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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六章 以進為退

  所以一聲斷喝之后,楊舒還不停的朝李承志擠眉弄眼,臉上的表情精彩至極。

  “又何需你使眼色……讓我西海退守河西,永不再犯……高英也真敢想?”

  李承志啞然失笑,神情說不出的譏諷,“我本就敬佩寺卿,如今更是嘆為觀止。不過可惜,終是難償寺卿所愿!”

  稍一頓,他又嘆道,“罷了,為免寺卿難做,也免得諸位被宵小之流惡語中傷,從而引來大禍,李某在此手書一封,屆時回京之后,寺卿轉呈太后,便可免諸位后顧之憂……孝先,磨墨……”

  劉芳悵然若失:“你待……如何?”

  李承志哂然一笑:“所謂有因必有果,自然是讓太后知道,天道昭昭,報應不爽,如今也該到了應驗的時候了……”

  聽他此言,楊舒猛的松了一口氣,也不顧禮儀,竟圍到了案邊。

  李承志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再不理會。順手接過筆管,奮筆疾書。

  天道昭昭,報應不爽……李承志難道不是直指太后做惡多端,必有報應,已擺明要和朝廷翻臉?

  元淵駭的臉色發白,連聲音都似顫了:“寺卿,這如何是好?”

  “老夫已然盡力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寧愿擔上抗指之罪,更不惜拼上身家性命,終于讓李承志松了絲口風,商議退兵。

  但“退守河西,以大河為界”的請求剛一出口,他卻又陡然變臉?

  究其原由,這已然不是劉芳能力與否的問題,而是西海壓根就沒考慮過退至大河以西這一點。

  所以即便說破天,責任也推不到劉芳頭上。高英再恨,至多也就是像之前的李韶和楊舒一般,治個“談和不力”的罪名。

  如果真因此而貶官,降職,誰敢說不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一剎那間,劉芳福至心靈,突然就解脫了似的,說不出的輕松。

  元淵卻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更想如楊舒一般,湊上前去看看李承志寫了什么。但屢次咬牙,終是未敢造次,只能生生苦捱。

  急切之下,他突然就開了竅,緊緊的盯著楊舒的神色。本以為李承志定然寫的是起兵的檄文,楊舒也定然會大驚失色,惶恐不安。

  但楊舒先是驚奇,而后冷笑,最后臉上更是滿滿的譏諷,還時不時的拿眼斜睨,好似在鄙夷李承志。

  我道你罵高英天道昭昭,報應不爽,只以為你即刻就要起兵,攻入關中,打進洛陽。

  搞了半天,原來竟是這樣報應的?

  楊舒就站在腳邊,見他神情怪異,目露譏色,李承志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定是在罵自己虎頭蛇尾,半途而廢,竟真就答應罷戰?

  由此,李承志更是確定:楊舒此次來西海,定然別有用心,恨不得朝廷與西海就地打個頭破血流。

  也更說不定,等到夜深人靜,這老賊偷偷的就溜進了自己房中……

  “也就這些,寺卿且先觀上一觀!”

  好不容易等李承志寫就,將墨跡未干的信紙遞給劉芳,元淵才急不可耐的湊了上來。

  偷眼一開,竟非檄文,他先是心里一松:李承志竟然同意罷兵?

  等再瞅幾眼,看清信中所言之事,元淵又如牙疼一般呲牙咧嘴。

  但這罷兵的條件也太苛刻了些,誰敢答應?

  李承志洋洋灑灑近千言,其實只說了三件事:

  一、割地。

  除已被西海攻占的西涼、東涼、河、秦、梁、西海等六州,并敦煌、枹罕、鄯善、武都、薄骨律等五鎮,朝廷還需割讓岐州。

  岐州治下三郡十六縣,東至周城(今扶風縣)、白土(今麟洲縣)。南至秦嶺南麓,名為魏境,實為梁土的故道縣(今漢中留壩縣)。北則至華亭縣,西則與隴西郡相鄰。

  如此一來,就如從陳倉以東的周城縣劃了一刀,直直劈向隴山山尖。雖恰恰好將隴山摘了出來,留予元魏,卻將隴山與秦嶺間的曠野之地劃入西海。

  不但是地,還有民。朝廷不得將岐州之民遷入其他各州,更需向轉遞籍冊,一戶一記的查驗……

  只這一條,朝廷就絕不會答應。

  莫說令西海退出隴西,以大河為界。如今更是要連隴山都要棄守?

  雖說最北止于華亭,名義上的隴山依舊屬于元魏。但隴山之南的陳倉、汧陰、汧陽皆屬岐州,等于大半個秦嶺已歸西海。

  更有甚者,凡陳倉在內,秦嶺六道中的四道、關中四關中的大散關如今皆為岐州治下,豈不是一并要割予西海?

  如此一來,近似大開關中之西門,更是將關中五州之一的岐州拱手相讓,李承志只要在岐州駐軍,關中便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是以有沒有隴山,已無濟于事……

  二、賠款。

自今年起  ,朝廷每年都需向西海賠以糧帛、丁口,以謝擅起刀兵之非。李承志要求每年民三十萬戶,合丁口不低于一百萬,糧百萬石。且以三年為期,三年便是三百丁口,三百萬石糧。三年之后再行議定。

  三、裂土封國。

  需朝廷下旨,詔告天下,甚至要向南梁、吐谷渾、柔然、西域等國遞國書:自此后,西海不復元魏,與柔然、吐谷渾一般,元魏雖可賜賞,但西海卻無屬國之名,朝廷更無宣調之權……

  除此外,零零碎碎的條件還有一大堆,比互市、如駐軍等等。但與之前三點比起來,有如九牛一毛。

  元淵看來看去,除過第二條還有那么一絲可能,其余兩條想都莫想。

  便是高英已視顏面如無物,也絕不敢答應。不然她前腳應下,后腳就會被人清了君側。

  但劉芳卻不這么想。

  雖然這些條件提的有些苛刻,朝廷未必答應。但既然有的談,無非就是坐地起價,就地還錢。

  而西海距洛陽足三千多里,一來一去,至少也要兩三月之久。且還要除過天寒地凍、風不順雨不平之時,這么一算,一年能談上兩次就頂天了。

  如此來回拉扯,朝廷豈不是就有了喘息之機?

  假以時日,難保不能反敗為勝……

  而楊舒想的更為深遠。

  怎么看,都像是李承志順水推舟,就坡下驢,巴不得盡快罷兵,所以提的這些條件,怎么看怎么像是以進為退。

  若再往深里想,更是驗證了他之前所疑:莫不是李承志有不得不退兵的苦衷?

  所以他譏諷是假,驚疑才是真……

  待劉芳看完,也就松了半口氣的時候,李承志又道:“信中寫的詳細,是以再無需多言,寺卿只需轉呈于太后即可。不論應于不應,李某只以三月為期。但凡超過一日,就只能兵戎相見……”

  說的好像跟真的似的?

  心中鄙夷,楊舒又疑聲問道:“岐州也就罷了,你為何還要故道縣?”

  “故道縣本就屬岐州,我為何不要?不過是居秦嶺之南,被朝廷視如雞肋,故而久陷于南梁……”

  李承志溫聲笑道,“也不瞞各位:待太后應了我信中所請,我自然就會揮師南下……也好讓天下人看看:莫以為我李承志就只會窩里橫……”

  幾人悚然一驚:李承志要攻南梁?

  他莫不是瘋了……

  “李承志要么是瘋了,要么就是大言不慚,夸夸其談!他先犯吐谷渾,致天柱三部牧戶死傷逾萬帳。又予南門關大敗慕容孝,將十萬精騎盡數驅入大河之中,淹死無數。

  更遑論將天柱三部數以百萬計的牛羊搶擄一空……如此血海深仇,伏連籌豈會視若無睹,置之不顧?”

  回到驛館,元淵便迫不及待的沖入劉芳房中,煞有介事的分析著,“再看柔然,于西海大磧予大磧一戰,雖折損不如吐谷渾,但朝廷以籌謝丑奴出兵的百萬石糧草,并予二十萬大軍充以軍糧的三百多萬牛羊盡數落于西海。

  粗略一算,只這兩項,至少可抵柔然舉國一年之收息,更有其者:大磧之敗兵潰如山,本就因不滿丑奴連番出兵的部落予大軍中足占四成,大都借此機會遁入漠北更深之處。如此一論,丑奴損失更甚于伏連籌,如此大仇,他怎能善罷甘休?

  而李承志本就為反賊,我大魏人人得而諸之,若他再進犯南梁,豈不是四面楚歌,舉世為敵?”

  元淵越說越是激動:“所謂蟻多咬死象,就西海十數萬兵,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劉芳看了看元淵,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

  憂記得延昌二年,李承志受詔入京之初,便受高肇排擠。立平叛大功,卻被遷入冷之又冷,清之又清的太史監任了候星郎。

  那時就聽李承志時常念叨: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干,以此喻天不遂人愿,太過想當然。

  劉芳覺的,這句話送予眼前的元淵,竟是再貼切不過。

  他道吐谷渾可汗丑奴也罷,柔然可汗伏連籌也罷,早已恨李承志咬切咬齒,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這自然不假。

  然至于這兩國欲尋李承志報仇血恨,就有些異想天開了。

  前者十萬精騎,后者逾二十萬大軍,皆于旬余日便敗于西海,且當時西海參戰之軍力還不及三方聯軍之十中之一,卻依舊使逾五十萬大軍觸之即潰,一敗涂地。

  這二位但凡沒有蠢到不可救藥,定然驚恐萬狀,誓要探個清楚,至少要知道是怎么敗的,再行定計。

  更何況這二位皆為兩國立國以來少見的明君,與能如元淵以為的那般愚昧,沖動?

  無論如何也會先行觀望,打探。若是知道連元魏都自身難保,這二位絕對會偃旗息鼓,有多遠躲多遠。

  絕非如元淵以為,伏連籌與丑奴定會沖冠一怒,遣軍百萬,來尋李承志復仇。

  至不濟,

  也要等朝廷與西海打的頭破血流,兩敗俱傷之時,再收漁翁之力。

  也更說不定,若朝廷與西海再次開戰,依舊節節敗退,這兩方十有八九會遣使來西海,主動求和。

  至于南梁,本就為李承志手下敗將,如今李承志只是代元魏收復一郡數縣,又非舉國之戰,勝之算不得難。

  退一步再論,元魏立國至今,何償不是四面樹敵?

  敗柔然,御吐谷渾,戰南朝,元魏百余年如一日,始終壓這三方一頭,如今卻皆敗于名不見經傳的西海之手?

  蕭衍又非昏昧平庸之輩,豈會為數縣之得失,而與李承志不死不休?

  十有八九會暫行忍讓,繼而坐山觀虎斗。

  是以李承志欲揮師南下,轉攻南染梁絕非虛業。也是因此,劉芳才覺元淵異想天開,過于想當然。

  當然,也不能全怪他,畢竟元淵入居洛京,少于厲練,見識過于淺薄,便是比高英要強一些,也強的有限。

  見劉芳黯然不語,元淵也覺失言,便住口不語。

  又過一陣,他竟后知后覺,轉過了彎來。

  “軍國大事,又豈能以‘恩仇’二字論之。連李承志都知這般道理,伏連籌與丑奴一代明主,又豈會不懂……”

  越說越是失望,元淵的臉色自然也就越沉,“然元某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西海勢如破竹,勢頭正勁,若易地而處,我若為李承志,便是兵缺民少,好攻不好守,也該一鼓作氣,亂了關中后再退守隴西也不遲。為何李承志要激流勇退,半途而廢?

  若是他真能養精蓄銳,休生養息倒也罷了,卻狂言要攻南梁,這又是何故?”

  看吧,元淵之所以比高英強,只因他知錯就會改,會反思,會琢磨。而不似高英一般,死不知錯,絕不悔改,只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在謀害她,都對她不起……

  與元嘉一般年齡,又同殿為官。雖說交情一般,但相比乃父更為敦厚、忠實的元淵,劉芳還是很看好的。看他見機如此之快,也算是稍稍欣慰了些。

  “李承志今日之舉,看似耀武揚威,得意忘形,實則是示敵于強,以進為退,繼而因勢利導,就坡下驢!”

  “以進為退,就坡下驢?”

  元淵悚然一驚,“意思便是……西海定然有不得不罷戰的理由?”

  “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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