而誰也沒問他這一頭銀絲從何而來。

  “旌節都已到了岐州,你人卻來了涇州,如此藏蹤躡跡,可是何處生了變故?”

  奚康生問的好不直接,李承志回的更不含糊:

  “沃野副將陸延叛了……囚了元懌,半駭半誘,逼鎮將源奐等人附從,更勾結杜侖部,欲禍亂六鎮……”

  聽到陸延與源奐造反時,二人還算鎮定,只因早有猜測,料到北鎮必有驚變。不然持節討伐予關中討伐元懷的李承志何故突至北鎮。

  但當聽到陸延和竇領內外勾結,杜侖部逾萬精騎已然入關時,二人悚然一驚。

  不動則已,一動便是雷霆之擊……便是再遲頓,他們也知這定然是元懷和于忠的手筆。

  之后又聽李承志輕描淡寫的說道:沃野已定,杜侖部已覆,頭曼城已克之時,這二人似是坐都坐不住了。

  奚康生好不驚悚:“你何時將大軍調至六鎮,我怎不知?”

  不怪他奇怪:大軍若至沃野,必經關中。若是少也就罷了,但數萬大軍從轄地經過,他身為關中鎮守,都督數州,竟連絲風聲都未聽到?

  “杜侖部不過爾耳,何需調用中軍?六鎮精兵數十萬,皆為擅戰之師,且有來自高車的遺部相助。大軍方至,沃野便不攻自破,杜侖十二部便不戰而逃……”

  放屁,你當老夫是三歲稚子,能任由你糊弄?

  你當杜侖部是紙糊的,還是當鎮軍是天兵天將?

  若真如你所言,柔然已不知被滅了多少遍,朝廷又何需勞命傷財,依陰山設置六鎮?

  奚康生祖居六鎮,祖父便為柔玄鎮將。而他起家之時,便是繼任鎮將李兜麾下軍主。他這半生功業,名將之聲威,至少一半是征伐柔然之功。

  到了李承志口中,逾三萬帳,可征四萬控弦之卒的杜侖部竟如此不堪一擊?

  再者,知不知道高車距沃野有多遠?

  整整兩千余里,便是插上翅膀飛,也要十日半月吧?

  你當老夫是傻子!

  還有,若此戰皆為鎮軍之功,那你李承志為何就跟賊一樣,突然就到了北鎮?

  跑去看戲了?

  奚康生面露冷笑:“呵呵!”

  李承志有樣學樣:“呵呵!”

  一看他這副模樣,便知其中還有隱情,怕是打死李承志都不會說。奚康生不由自主的就想偏了:難不成,還牽扯到了朝中的什么大人物?

  一想起李承志跟鬼一樣的出現在北鎮,且平亂平的如此之快,奚康生就止不住的后背發涼。

  罷了,不問了……

  奚康生一擺手:“你此行這般鬼祟,定非專程來拜訪老夫并你外舅。且如今你有天子旌節,老夫自當聽你號令,但有所令,盡管示下!”

  還真就沒猜錯。

  他家還在涇州,李氏祠堂也在涇州,且李始賢已然復職,數日前便至蕭關。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李承志路過之時,也該予涇州停留,大可不必如做賊一樣藏頭藏尾。

  之所以如此,就是怕打草驚蛇……

  李承志沉吟少許,刻意將聲音壓低了些:“還請鎮守小心提防高平!”

  高平……閻提,陸恭?

  奚康生眉頭猛的一皺:“怎可能?”

  怎不可能?

  “于忠自高祖起便盡享皇恩,世代皆為公候,何人能想到他于氏會舉族而叛?

  元麗、崔祖螭,及陸延、陸什夤等,未叛之時哪個不是忠臣良將,不也說反就反?故而多少一個閻提和陸恭又何奇之有?”

  “如你所言,豈不是我奚某也說叛就叛?”

  奚康生眼睛一瞇,“你非孟浪之人,必不會無中生有,定是有幾分把握的?”

  “沃野即定,堪稱功行圓滿。就只一樁,令晚輩萬分不解:我至沃鎮之時,便請高刺史予內墻(即內長城、秦長城,西起今甘肅臨洮,西至遼東)陳兵數萬,以防于景與陸延兵合一處,使我背腹受敵。

  如這般圍的如同鐵桶,但至亂事平定,陸氏兄弟卻逃的無影無蹤?直至金明郡的急報送予高刺史之時才以得知,這兄弟二人竟都繞了個大圓,方一過河,便繞出夏州,自東往西,逃去了薄骨律。

  也是運氣,兩日后,我與高刺史欲一探薄骨律虛實,恰欲數位不愿附從于景,自薄骨律叛出的兵將,聲稱七八日前,陸氏兄弟先去了高平鎮,而后才至薄骨律!那時我才知道,連高閏也叛了……”

  李承志悠悠一嘆,“若再晚幾日,晚輩即便不會大張旗鼓,也定是會經高平而至涇州,若是運氣不好,被閻提與陸恭截殺,也并非不可能。故而才會行此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此來,但是想與鎮守相商:即日起,鎮守便無需理會秦、梁二洲,自有晚輩并姑臧候料理。只需舉涇州之兵扼守隴山,截斷薄骨律、高平二鎮與秦州之要道,以免晚輩腹背胎神敵即可……

  但等晚輩予梁州建功,便是鎮定與高刺史合擊薄骨律與于景之時……”

  不知不覺間,奚康生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若非李承志運氣好的逆天,并未察覺,誰會想到近在咫尺的高平鎮也已反叛?

  只等關鍵時刻倒戈一擊,就如中心開花。莫說平定秦、梁二州并薄骨律,怕是關中當即就會亂顧一鍋粥。

  奚康生委實想不通:于景是于忠之弟,附逆有情可愿,但高平之閻提與陸恭又是為了哪般?

  雖然陸恭與陸延都姓陸,但也只是姓陸而已,兩族早無交際……

  看他就如愣住了一樣,李承志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若無萬全把握,于忠、元麗又豈會行此誅滅九族之舉?

  就如他在洛陽之時與太后、八輔又諫言:此際實為大魏從所未有之危局,稍有不慎,便是星火燎原,遍地反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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