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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三章 畫餅的高手

  身穿羊皮所制的襠衫,赤著雙臂,坦胸露腹。而腳上不為氈靴,就為皮靴。

  頭發也是一縷一縷,就如牦牛肚也的毛索一般,又臟又亂……

  在西海近一年,且隨李松征伐過杜侖部,李承學怎會認不出來?

  這是胡騎……

  腳下的震感越來越強,仿佛站在了一面正敲個不停的大鼓上。而眼能所及之處盡是騎兵,近似徹底連天一般。

  這怕是有上萬騎?

  李承學感覺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嘴唇不住發顫,腦中就只一個念頭:逃!

  不逃怎么辦?

  就只一處小山岰,躲無可躲,藏無可藏。而且他剛剛還宰了一匹馬,此時正是滿地狼籍,胡兵眼瞎了才看不到。

  哪還顧的上腳邊的馬肉、馬皮上的鹽袋?

  李承學一個跟頭翻下了土坡,連滾帶爬的奔向戰馬,都來不及解韁,匆忙間揮刀一斬,而后飛身跳上了馬背。

  戰馬似是也受到了驚嚇,不等李承學揮鞭,邁開四蹄便朝北奔去。

  李承學上馬后,也就過了十數息,張興義所部前軍的斥候就翻過了山梁。

  千里曠野,一望無際,目能可及至少數里,且李承學也就奔出了一里多,所以斥候看的極為真切。

  看著向西北奔去的那道身影,斥候什長喜上眉梢。

  凡比干城經北的胡部,早已被李松滅了個干凈。而北鎮逃民也皆被攔在城南,是以還能從哪里冒出一騎來?

  所以十有八九,應是三郎無異。

  幢帥可是說過的:豐帥有令,若誰能尋到三郞,賞賜百金。

  一金換絹一匹,或折羊一只,這就是一百匹絹或是百只羊。分到第個人頭上,也有十只。

  發財了……

  什長馬速不減,先是急喝幾句,令手下加快馬速,而后舉起胸前銅哨,用力一吹。

  聽到那婉轉高亢的哨音,李承學渾身一震。

  什么時候,胡部也學會了用哨傳令?

  難不成是家中部曲?

  是李松,還是大兄,或是哪位家臣?

  但西海滿共六七千兵,怎會盡皆現于沃野鎮內,且全是皮袍氈靴?

  李承學半信半疑。

  若是漢人打扮,再聽到這哨令后,他定是會勒停戰馬,辯認一二。但放眼望去,滿山遍野盡是胡兵,他如何敢停?

  戰馬依舊狂奔,李承學則歪著脖子,不住往后打量。兩只耳朵更是豎了起來。

  他方才又驚又慌,只知身后有尖哨響起,卻未來得及細聽。而若是這數千騎真為李氏部曲,接到斥候傳訊,后軍定有回應。

  若是哨令再響,李承學就能辯出真假。

  果不其然。

  中間也就隔了兩三息,后軍中就響起了回令。

  這次的哨音轉了好幾轉,有些長,還有些復雜,似是包含了好幾道訊令,李承學卻如愣住了一樣,竟來不及仔細辯認。

  只因甫一入耳,就如晨鐘暮鼓,驚的他一個激靈。

  第一個聲哨令很簡單:追!

  純猝是本能反應,他猛一勒韁,戰馬吃痛之下竟人立而起,險些將他掀下馬背。

  等馬蹄落地,李承學眼中已閃出了淚花。

  真是李氏部曲?

  老天有眼……

  看他站定,好似不跑了,什長頓時眉開眼笑。

  果真是三郎?

  若是聽不懂哨令,不論換成何人,在這千數千騎面前,都只會倉惶而逃。

  什長哈哈一笑,又怕李承學舉旗不定,將信將疑。萬一跑了追起來也麻煩,所以他又大聲嘶喝道:“與我齊呼:三郎,留步!”

  “三郎留步……三郎留步……”

  十個騎兵齊吼,也是有些聲勢的,其后的騎陣自然聽的極是真切。

  幢帥不知就里,只當是李承學狂奔不止,什長追之不及,情急之下才喝破其身份。是以當即下令,命全隊齊吼。

  便如這般,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也就數息,四野之間便如響雷,皆是“三郎留步”之聲。

  李承學被激的熱淚盈眶,當即就跳下了馬背。

  不知為何,明明已然得救,他的兩條腿卻直發熱,心臟更是如擂鼓一般跳個不停。

  相距也就一里地,前隊斥候瞬息即至。還余著十余步,什長便靳停馬匹,翻身下鞍,而后將一塊銅令往前一遞:“可是三郎,可認得此物?”

  令牌澄亮耀眼,約有雞子大小。上面拓著一桿三角號旗,甚是分明。

  這是塘騎旗令,李承學怎可能認不得?

  他只是點頭,已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什長頓時大喜,喊令屬下:“快,予幢帥傳令……”

  麾下應喏,但剛把銅含進口中,又放了下來。

  就這短短的功夫,前軍已然盡皆沖來,將四面八方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將越出騎陣,看著李承學哈哈大笑:“果真是三郎?快,隨我去見豐帥……”

  張興義是李承志的舅兄,李承學自是認得。他連連點頭,復又跨上馬背。

  知道他已在野外獨身熬了數日,不知詳情張興義不敢催馬,只是信馬游韁的走著。李承學的心情才平復了幾分,抬眼往四處瞅了瞅,又疑聲問道:“見數千胡騎追來,險此將我駭個半死……敢問舅兄,為何盡是胡兵打扮?”

  “此事說來話長,待回營后再講也不遲……”

  看到李承學活蹦亂跳,全須全尾,李豐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還好,沒出什么意外……

  他仔仔細細打量了李承學一遍,而后又一指跪在地上的高肇心腹,肅聲問道:“這賊子稱高肇待家主與大郎君甚厚,如今在金明安然無恙,可是實話?”

  李承學悵然一嘆:“我來之時,父親已被高肇關入水牢!”

  李豐雙眼一突:“為何?”

  “應是高肇欲迫使父親就范,請父親手書一封勸二兄附逆,父親寧死不從之故……”

  李豐悖然大怒,牙齒咬的咯咯直響。

  他恨不得將那高氏心腹碎尸萬段,但也知道此人只是個小嘍啰,遷怒予他根無無濟于事。

  “押下去,待明日隨三郎一道上路!”

  李豐冷喝一聲,又轉頭問道:“即知高肇要送到回西海,那你為何要逃?”

  難道自己不應該逃?

  李承學眨巴著眼睛:“高肇詭詐多端,我焉知他此次不是欲擒故縱之計?若是意欲誘我帶路,如何是好?”

  “那你又可知,如今之漠南廣袤千里,荒無人煙,更有黑風,稍有不慎就會迷路,最后只能是餓死的下場,更有狼群出沒,很有可能葬身狼腹,你就不怕?”

  “怕又能怎么辦?總不能為一時貪生,而使我李氏基業毀于一旦……”

  李承學回的風輕云淡,李豐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他又非眼瞎,豈能看不出李承學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由此可知,家主與大郎也定然如此,不然何至于那親信懷中只有高肇密信,而無家主與大郎的半紙手書?

  若非無可奈何,無計可施,高肇也不會舍近求遠,不遠千里將三郎送回。

  想來是拿家主毫無辦法,高肇才出此下策。

  默然一陣,李豐又拍了拍李承學的肩膀:“我已命人燒好了熱湯,備好了酒菜。好好梳洗一番,歇上一夜,明日便送你去鎮夷見郎君!”

  聽到李承志也到了河西,李承學呲出了一口白牙:“父親果然沒料錯,二兄吉人自有天相!”

  李豐點頭一笑:“這是自然!”

  親自將李承學送出帥帳,李豐又悠然一嘆。

  以前予涇州之時,家主素來不喜幾個庶子,動輒打罵,是以大郎與三郎自小便柔懦寡斷,唯喏平庸。

  但才過幾年,竟就有了幾分錚錚鐵骨?

  郎君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無緣由,自然不可能在猝然間便能有如此變化。追根究底,皆因郎君珠玉在前,迫使大郎三郎,以及家主都不得不奮發圖強。

  就如自己,以為終其一生也就是個李府護院。何時想過能統領千軍萬馬,號令如山?

  更未料想過自小見書頭就大,寧愿挨打也不愿讀書的自己,如今竟也能出口成章?

  都是被郎君給逼出來的……

  李豐唏噓不已,正欲回帳,又聽有人喚他。

  回頭一看,見張信義并張興義二兄弟連袂而來,身后還跟著一個軍漢。

  一看裝束,李豐雙眼微瞇。

  黃麻布衫,外罩牛皮軟甲,這分明就是官兵,而且還是中軍。

  但再一細瞅,手腳皆未捆縛,神情也很是輕松,無半絲驚恐與慌張,反倒很是新奇,左右亂瞅。

  這廝是從哪冒出來的?

  正在狐疑,張信義湊到了李豐耳邊:“此乃我族弟,受二叔之命來此……”

  張信義的二叔,豈不就是郎君的外舅張敬之?

  李豐眉頭微皺:“關中?”

  “并非關中,而是兩百里以南的河渠司……”

  張信義低聲回道,“二叔信中稱,是授討逆元帥奚康生之命,欲北上至大磧探查軍情,突遇流民西逃,得知南床山北有柔然大軍,猜知應是我等,便遣族弟前來示警,并有數信書信代予郎君……”

  李豐聞言一頓,都不知說什么好了。

  剛抓到一隊高肇的信使,又來了一波奚康生的斥候,且還是張敬之為首?

  他即便再愚鈍,也知奚康生沒安好心。

  “進來再說!”

  李豐掀開帳簾,將三人請了進去。問了幾句,得知除張敬之之外,更有奚康生之從子達奚,他更覺形勢復雜。

  什么往大磧探查軍情,這分明就是沖著郎君去的。

  他稍一沉吟,當機立斷道:“既然是張司馬有書信代予郎君,就莫要耽擱,由興義率一旅輕騎護令弟西去,并三郎一道,即刻啟程……信義,待我手書一封,你遣塘騎先行一步,將此間軍情事無巨細秉予郎君……”

  兩兄弟恭聲應諾,領命而去……

  李承學都有些懵。

  草草洗了兩把,衣衫將將換好,李豐便來喚他,說是要即刻起程。

  說好的好酒好肉呢?

  李豐不由分說就將他提溜到了馬上,又塞給了他一包吃食。

  肉還是熱的,隱約間還能聞到果酒的香味。

  還好,比吃生馬肉要強上不少……

  比干城距鎮夷近兩千里,便是塘騎快馬加鞭,也至第六日才到鎮夷。

  看過李豐的呈報,并高肇與張敬之的親筆收信,李承志下意識的撓了撓額頭。

  高肇也就罷了。

  如今已近半年,高允并一旅高氏部曲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高肇再蠢也知定是遭了自己的暗算,自然百分百認定自己肯定活崩亂跳。

  而此一時彼一時,故而高肇以為,在大勢的滾滾車輪之下,個人之仇怨已不值一提。自己有一萬個理由與他共同起事,先抗朝廷,再謀天下。

  再者,也是因自己橫插一刀,使北鎮的局勢徹底脫離的高肇的掌控,他更怕自己在背后添油加火,暗助羅鑒平定六鎮,使他腹背受敵。而父親又寧死不從,所以一時情急,高肇不得不行此下策。

  他有此想法不奇怪,但奚康生又來湊什么熱鬧?

  他有什么憑據認定自己未死,還假模假樣的遣張敬之往大磧探查軍情,并且美名其曰由達奚為副?

  好個老狐貍,這分明一石二鳥之計。

  一為試探自己是真死還是假死,若是真死,自然一切免談。只因皆為朝廷之故,自己才慘遭高肇毒手,李氏與朝廷自然已誓不兩立。是以不論大磧是否有西海遺族隱居,西海遺族是否為李氏部曲,都已不能為他所用,奚康生也只能扼腕長嘆。

  若是自己活著,自然正遂了他的意。這老狐貍十有八九會勸自己與他共討高肇。

  所以達奚身上絕對藏有奚康生寫給自己的親筆密信,不然李承志敢把桌上的這一堆紙給生吞了。

  苦惱一陣,李承志又將高肇的信撿起了看了一遍,不由失笑。

  這高肇還真是畫餅的高手。

  高肇在信中稱,若大敗朝廷,占據中原,攻破洛陽,二人便劃河而治:凡黃河以西,包括關中皆歸李承志,他只取河東、六鎮,并燕晉之地。若是李承志不滿足,將洛陽、河南也一并給他。

  真是好大的口氣?

  他能不能將夏州并燕、晉各州守上三年都還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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