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李松,除了挨了一頓狠揍,再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就被李承志連夜攆回了比干城。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登的馬,怎么離開大成縣。
一路上,腦子里就如攪了漿糊一般,不斷的回想著臨走時李承志予他交待的那幾句話。
年后,至少會有一萬車糧與一萬匹布、并若干陶器、鐵料、戰馬等運至高闕。
這些東西,皆是李承志為明日一戰,代表朝延與李松做的交易。
至于繳滅杜侖十二部之功,并涼州遺部舉族羈縻予大磧,為六鎮抵御柔然等功,朝延會別行賞賜。
李承志稱,只會比之前多,不會比之前少。
李松一萬個想不通,朝中諸公得蠢到何種程度,才會相信這五千李氏甲騎是涼州遺部,才會答應這些條件?
但李承志卻說,除非太后與諸公腦子全壞掉了才會質疑……
還真就如李亮所料:壞事竟就變成好事了……
回到比干城,已是次日辰時正。李松留一營甲兵助李承學定城,并看管牛羊、俘虜等。其余四千甲騎并一營雷兵,直取高闕……
也如金壕關一般,高闕關城座落在河谷的西坡上。
但與之相比,高闕關要大許多,城池足有百步方圓。也很是雄偉,城墻足有三丈高。不過守卒并不多,依舊只有一千兵。加上竇領留守監督漢軍的一旅胡騎,也才一千五。
此時已值未時三刻,正是日頭最暖的時候。數百匹馬兒在關下的土坡上的啃著干草。三四十個胡卒則靠著一處陽坡曬著太陽。
都是訓練有素的戰馬,若是走遠,兵卒打聲呼哨就能喚回來,故而放馬的胡卒才會這般悠閑。
往南數十步,就是高闕關城。關城上也有值守的兵卒,但比起關下就熱鬧多了。時而就會傳來一陣笑鬧,并夾雜著女人的尖叫,似是被扒光了衣服。
這是營妓,并非常備。而是陸氏兄弟為攏絡人心,自掏腰包買來給高闕關守卒的福利,現在倒便宜了胡卒。
不時就會有烤肉的香味、女人的笑聲從城頭上飄過來,撩拔的城下的胡卒心如貓撓。
“何時換值?”
“尚早,足有一個時辰。”
這么久?
這些王八也不知小聲些?
正暗罵著,土坡后的一個胡卒一骨碌翻過身,將耳貼到了地上:“幢帥,似是有騎奔來……嗯,似是不少?”
何需俯地去聽?
屬下貼地俯耳時,幢帥就跳到了土坡上,往北遠瞅,便能看到十數個黑點正在往關下奔來。
從北而來的,應是族人。故而幢帥不是很擔心,并未收攏馬匹,只是令兵卒探望,若有不對,再向關上示警也不遲。
來騎越奔越近,已能辯出大致輪闊,應是胡騎無疑。
奔至約二三十丈,突的一騎從馬上栽了下來,但不知為何,倒地后竟就不動了?
更奇怪的,同行的騎士卻管都不管,像是拼了命一樣的催著馬。
幢帥自在狐疑,突聽一聲厲吼:“溫盆,竇領予何處?”
何人這般膽大,竟敢直呼大人姓命?
幢帥剛要喝罵,待看清當先一騎之人的相貌時,險之又險的閉上了嘴。
竟是大人幼弟竇也骨?
他飛快的俯下身:“也骨大人,大人在河谷南端的金壕關!”
“快帶我去……快帶我去……”
也骨大聲吼著,馬都還未停穩,竟就脫蹬跳了下來。
除非騎術極高明,這般下馬不摔才怪。
也骨被摔了個狗吃屎,額頭準準的撞到了地上,當場見了血。但他好似半點都感覺不到疼,一把揪住幢帥的衣領:“快,給我換馬,漢軍就要追上來了……”
漢軍,哪來的漢軍?
不是全被竇領大人堵在山南了么?
正這般想,俯地的手下突的一聲急吼:“幢帥,大軍……至少數千大軍,最多在三里外……”
“逃啊……漢軍殺過來了……”
剛剛隨也骨停下的那十余騎像瘋了一樣,用力的夾著馬腹,往河谷沖去。
也骨急的大吼:“換馬啊……漢軍給我們的皆是駑馬,跑不過的……”
但全被嚇破了膽,哪會有人聽他的。只是眨眼間,十余騎就跑了個干干凈凈。
“快……收馬,收馬……鳴號……”
數十胡卒如炸了窩的蜜蜂,紛紛翻了土坡向馬群沖去。又有一個兵卒舉起號角,用力的一吹。
關上的守卒悚然一驚,往關下一看,已然能看到遠處升騰起漫天的煙塵。
“敵襲……”
一時間,城上亂作了一團。此起彼伏的號角聲、金鑼聲、男人的怒吼聲、女人的尖叫聲……仿佛進了殺豬場。
幢帥牽來了一匹馬,扶著也骨坐了上去:“也骨大人,我先護你入關吧?”
“沒用的……溫盆,逃吧……”
也骨用力的搖著頭,眼淚像是水一樣的流出眼眶,與血液混合在一起,已然糊滿了整張臉,猙獰而又可憐。
“漢人有雷,連鐵甲、石頭都能炸開,頭曼城(杜侖部都城)就是這樣被攻破的。而且見人就殺,不留一個活口……短短六日,十二部無一幸免,近如滅族……
我此時只想找到竇領,讓他趕快逃,逃的越遠越好。要是逃不了,就投降……不然我杜侖部,真的會被滅族……”
十二部……盡皆滅族?
溫盆好似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他更愿意相信,也骨大人是喝醉了。
但那如雷般的馬蹄聲、及像一片云一樣白、一樣大的漢軍騎陣,無一不告訴他,也骨大人說的,是事實……
也骨已經打馬進了河谷,溫盆狠狠的一咬牙:“快,將馬趕進關城,請旅帥關閉城門……”
待屬下驅著馬匹趕往關城,溫盆用力的一靳馬韁,也奔向了金壕河谷。
他不是逃,他是要去向竇領大人秉報漢軍兵臨高闕關下的消息……
城上胡帥和漢軍守將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待白甲軍前鋒奔至關下,守軍已然關閉了城門。
但詭異的是,白甲軍只作不見。大軍就如一道長龍,在胡帥和漢軍守將的眼皮子底下奔進了河谷。
不論是漢卒,還是胡卒,皆聚在城頭。且無一不是膽顫心驚,目眥欲裂。
為何突就有大軍自北而來?
這分明就是沖著河欲南端金壕關的竇領大人去的。
若大人戰勝自是無礙,若大人敗了,高闕關就會成為一座孤城……
旅帥怒聲問著漢將:“陸金,這些漢軍從何而來?”
爺爺怎能知道?
陸金的眼睛差點迸出眼眶。
看著皆著皮襖,似是胡裝打扮,但若細瞅,卻是白麻?
若是六鎮常駐之鎮軍,不是鐵甲便是皮甲,絕非這般樣式。如果是戶兵,若披不起甲,則應外罩白羊皮襖,或是黃麻。故而這絕非鎮軍。
但還能從哪里冒出這樣一支大軍?
這倒也就罷了,令陸金肝膽欲裂的是這支大軍的裝備:每騎皆備長槍、腰刀、騎弓,及……弩?
講什么笑話?
朝廷的中軍都無此配裝?
驚疑間,聽身后有人喚著胡帥。陸金回過頭,看到幾個胡卒挽著一個臉色的蒼白中年男子登上了城樓。
“奇斤(柔然官職)大人?”胡帥驚呼一聲,連忙迎了上去。
這是方才在城下摔下馬的那個胡人。放牧的胡卒收攏馬匹時,順便將他也救了上來。
瞅了瞅這個胡官,陸金心里一跳:臉上倒挺干凈,衣衫也穿的尚算齊整。但臉色極白,好似是失血過多。再順著領口往里看,隱約可見暗紅的血痂,竟像是被烙鐵燙過?
“大人,你受了刑?”
奇斤咧著嘴,似是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莫那婁,逃吧……漢軍有天雷,這關城守不住的……”
天雷……什么天雷?
奇斤抬起手,吃力的往下一指:“漢軍稍后就會將雷拋上來,頭曼城,就是被這般攻破的……”
頭曼城破了?
旅帥猛一陣暈眩,差點一頭栽過去。
頭曼城是杜侖部都城,城中、四周足有部眾上萬帳,且有城池之利。而大人出兵至今才只八日,怎可能說破就破?
而距此也不遠,就在還不到三百里的狼山北麓,怎就一點消息都未送過來?
“因為全死光了啊……滅族啊,近如滅族……漢軍連攻十二部,見人就殺,族中壯丁,十不存一……血流的像河水一樣,整整一夜都未滲完,靴子踩上去,就像踩進了泥漿……”
奇斤慘聲笑著,“我早就勸大人,不要入關,不要入關,不然必有禍串,大人偏偏不信?天意……天意啊……”
應是失血過多,又太過激動,嚎了兩聲,奇斤頭一歪,竟昏了過去。
旅帥將他拋給兵卒,咬牙吼道:“你漢軍竟能引雷?”
引個鳥毛,爺爺連聽都沒聽過?
陸金駭的瑟瑟發抖。
這才短短幾日,至少還余三萬控弦之卒的杜侖部竟就被滅了族?
就是三萬頭豬、三萬頭羊,被殺之前也知道叫喚幾聲吧?
竟然用的……是雷?
看著約一旅兵卒近至城下約二十丈,似是在擺弄石炮,陸金心中驚駭莫明:“那奇斤稱:雷是被拋上來的?”
話音剛落,只聽嘣的一聲,一顆如小孩腦袋般的東西飛上半空,往城頭疾射而來。但應是力道不夠,離城墻約有十步左右就卸了勁,砸到了地上。
陸金怎么看,都好似是一顆石頭?
而且這石炮,也太小了吧,竟也不需用人和馬拉?
不怪陸金驚駭,只因這個時候的拋石機極為繁雜,全憑人拽馬拉,費力不說,還極費時。
李承志再是學渣,將人力拋石機改造成重力拋石機還是很輕松的。
其實就是回回炮,是南宋末年蒙古攻打襄陽時發明出來的。被李承志提前了近八百年。
再者白甲軍暫時拋射的只是炸藥包,至多三四十斤重,因此拋石機造的極為輕便,三四個兵卒就能操作。
所以拆卸和組裝也極快,也就半刻,李彰也屬的炮兵旅竟已開始試炮。
不耐在這里熬等,李松冷聲問道:“予你留兩隊炮兵、一營甲卒,你多久破城?”
李彰最是害怕李松,被他喝問,額頭上當即就見了汗:“至多一個時辰!”
“好,我就限你一個時辰,若是未破,人提頭來見吧!”
說罷,李松又一揮手,“其余人等隨我入關!”
催著馬,李亮又回頭望了一眼,見李彰偷偷抹著冷汗,他不由的呲了呲牙。
自昨夜被郎君一頓狠揍,六叔心中自是愧疚萬分,更是卯足了一股勁,今日只許勝,不許敗。故而李彰但有差池,六叔可是真敢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