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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二章 養精蓄銳(二)

  “你還未講,為何之前不趁勝追擊,一鼓做氣,反而要歇上三月,將士戰意已然消磨大半,卻又要再興刀兵?”

  李始賢頗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誓不罷休的模樣。再看他雙目圓瞪,眼中含怒的模樣,分明是看出他人都知,李承志卻獨獨瞞著他一個。

  便是老夫無能,至少也是你親爹,還能害你不成?

  李始賢豈能不怨?

  “懷德莫要造次!”

  崔光一聲低斥,李始賢便將頭一縮,收斂了怒容。

  再看一旁,李始良也是躍躍欲試,大有好好教訓一番二弟的架勢,李承志不由失笑。

  還真是靛藍染白布,一物降一物。

  “并非兒子有意欺瞞,而是此為西海絕密,知者著也不過二三人。”

  李承志回了一句,又看看崔光,張敬之,魏子建三人,溫聲笑道,“便是尚書與兩位外舅,我也未曾吐露過半句。三位之所以知曉,皆因署理軍務、民生日久,于珠絲馬跡中窺得端倪,從而按跡索源,便能斷出大概。

  父親只是歸來不久,接手民生也不過兩月余,猜不出頭緒也在情理之中……”

  聽到連崔光竟也不知,李始賢心中好受了不少。

  李承志行事像來是認理不認親,他這個當親爺的早就深有體會。既然他不知,張敬之與魏子建也不知才是正理。

  而總攬西海軍政兩務,已著手建尚書省的崔光竟也不知,那就說明真是機密中的機密。

  這般一想,口氣便軟了許多,李始賢帶著一絲歉意,訕聲笑道:“那到底是何緣由?”

  “沒火藥了,火炮皆成了擺設,還怎么打?自然只能置戰。”

  李承志笑著回道,“如今我敢再起站端,無非便是已有了些積累,雖經不起如四五月時連番大戰,但小戰一場,還是絕無問題的。也省的朝廷以為我西海黔驢技窮,無技可施……”

  苦心人,天不負。

  當大戰突起,李承志才猝然警覺:西海的火藥,怕是撐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皇甫讓于南門關及鄯善鎮一戰,便耗費了西海足五年儲備中的六成。

  李承志才算是著了急。

  但大戰已起,商道已斷,便是向元魏、吐谷渾,及南梁販運也已來不急。

  好在前生就是干這個的,知道酒泉與吐谷渾接壤的祁連山中,就有數處大型的天然硫磺礦。是以當即就令李承先成立尋礦司,又召集萬余民壯入山。

  雖只是大概印像,但范圍大致被圈在百里內,所以不算難尋,再者硫磺這東西會反滲。山下但有大礦,山頂、山坡淺表處必會有裸露的礦斑。所以只耗時半月,終于尋得兩處小礦。但因是硫鐵礦的半生礦,所以開采極難,一月也就千余斤。

  李承志不死心,又令李承先細細搜索,算是老天開眼,予四月前終于尋的大礦。而且是透鏡狀、似層狀的純天然硫磺。

  若按常理,上萬人一日上萬斤也能采得出來,但架不住這玩意有毒。

  而且西海最缺的就是人,保險起見,李承志也就只能以進度換安全,盡量擴大礦口,以保證通風,且不敢深挖,開井后只采兩丈。

  所以每月也就五六千斤,足四月也不過才采了兩萬余斤。其中一半已制成火藥、開花彈、地雷等,被送往隴西與薄骨律。如今李亮依舊晝夜不停,加班加點的趕制,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一月十萬斤火藥還是綽綽有余。

  如此,只多到年關,便能達到開戰前的儲量。所以李承志才敢有開戰的底氣。

  當然,能不打最好就不打。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便是朝廷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也絕不是只擁三鎮、五州之地的西海可比。

  嚴格算來,不論是比地境,還是比丁口,更或是比產出,西海還不足元魏的十中之一。

  所以這一戰,李承志只是亮亮獠牙,向朝廷施加施加壓力……

  聽他這般一說,眾人便知李承志開戰的用意。但同時也在心里琢磨:這一開戰,朝廷也算是求仁得仁,不敢再試探,更不敢再耍花招了。

  就是不知李承志要求的那三條中,朝廷會答應幾條?

  割地與賜國是莫想了,不看高英在詔書中連“進退維谷,左右為難”的話都說了出來,可見是打死都不會答應的。

  至多也就是偷偷摸摸的賠些錢糧與百姓。

  而如今的西海,恰好缺的就是這個。

  是以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來看,此舉可謂飲鴆止渴,養虎為患。

  但委實是山窮水盡,無以為計,只能出此下策。

  這般一想,高英也算是可憐……

  剛冒出這樣的念頭,又聽李承志喚他,崔光忙打起精神。

  “尚書,不知能否騎得馬,若不乘我駕輦,予我再至東城看看?”

  “老夫老當益壯,莫說騎馬,便是戰陣也能去得,何需乘車?”

  崔光哈哈一笑,“正好請國公督驗,看這數月來,老夫是不是尸位素餐,濫竽充數之輩!”

  “尚書說笑了,尚書為不世之能臣,予我小小的西海而言,已是牛刀殺雞,某焉敢置喙?此去東城,不過是看看軍服、衣被,可讓兒郎們抵御嚴冬……”

  這還真不是李承志的敷衍之詞。

  如今西海過百萬,兵將將十五萬,而李承志直屬的諜曹細作卻已近上萬之眾。

  雖說大半依舊潛伏于吐谷渾、六鎮、關中并洛京,亦有不少依舊歸皇甫、李亮并李松差遣,但只是置于明處,由親衛將軍李孝先暫領的巡檢司,就有千余之眾。

  這一部分除直駕侍衛,巡捕追拿等,還負監察百官,督巡地方之職。

  已為西海都城的鎮夷自然為重中之重,不敢說珠絲馬跡皆瞞不過巡檢司的耳目,但有風吹草動,先知道的必然是巡檢司。

  比如朝廷遣來的細作,人方至酒泉、張掖,便被巡檢司尋到了根角,莫說是鎮夷城,連表是縣都進不了。

  亦如涌至敦煌的繡衣衛,亦是巡檢司查到端倪。報予李承志之后,李承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遣了一營予李松,將元暉的徒子徒孫徹底拔起,包括元鷙,也被李松一怒之下斬了頭。

  如此得力,已隱有幾分明初錦衣衛的風采,李承志也是始料未及。他當然知道這是一把雙刃劍,但非常時期,只能行非常之事,不得不用。

  限制權衡自然再所難免,李承索性一拆為若干,歸于軍中,聽各將調遣。

  如此一來,他身邊也就剩了千余,主務還是直駕侍衛,自然也就不會尾大難掉。但探查各曹主事是否稱職,各場是否如期完工,自然輕輕松松。

  崔光是能臣,是干吏,這毋容置疑。而西海多是新鮮事務,崔光再是能干,一時半會也是兩眼一抹黑,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如此,李始良這位歷盡數曹,于西海諸務通曉程度已不在李松、李亮之下的吏曹、工曹主事的態度就尤為重要。

  所以李承志幾乎是耳提面命,日日勸,夜夜講,以防李始良心存芥蒂,更怕他與早為西海中堅的李氏仆臣架空崔光。

  好在李承志威嚴漸重,李始良也是豁達曉理之人,深知若取這天下,只靠這三兩百李氏族人無疑于癡人說夢。

  他也更知千金買馬骨的道理,是以對崔光言聽計從,向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以這尚書省,還真就沒怎么磕絆就走上了正軌。

  大致就一句話:李承志還是相當滿意的……

  不多時,一行百余騎就到了河東。

  大致就在軍營以西兩里,略偏向南的位置。略靠近軍營,大都是車廠、軍糧、被服等污染小的軍需作坊。再往東,則是如軍械、幣廠、紙廠等需要開爐燒煤的工廠。

  也是因為河西風多,且一年足有三百天刮的是西北風的原因。

  但不刮風的時候,就比較有意思了:煤灰漂的到處都是,本是已然發黃的樹葉,全被染的漆墨。這還不到午時,門口站崗的兵卒一個個的全頂著黑鼻梁。

  這也是發展過快的弊病:以前人少,廠區自然不需要建多大。又為了少修路,自然是一間挨一間。

  現在不得不擴大產能,只能日以繼夜,加班加點,污染自然就再所難免。

  不過只是暫時。

  既要圖謀天下,逐鹿中原,再將軍政中心放在鎮夷就不太合適了。

  一是四戰之地,無險可守,若臨時建城耗費又太大。

  二是太遠,若哪一日真能占了關中,往洛京、河東,更或是江南進軍時,豈不是要走三四千里的路?

  最好的辦法是隨占隨建。

  如果與邢巒開戰后,朝廷不敢全力反撲,那就說明隴西也暫時不會發生大的戰事,至少兩到三年以內是不用擔心的。

  所以李承志決定,但等明年開春回暖,只要戰事一歇,西海各廠就會全部搬至秦州。

  到時也不會建太大,太多,夠用就行。等進駐關中,再大興土木也不遲。

  待那時,鎮夷就會成為軍鎮,南御吐谷渾,北抵柔然,西援敦煌。

  雖然還要幾年以后,但李承志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藍圖……

  轉著念頭,一行人便進了被服廠。

  剛進門,一股濃郁的腥膻與刺鼻之氣便撲面而來。

  腥膻的是羊毛、羊皮,刺鼻的是各種用來硝制皮毛的藥池。

  墻角下的羊毛、羊皮堆成了山,許多壯漢立于方池兩側,或是往里投,或是往外撈。皮毛或是被投入池中,或是被從池中撈出。

  池中便是曬場,一旦涼干,皮毛就會被運至棚下,羊皮會被平衡車槌平,縫成毛內皮外的大衣。毛會被彈松,裝成縫好的麻套,制成毛被。

  這么一間小小的廠子,一日可制皮大衣五六百件,毛被上千。而且這般大的被服廠,經工以北,居延湖以南的牧區還有五間。

  這些自然軍需品,一旦制好就會運至敦煌、隴西。薄骨律三地。

  保暖效果也不是一般的好,特別是羊皮大衣,若再配以氈毛靴,羊皮帽子和皮手套,便是三九寒天也可予野地中臥雪而暖。

  這就是牲畜多的好處。

  不說牧于居延湖南北、山丹馬場的近兩百多萬牛羊,只是仲夏之時自吐谷渾和柔然繳獲,最終因無人牧放而無奈宰殺的那百多萬,就夠西海十五萬兵卒從頭到腳,從里到外置辦三套皮制冬服。

  唯一的缺點是重,兵卒只是披半甲,再穿上這么一套,再配以水囊、備用的干炒面、弓刀等,凈重至少在五十斤往上。

  好在西海馬也多……

  轉了一圈,又清點的庫冊,李承志又去了隔壁了車廠。

  身為穿越者,李承志自然知道軸承的好處。更何況在西漢時,中國就有將低硅生鐵以柔化退火的方式,造出球墨鑄鐵的技術,他自然是拿來就用。

  不過造出的并非珠狀軸承,而是柱狀軸承。但用來造車,完全夠用了。

  也不例外,車廠用的也是流水化做業程序,進度自然不慢。李承志也不吝夸獎,將崔光與李始良美美的夸贊了一番。

  崔光是尚書,總攬諸曹,李始良是工曹主事,除金曹(兵工廠)之外,無論涉及軍民,西海諸廠皆由他掌負。如今各廠運轉流暢,更超出了李承志的期望,自然是大功一件。

  如張敬之、魏子建也是與有榮焉,如今前者為農曹兼刑曹主事,且還兼三軍司馬,可謂位高權重,與崔光相比也不遜色。后者為民曹、學曹主事,雖是未涉及軍務,只是初露崢嶸,但以魏子建的學識,才能、經歷,遲早能大展拳腳,一展報復。

  只獨獨李始賢,如今只是民曹副主事,還在魏子建之下。

  是以他既是羨慕,又是心酸。

  至于嫉妒和不平,當然是不存在的。

  誰讓他任官不過七品,領軍不過一營。這數人中隨便拎一位出來,都超他十萬八千里。

  無奈之計,李始賢也就只能老驥伏櫪,自強不息。

  不看他對崔光與李始良敬畏成了何等模樣,目的就是想將這二人的本事全都學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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