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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四章 早有準備

  西風徐徐,春寒料峭。

  祁連山依舊白雪皚皚,墻灣下卻已冒出了綠芽。

  一行數十騎奔出關城,往東而去。李承志予城門相送,騎隊漸行漸遠,直至化做一團黑點,他才走下城樓。

  不知何時,拂袖而去的崔光與魏子建又去而復返,坐在衙堂之中喝著茶水。

  看李承志進來,崔光輕嘆一聲:“李元伯走了?”

  “走了!”

  李承志回了一句,又朝著崔光深深一拜:“今日若非尚書指點,晚輩定然還蒙在鼓中,不勝感激!”

  “你又何需自謙?”

  崔光一點都不居功,“若非你早有料定,怎會前腳自大磧、比干城撤回大軍,后腳便進軍敦煌,以免后顧之憂?”

  之前不理解,但見過李韶,看過朝廷招撫、封賞的圣旨之后,崔光與魏子建便知,并非李承志貪心不足,欲將河西之地定皆收入囊中。而是他怕被抄了后路。

  河西已至西陲,只要扼守絲綢古道,朝廷的兵馬自是進不來,那還有何人能令他如此心憂?

  無非便是浚稽山以北的柔然,或敦煌以西的高昌、高車。

  便是因此,崔光才料定,李承志未雨綢繆,擔心朝廷徹底不要臉面,會與胡族狼狽為奸。

  而以李承志天縱其才,今日便是他不指點,估計不消半日,李承志就能想通其中關節……

  “況且也用不著你謝,老夫所慮者,無非便是關中百姓,并這天下蒼生,是以你萬萬莫要自做多情……”

  說到這里,崔光五官一皺,一張老臉好似擰成了苦瓜,“但有一日,若是將老夫今日之事勸你放歸李元伯之言泄露半句,十有八九會落個吃里扒外、兩面三刀的惡名,可惜老夫一世英明……”

  李承志回的斬釘截鐵:“尚書放心,萬萬不會!”

  “你懂個鳥毛……你自然不會,那李元伯呢?”

  崔光越想越是惱火,胡子都跟著抖了起來,“老夫要被你這小賊害死了……”

  李承志稍一轉念,不由的樂了起來。

  如崔光所言,還真有可能。

  他一代文豪,又任太學、國子監祭酒近二十載,可謂桃李滿天下。

  且為三朝元老,賢良之名天下皆知,可謂德高望重,慈明無雙。

  若是如此人物都降了李承志,定然舉國嘩然。對李承志而言就如雪中送炭,而對于朝廷,卻如雪上加霜。

  當然,這樣的事情李承志定然是不能干的,一是沒人會信,二是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引起崔光的反感。

  但對于李韶而言,卻是一點壓力都沒有。待到回到關中,只需實話實說,將崔光勸李承志莫要為難于他的那番話講上一遍,就能引無數人遐想。

  再等傳回洛京,高英與元氏皇族,該如何看待同樣與李承志親厚的劉芳、游肇。又該如何看到以崔光、劉芳為代表的山東士族?

  自然不可能一蹶而蹴,但值此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時,一旦懷疑的種子種下,不需多久,就能長成參天大樹……

  李承志越想越是高興,崔光卻越想越是惱火。

  “悔不該一時心軟……便是關中士族盡皆死絕,又與老夫何干?”

  他怒聲罵道,“奸詐小賊,同樣為使,你即能將李韶放走,為何不能將老夫也一并放還歸朝?”

  李承志哈哈一笑,拱手揖道:“此一時彼一時,之所以不放尚書,是因朝廷背信棄議,自食其言。明面招撫予我,暗中卻遣大軍攻我西海……只要這樁官司斷不清,晚輩定然是不會放尚書歸朝的……

  但世叔卻不然,所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便是晚輩欲舉反旗,也要知會朝廷一聲,以免失了君子之道……”

  “如此奸賊,也敢自稱君子?羞煞老夫也……”

  崔光一腳就將幾案踢翻,怒氣沖沖的出了衙堂。

  李承志也不惱,施施然的做著揖,做足了禮數。

  “你莫怪孝伯兄失禮,他是惱大兄(李韶)走時竟都不知會一聲。便是裝模做樣,也該向你過問過問,何時將他放還……”

  李承志轉著眼珠,只字不應。

  若是問了,就是自己不放。若是沒問,那就可能當做是崔光自己不想走。李韶心知肚明,是以才只字不提……

  不知李承志轉的是什么念頭,但大致能猜到定然是在算計崔光。魏子建悵然一嘆:

  “所謂病急亂投醫,若真如孝伯兄所料,朝廷欲冒天下之大不韙,引胡族入關,便與自掘根基,自尋死路無異。待那時便是喪義辱節,人心大失。你只需蹈仁覆義,便能此消彼長……但前提是,你如何破局?”

  李承志稍一沉吟,只回了一句:“外舅放心,小婿自有打算!”

  若是猝然不防,十有八九會被打個手忙腳落,便是一敗涂地也不無可能。

  但即已料到此節,焉能視而不見,置之不理,硬等著禍事落到頭上?

  年節時撤回大軍,并諸般安排,但是為此。

  稍一頓,李承志又問道:“方才尚書氣惱不已,怕他怒上加怒,故而未敢多嘴。然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可請外舅解惑:尚書何以敢料定,朝廷定會孤注一擲,引外族之兵?”

  “倒非孝伯兄可未卜先知,而是早有端倪:只一個小小的金明,卻堅如磐石,奚康生手握雄兵十數萬,竟都久攻不下。何況還有你在河西虎視眈眈,欲伺機而動?

  至初秋之時,又聞六鎮大亂,更使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值七夕,元澄便曾予太后宴請眾輔之時,借著酒意提過一句:若逆賊勢大,朝廷無以為繼,可否行驅虎吞狼之計……

  那時孝伯兄等人已有猜測:看似是元澄酒后嬉言,但若無太后首肯,焉敢在太后與陛下面前口無遮攔?

  之后太后又下旨,令民、倉二部、并關中、河東諸州加征秋糧、絹麻,但之后并未調予奚康生,而是盡皆運于軍中,孝伯兄更是料定:太后十之八九已有決斷,欲置祖宗法度于不顧,冒天下之大不韙……

  而后不久,太后頻頻召見元氏宗室,鮮卑重臣,更是坐實了這一猜想……”

  說著一頓,魏子建又看著李承志,眼中大有深意:“倒是你,好似真能未卜先知,朝廷都還未往外族遣使,你竟就做了諸般防備?”

  “與未卜先知并無關系,不過是一向謹慎慣了,于居安時思危,喜防患于未然罷了……”

  “如此才是長久之道!”

  魏子建贊了一句,又起了身,“孝伯兄怕是被氣的不輕,待我去勸慰一二,就不久留了……”

  “小婿送送外舅!”

  李承志連忙起身,“待忙過這兩日,小婿定擺酒向尚書賠罪!”

  “待忙過這兩日?”

  聽到這句,魏子建又停下腳步,意味深長的看著李承志,“若有閑瑕,還是多陪陪妻兒的好……瑜兒天真爛漫,少不更事,若有錯差之處,還望你多擔待些……”

  說罷也不待李承志回應,便背著手往外走去。

  李承志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跟呆住了一樣。

  魏瑜乖的不能再乖,向來是自己說什么,她就做什么,能有什么差錯?

  再加母親本就最是中意于她,一天到晚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里,何需用自己擔待?

  自己這外舅分明就是在拿話點自己:高文君已然誕下長子,就連小妾張京墨也已生下一女,唯獨魏瑜依舊不見動靜,自己這不是厚此薄彼是什么?

  李承志好不尷尬,下意識的撓了撓了頭:能逼著老丈人和女婿說這樣的話,可見魏子建對自己有多不滿?

  好在小丫頭懂事,處處替自己遮掩,不然別說魏子建,但凡讓郭玉枝知道實情,怕是這關衙都能給燒了。

  確實對魏瑜有些不公平……

  他黯然一嘆,喚來李聰:“遣人回府,就說我晚些會回去。再去大學去接夫人,與我一道回府……”

  “諾!”

  李聰恭聲應著,跑去傳令。

  李孝先又至門外,低聲秉道,“郎君,方才皇甫將軍遣塘騎來報,不過送來的是公文,已交由軍部。大兄(李亮)方才遣人來問,稱郎君是否另有吩咐,可由塘騎一并帶回……”

  “皇甫如何說的?”

  “稱伏俟城與樹墩城并無異動,一切如舊……”

  “那盯著便是……再知會李亮,如今天氣漸暖,雖民壯、牲畜不再受凍寒之苦,但凍土漸化漸深,馳道一日松軟過一日,是以還是要催緊些,盡快趕至春雨之前,多運些糧草、軍械予皇甫……”

  稍一頓,他又問道:“李永壽呢,可有急報!”

  “并無急報,只是例行三日一秉,最近所報是前日黃昏送來,稱浚稽山、涿邪山一如往常,并未見胡騎、車隊出沒!”

  “傳令李亮,待塘騎明日再報之時,命他叮囑李永壽:需嚴防死守,切莫大意!”

  “諾!”

  李孝先未領命而去,李承志思忖一二,又令親信掌起燈燭,看起了墻上的地圖。

  地圖是將數塊牛皮漂白后縫制,而后又以漆墨做圖。足有近丈方圓,幾乎貼滿了一堵墻,上面密密麻麻,標滿了大字小字。

  而這,才只是長江以北的地圖。

  這是李承志親手繪制,便是有些誤差,也大不到哪里去。而難能可貴的是,但凡西海軍卒、斥候、塘騎、乃至細作踏足之處,事后李承志必會親自過問。

  莫說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哪里有城,便是一處水塘、一處溝梁、一處村鎮,更或是一處不足百帳的小部落,他都會問個明白,更會在地圖上標的清清楚楚。

  有這么一份地圖在手,主將便能按圖索驥,無論行軍、駐營、列陣,都能事半功倍……

  李承志端詳一陣,手指劃過敦煌鎮。

  李松已率騎兵出動,距此不過千余里,最多十日,就能兵臨敦煌城下。

  更鎮軍精銳皆已隨元鷙敗于居延湖畔,城中皆為老弱,余下丁壯雖多,但有火炮在手,李松攻破鎮城并非難事。

  到時便可免后顧之憂,便是朝延真與柔然勾結,也不怕腹背受敵。

  除此外,凡西涼州在冊丁口二十四五萬戶,近有二十萬聚居于敦煌,屯糧更是百萬石都不止。是以只是敦煌鎮的丁戶與存糧,就能讓李承志做夢都能笑醒……

  暢想一番,李承志收回手指,又點了點居延湖以北。

  這里皆為千里廣袤之地,少山無水,幾無阻隔。若縱快馬,一日便能探到三四百里深遠。是以便是柔然想銷聲匿跡,悄然行軍也絕無可能。

  除非柔然繞個大彎,特意繞開大磧,從北路出兵,先至六鎮,而后或是攻西海東翼,或是入關,穿過隴山向西進逼。

  但如此一來,怕是多走五千里都不止。一來一去,但是沒有萬里,也要走足八千里往上。

  以柔然拖家帶口、驅牛趕著的行軍方式,只是在路上行軍就要三四月之久,這還是在天公作美,無風無雨的前提下。

  故爾不說朝廷能不能等得起,柔然人就絕對耗不起。

  如這般,柔然既無法攻西海后路,又不愿意繞行數千里,但凡出兵,十有八九會擺明車馬,強攻居延湖。

  若只是柔然,李承志自然不怕。說實話,在火器面前,只是半開化的胡騎比漢人的步陣好對付多了。

  然而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何況元魏已將李承志當做心腹大患。他擔心的是朝廷一不做二不休,十有八九還會聯合吐谷渾。

  到時便是三國聯合出兵,無論如何也該有四五十萬兵力,李承志就算全民皆兵,至多也就能湊出十萬大軍來。所謂蟻多咬死象,若真讓這三方兵合一處,便是有火器可依仗,西海怕是也難免敗亡的結局。

  但并非無法破局。

  所謂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兩軍對壘,無所不用其極,為何非要等別人打過來才能反擊?

  皇甫,就看你的了……

  李承志的手指重重的在地圖上一點,又畫了一個圈。

  圈里,除過表是以南的臨松,還有已深入祁連山的山丹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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