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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四章 流民的幸福指數

  “你腦子里裝的全是漿糊,還是這四十多年全活到了狗身上?”

  李承志破口大罵,“李松啊李松,你是怎么想的,竟把表是城外旳地也播上了種?”

  上萬騎兵穿著皮袍,戴著氈帽將河西搶擄一空,任誰都當是柔然在報復。朝廷也只以為河西只是丟了民,至少地還在。

  就算在朝廷眼中,河西已如雞肋。但有關國體,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聞不問,至少會來看一眼,或是令元鷙來探查一番。

  結果人來了一看:好家伙,你把田都種到表是縣城的墻根下了,還裝鳥毛的胡族?

  朝廷再傻,元鷙再蠢,怕是也能猜到幾分,李氏還怎么休生養息?

  李松低著頭,細密的汗珠不停的從額頭上往外滲,一張臉白的如同紙一般:“是仆……仆貪心了……”

  “你何止是貪心,你是窮瘋了,明知是毒藥都敢往下吞?”

  李承志手一伸,都快要戳到李松的鼻尖上,“限你十日,將城外青苗盡數鏟除,包括已墾到一半的田,修了一半的渠也盡數掩埋。而后將民戶盡數撤出,遷至合黎山北!”

  “啊?”

  李松懵了懵:豈不是兩萬民戶月轟轟烈烈干了月余全白干了?

  “啊什么啊,聾了不成?”

  李承志臉一板,不輕不重的在案幾上敲了一下。

  李松一個激靈,連聲應是。

  凡帳中親信,皆恍然大悟。

  原來郎君并不止是惱怒李松為貪小利,將表氏城外的熟田盡皆播了種。他更不滿李始良遷兩萬民戶予表是墾田。

  李始良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不過并無惱色。也賴他早有預料,將心態擺在極正。

  他站起身,剛要自責幾句,李承志卻將他揮斷:“伯父,并非侄兒為你開脫,而是你初來乍到,不知底理,有此誤判情有可愿。

  但李松不同,他至河西已近三年,當知河西雖人煙稀少,但予朝廷而言卻不可或缺。不然也不會予遠在千里之西的敦煌獨設一鎮。

  究其原因,朝廷只為使絲綢古道暢行無阻,一為保證與西域之通商之路,二為彰顯國威,鎮懾西域……是以表是縣城絕不能占,至少于今年之內,絕不能駐民,更不能駐軍……”

  李始良一點就通,頓時老臉一紅,又想起了一則典故。

  因太武帝窮兵黷武,使元魏元氣大傷,不得不休生養息,是以之后數帝皆是極盡克制,盡量不與南朝與柔然擅起站端。

  但到元宏繼位之后,朝廷終于忍不住了。

  無它,只因被死敵捅到了逆鱗。

  那時的柔然也緩過了一口氣,看死對頭這么軟弱,好像很好欺負的樣子,就想著試探一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

  當時河西地處邊陲,廣袤千里,卻幾無人煙,對元魏而言就如雞肋。

  但因地勢平坦,雨水充足,更有弱水等數條大河滋養,是以水草檢為肥美,不知比只能靠天吃飯的大漠強了多少倍。

  再看吐谷渾、西域雜胡等明目張膽的游牧于河西,元魏朝廷卻置若罔聞,柔然就錯以為有機可趁。

  當時舉河西千里,就只敦煌與武威駐有兵馬,各只萬余。柔然想著威武離中原太近,若是出兵進犯,元魏十有八九會從關中調兵培援,十數日就到。故而想著先從敦煌鎮試探一下。

  但誰想這一試,卻捅了馬蜂窩。

  當時元宏初登大寶,還是馮太后執政,聞聽柔然欲犯敦煌,馮太后悖然大怒,當即舉國動員,出兵征討。

  予短短三年間,元魏連續九次出兵,前后計五十萬,硬生生的將柔然從陰山之北的頭曼城、浚稽山北的大磧,攆到了色楞格河,也就是快到貝爾加湖一帶。

  若非柔然跑的快,差點就被滅族了。

  到那時柔然才知,元魏之所以在河西駐軍,卻又放任吐谷渾游牧,看重的根本不是那千里之地,而是絲綢商道。

  之所以如此重視,除保證與西域通商、互使之外,拓跋氏從來都沒忘了偏安于高原之上的慕容氏。

  只要祁連山北還是魏境,拓跋氏遲早有一日會屠盡這個死敵,而后放馬蜀地,兵指建康(南朝首都南京)。

  這是百年大計,焉能有失?

  反過來再看。

  李承志常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說的便是如今的朝廷。

  便是接連兩年戰事不斷,便是高肇猝然起事,令朝造驚慌失措。但畢竟入主中原多年,底蘊相當深厚,雖然這兩年被禍禍了不少,但實力還是有一些的。

  若真是柔然只是在河西搶些人,搶些糧,更或是如吐谷渾一般游牧,朝廷十之八九會睜只眼閉只眼。最多也就是先卯足了勁打高肇,待北地安定之后,再想辦法報仇。

  但若是如四十年前的柔然一般,敢斷絲路商道,等于是在打蛇的七寸。就算朝廷如今力有不逮,也絕對不會等閑視之。

  當然,朝廷十之八九不會派兵,但莫忘了,熟悉煌還有元鷙,更有民十數萬戶,有精銳兵馬萬余。

  若是讓元鷙不計死傷強攻表氏更或是西海,李氏還休生養息個屁?

  不是打不過,而是劃不來。

  最好的辦法是等朝廷與高肇打的不可開交,最好北鎮和關中再亂上一亂,徹底顧不上河西之時,也圖謀也不遲。

  而以李承志的估計,到時就算朝廷強令元鷙,元鷙會不會聽令都不一定。

  所以當他知道李始良予表是駐民兩萬,李松更是把表是城外的熟地全都播上了種,甚至已長出了青苗之時,差點沒把嘴氣歪。

  不但窮瘋了,膽更是肥的沒邊了……

  “即刻就去辦,就只給你十日,敢超出一刻,我唯你是問!”

  李承志眼睛一瞪:“滾蛋!”

  李松忙抹著臉上的冷汗,硬是擠著臉上的橫肉,露出了一絲諂笑:“仆這就滾!”

  李始良都看呆了。

  這還是那位不怒自威,岳峙淵嵉的李常茂?

  他來河西之前,李松就已被解卸兵權。而當時李承志尚未遇刺,眾人尚不理解李松之作為有何不妥,是以同情者大有人在。

  且因覆滅杜侖之功,李松之威信更是如日中天,凡西海之軍民,無不對期敬重有加。

  那時的李松,打個噴嚏西海都要抖三抖。

  而這樣的人物在李承志就如綿羊,被一頓痛罵不但不惱,更是有如佞幸,仿佛連臉都不要了?

李始良突然覺的,他對這個侄子的重視程度還是  低了……

  正在愣神,又聽李承志喚他,李始良忙正了正神色。

  “有勞伯父,稍后還需傳令,令山北之牧戶盡皆北遷,暫時先遷兩百里。待李松遷出表是之民,便暫居于此……”

  李始良連忙應諾,又狐疑道:“為何這般急?”

  既然要讓牧戶給農戶騰地方,那就必須在李松遷來之前,按李承志的要求盡數將山北的牧戶北遷,所以給他的期限也是十日。

  僅僅十日,涉及七八萬民戶遷徒數百里,這不是一般的急。

  李承志悠悠一嘆:“若我所料不差,不論是朝廷還是元鷙,都已接到信報。若遣人來探,至多十日也該到了……”

  李始良恍然大悟。

  便是李承志早有安排,東西皆令斥候巡游于五六百里之外,更是截堵商道,但絕對做不到一點消息都不外泄。

  其余不論,李亮出兵已有月余,那些被大軍驚走的盧水胡、吐谷渾牧民,以及不得不由改道的胡商卻是親眼目睹了上萬大軍予河西搶擄。如今已過了一個多月,怎么也該有消息傳到洛京或是敦煌了。

  李承志是怕有漏網之魚,比如萬一有朝廷細作潛入河西,再萬一到了表是縣,看到駐于城中的軍民和城外的青苗。

  “予表是留兩隊斥候,以便與鎮夷傳遞消息。但莫要常駐城內,令其扮做雜胡,在城外放牧即可……”

  “諾!”

  “民戶遷至山北之后,便著手修渠、墾田……嗯……你不是愛墾田么,有能耐,予年內就將那兩百里的草灘盡皆墾為上等良田?”

  李松猛的一僵,連話都不敢接了。

  莫說今年,再給他三年都不夠。

  就如合黎山下的那些水田,自開墾時算起,今年已是第三個年頭了。

  李松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讓山南的那些田中長滿了苗?

  苗雖全但不壯,以李松的估計,今年撐到天也就畝產幾十斤,明年才有可能畝產上百斤,到后年,頂多再翻一番。

  而上等良田的標準,是畝產四石……

  見他滿頭的汗,李承志又冷笑道:“放心,西海別的不多,就是荒田多,我看索性授你為屯田主事算了……”

  李松心中一喜,猛的抬起了頭。

  知道李承志要厘清職階,予各部授官,但李松沒想到,第一個封的竟然是他?

  人煙稀少,自然也有人煙稀少的好處。

  就如弱水,起源吐谷渾、流經河西,沒入柔然,綿延縱橫兩千余里,存在無數年,卻鮮有搶水之事發生。

  這要是關中、河南、河東,甚至是土地相對貧瘠的晉地、北鎮,但凡有這么一條河,超八成以上的流域竟都是可墾良田的淺灘,怕是腦漿子都不知打出來了多少回。

  而如今,正好偏宜了李承志。

  按照他的授意,自前年那一萬五千戶遷至西海之后,李松并沒有急著擴兵,也有沒急擴建礦場,而是全部用來墾田,修渠。

  而在河西墾田,又與在它處屯墾生地有很大的不同,只因這里全是熟田。

  嗯,這么說也不全對。

  至少在七八十年前,在太武帝征伐河西,搶擄百萬民戶至舊都平城以前,這里已然阡陌千里,良田無數,牛羊成群。做到了真正的“天下稱富庶者無出隴右”!

  雖然已荒了七八十年,但田還是那些田,渠還是那些渠,不過是被風沙掩住了溝道,被雜草遮住了田埂。只需稍加修整便能耕種、引水,何止是事半功倍?

  只短短半年,李松率這一萬五千民戶,就在合黎山下的弱水兩岸墾田近萬頃。平均分到每戶,一家三十多畝。

  李氏以耕讀傳家,李松更是干了近十年的主事,管了近十年的李氏莊園,無論署民,還是種田,都是一把好手。

  鋤草、施糞、翻犁、灌溉、暴曬……如此這般養田,兩年間反反復復三四輪,到第三年才播了種。

  成果肉眼可見,也就是李承志站在關城之上,看到的那些麥地。

  河西的地要貧瘠一些,比不上關中、河南、河東等州,只要有水就能長糧食,平均畝產可達四石往上。但這樣再種個兩三年,一畝地產兩三百斤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如此一來,就算播一年種再養一年地,二十畝地養一家五六口也完全夠了,剩下的十畝則用來交稅。

  而如今又過了一年,遷至西海的民戶又有近七萬戶,李松自然不可能白白浪費。

  自去年夏,秦、梁二州的叛軍、流民陸續抵至西海后到如今,他沒有多余耽擱一天。

  凡有拖家帶口盡數編為屯田軍戶,優先供以口糧、車駕、農具等。而后就地予山下分田,凡丁口不論男女大小,一律一口十畝荒田。

  但舉舊魏晉、五涼之西海郡,記載于冊的田地也就兩萬余頃,堪堪只夠兩萬戶耕種。李松嫌挖新渠麻煩,開墾生地更麻煩,所以才打起了表是縣的主意。

  如今李承志一錘定音,鹽池以南不管是荒田還是熟地一畝都不能動,所以就只能開墾山北的生地。

  難度很大,但支持的力度也不小。

  既然占了近半的牧地,也不可能真跑到柔然地界放牧,李承志索性將牲畜分出一半,分給民戶喂養。

  這樣既能空出可墾水田的草地,還能省出不少放牧的勞力。

  李承志暫定:無論戶大戶小,耕田的大牲口必分一頭,羊則是按丁口分配。

  當然不是白送的,而是全部折為糧食,算是借給農戶。等過兩年牛羊繁衍,家中有了收息,再慢慢償還。

  包括田地也一樣,不論農戶種多少年,皆為公田。前五年一律不計租稅,還免費發放糧種。到第六年才開始像征性的收一些田租。

  所以對普通民戶而言,感覺就像是活在了天堂,幸福指數不是一般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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