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改革后的三博醫院煥發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每一個科室的主任都是年富力強充滿激情的博士,他們知識淵博,臨床經驗也豐富,更重要的是擁有一流醫院學科帶頭人的格局。
K蛋白復合體治療腫瘤第三次動物實驗馬上要結束,下一步將進入一期臨床實驗,整個實驗團隊像打了雞血一樣。
上一次的治療讓思思的病情獲得控制,為下一次的治療爭取到緩沖的時間,幸運的是在緩沖的時間里,楊平的腫瘤治療課題獲得了進展。
思思馬上要小學畢業,現在面臨著小升初,學業雖然比較緊張,但是對她來說不會耽誤治療,因為她已經自學到初中的課程,她就算現在休學也不會影響成績。最難熬的時候,最絕望的時候都度過來了,現在會害怕嗎不存 在的。
對于惡性腫瘤的治療思路其實現在非常穩定,只是治療的具體方法在變。手術只能對早期沒有擴散的腫瘤效果優良,因為這個時候腫瘤細胞聚集在一團,暫時沒有朝附近或遠處轉移,只要將這一團腫瘤徹底切除,切除的過程中不造成人為的泄露與播種,腫瘤就算得到了根治。但是一旦過了早期,腫瘤進行了擴散,它的種子到處散播,每一顆種子都能夠利用指數分裂成長為一團,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此時手術已經無能為力,必須輔助其它的治 療方法,所以腫瘤的治療探索集中在“其它方法”。從傳統的化療、放療和現在的靶向治療,生物治療,免疫治療,細胞治療等等。
談癌色變,如果客觀來看待惡性腫瘤,其實它沒有想象的可怕,如果能夠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早期的腫瘤可以通過手術得到根治,日本的胃腸道惡性腫瘤根治率超過80,得益于這一套三早方案的嚴格廣泛執行。
放射治療及在它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各種粒子刀,其實沒有跳出手術治療的范疇,不同的是它用X射線、各種射線、各種粒子替代了金屬手術刀,本質上仍是手術治療的變體。
而靶向治療屬于藥物治療的大范疇,不同的是它改進了藥物這個工具,靶向治療的藥物具備精準識別腫瘤細胞的能力,這樣在消滅腫瘤細胞的同時,避免對正常細胞的傷害,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普通的化療藥物不具備精準 識別能力,而是對腫瘤細胞和正常細胞全覆蓋,所以很多時候,它在殺滅腫瘤細胞的同時也摧毀了人體還存在的免疫能力,有時候不僅沒有起到治療作用,反而加速人體的崩潰。
楊平的實驗團隊有點迫不及待,這邊的三期動物實驗還沒有結束,他們就將思思拉進了醫院,開始進行各種實驗前的檢查,又開始招募一期臨床試驗的志愿者,實驗團隊想盡快進入一期臨床實驗。
對于病人來說,尤其是思思這種病人,早一天得到有效的治療就多一分希望,思思也樂意配合他們“折騰”。
楊平將走廊盡頭的套間病房劃撥給思思使用,這樣有足夠的空間來實施實驗,也保護了忠實的實驗志愿者思思的隱私。
各種檢查結果出來后,年輕的博士們搖頭,唉聲嘆氣,因為每一張化驗單上不是藍色就是紅色,沒有一張是清爽的。而一個剛參加實驗團隊的碩士不屑地瞄了一眼同伴,異常興奮地說道:“要是一切正常還是病人還會往醫 院跑還會讓我們來治療,我看看!”
他手里拿著一疊檢查報告單,越看越高興,眼里放出精光,這一塌糊涂的數據就是他想要的,越是一塌糊涂,越是可以顯示治療方法的威力。
“太好了,這么多不正常的。”他忍不住興奮地說道。
其實這位年輕的碩士的態度看起來不人道,但是客觀來說,這種人最適合做醫生,醫學里對外科醫生心理學研究有一種心理狀態叫做“嗜血興奮”,也就是每次做手術,打開人體見到鮮血,這種人不會惡心,不會恐懼,不會疲 倦,而是一種天生的興奮,手術中的血對這種人就像天然的興奮劑,這種人才是最佳的外科醫生體質,他可以不知疲倦不知枯燥地做各種手術,而且會非常認真,能夠自得其樂。
楊平就是這種人,他一度懷疑自己就是這種“嗜血體質”,每次碰到高難度的病人和高難度的手術,他竟然有一種強烈的興奮感,一種征服疾病的欲望,一種窺探疾病背后邏輯的好奇心。
他一度以為自己是變態,病人生病已經夠痛苦了,你居然沒有任何憐憫之心,而是出現興奮,這是變態,是不人道的惡魔心理,要克制這種變態心理,可是越是克制越是痛苦。
他一直沒有和人說,直到有一天內心不堪折磨,他偷偷地告訴韓主任,韓主任聽后,雙眼放光,一副發現骨骼清奇的練武奇才的驚訝表情。
這就是萬里挑一的“嗜血體質”,這樣的人才會不知疲倦的挑戰高難度手術,不懼艱難地想辦法解決疑難雜癥,對治療成功治療疾病的渴望,對手術及診療細節的瘋狂追求,這是一種職業偏執狂體質。用嗜血體質是一種誤 導,應該說是天生的對醫學的熱愛體質。
原來這是正面的,不是負面的。
這就像天生的兵王,一旦遇上戰爭,他不是厭煩,不是畏懼,不是退縮,而是熱血沸騰,躍躍欲試,他心里想:終于打仗了!不打仗他就會萎靡,會難過,會枯燥無味,一旦碰上打仗,他會精神抖擻,視死如歸,勇往直前,
總覺得他的價值就要在戰爭中得到體現,他的樂趣就在于不斷地戰勝敵人,他就是為戰隊而生的,這種人擁有極強的戰斗欲望和戰斗能力。
可是,愛好和平才是正面的,怎么有人愛好戰爭呢,這就是矛盾的。
旁邊一個年長的博士十分羨慕,自己怎么就沒有這種干勁呢,算起來自己也是一個狠人。剛剛畢業分在縣醫院工作,但是基層醫院缺乏學術氛圍,他一邊工作一邊考研,最終考上自己理想的學校的碩士研究生,接著努力,又 考進名牌醫科大學的博士,但是他卻沒有這位師弟的特殊體質,自己做這份工作只是為了混一口飯吃,把這口飯吃好就行,所以他對手術的并沒有天然的那股激情,而是因為這東西可以養家糊口。
思思來的正是時候,上次雖然壓制了病情,但終歸治療效果不穩定,現在又反復了,新的治療方法不僅要有效,安全,而且效果和安全性要穩定,不穩定不成熟的治療方案不能普及,因為存在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這不正好試試我們的新方法”激動的年輕研究生說道。
年長的博士生說:“你就這么喜歡患者病情嚴重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同情心我可沒時間去同情他們,我只管盡力治病,哪有時間去同情病人。”年輕的研究生實話實說,他就是這樣想的,他腦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治病,根本沒有想過去同情患者,那不是醫生做的事情,而是她的家屬應該做的 事情。
“我真是服了你,一碰到難搞的病人,就像打雞血一樣,至于嗎”年長的博士生教訓年輕人。
年輕對他的話無所謂,因為他的注意力壓根不在這里,全部注意力現在放在思思的MRI圖片上,因為CT帶有的電離輻射,MRI相對來說對身體的副作用幾乎沒有,復查次數會很多,經常做CT不合適,所以楊平常常給思思做年輕的研究生學著楊平的樣子,用一只鉛筆在MRI圖片上指指點點:“腫瘤又擴散了,相對于上一次的檢查,現在出現了很多新的散在點狀的病灶,你看,原來的病灶面積也擴大了,我要測量一下新增的病灶數量及體積,之 前的病灶我也要測一測。”
他看得很準,模仿楊平的形態也有幾分神似。看完MRI片,年輕研究生激動地說:“我們要大干一場,這是最適合的實驗對象。”然后開始信心十足描繪治療的前景。
醫學這個學科帶有悲觀主義色彩,但是一個優秀的醫生必須是樂觀主義者,只有樂觀主義者才能在悲觀主義的事物中始終保持一顆戰勝病魔的心,否則會在無盡的悲觀事件中消耗有限的激情,對醫學沒有激情,不可能成為一 位優秀的醫生。
任何行業,一旦缺乏激情,將難以獲得進步與突破,即使有,也是機械的被動的經驗簡單累積。
楊平正在和思思聊在病房病情,與其說聊病情,不如說是討論以思思為志愿者的課題。
陪伴她的仙人掌又長大了,而且比之前顯得更加翠綠茁壯,楊平記得,第一次看到這盆仙人掌的時候,它還是一點點大,而且有一半是枯萎的黃色,黃色中帶有一部分壞死的黑色。那時,仙人掌看起來要死掉。但是在思思的 精心照料下,仙人掌不僅沒有死,而且茁壯成長,黃色變成了綠色,黑色已經消失,缺少的那部分也已經補齊,窗戶外的陽光照射進來,仙人掌顯得生機勃勃。
思思現在的臉色也比以前好看很多,紅撲撲的,猶如紅蘋果一般,這才是青少年應有的活力。
從動物實驗的效果來看,臨床實驗的效果不會差到哪里去,但是這只是推測,很多藥物或治療方法在動物實驗時效果很好,但是到了臨床實驗效果差或無效果,這種情況非常常見,因為人體的生理、生化、免疫系統與實驗豬 不一樣。
這也是藥物研發投資巨大的原因,因為周期長,投資大,最后的成功率很低,投入巨大的人力、資金和時間,最后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思思這是鐵了心要學醫,她還是小學六年級,現在居然已經學習完初中的生物教材,開始看醫學類的解剖書、生理、生化等等,雖然有些看不懂,但是并不妨礙她現在去研究。
現在思思已經跟著醫生們練習各種外科打結的手法,單手的,雙手的,器械的,還練習各種手術器械的使用,因為年齡小,學東西快,她現在學得像模像樣。而對自己的病情,她現在已經不怎么關心,反正交給這些醫生去不僅她對這些臨床知識有興趣,她對醫學的科研也興趣濃厚,她沒事天天背單詞,積累了很多醫學單詞,跟著研究所的醫生可以熟悉各種實驗儀器設備的使用。甚至她試著以研究者和志愿者的雙重身份參與這次實驗,雖然她 那一點醫學知識非常稚嫩,但也不妨礙她認真地投入到實驗中。
“這就像拼樂高一樣,這個腺病毒就像一個玩具,你們將它身上的一些零件換成其它功能的部件,來實現目標”思思自己在畫K蛋白質結構復合體的圖紙,利用她掌握的知識思考著。
“差不多,其實任何高深的知識在原理上沒有那么復雜,很簡單,復雜在哪里呢復雜在結構、步驟的細節,結構組成多,步驟繁雜,其中的這些細節更多,比如氫彈,原理很簡單,別說高中化學,你們初中化學都有提到,
一個方程式就可以表達出來,但是要實現它,就會有很多細節,這些細節組成復雜的結構和步驟。這跟你解數學難題一樣,簡單的一步解決,也沒什么細節,而復雜的難題,要很多步驟,有很多細節需要處理。”楊平盡量用她能 夠聽懂的語言告訴她。
她轉動著手里的鉛筆:“我似乎明白了一點點,結構決定功能,這個病毒是一個由蛋白質外殼和核酸構成的生命體,將它的結構人為進行改變,可以實現某種特定的功能。”
“沒錯,你的理解能力很強,現在語言表達也很成熟,就這樣的意思。K因子可以殺死腫瘤細胞,病毒可以感染腫瘤細胞,將它們合在一起,組成一個可以感染腫瘤細胞然后殺死他的武器,而這個武器需要躲避人體免疫,于是某種逃逸因子也被組裝在腺病毒改造而來的載體上,它們的組合不是簡單的組合,需要極高的技巧,就像一輛汽車,將發動機、車架和輪胎組合在一起需要技術細節,而不是堆砌在一起。”楊平現在已經不是和她討論病情,而 是課題,用做課題的思路討論病情。
其實這樣挺好的,這個小女孩以后還真挺適合學醫,她的智商和心理素質都是超一流的,如果她學醫,一定是一個優秀的醫生。
“還要六年,我就可以考大學,就可以正式學醫了。”思思扳著手指計算時間。
“我考南都醫大的八年制,你答應做我的導師,到時候不能反悔。”思思停下手里的鉛筆,雙眼里全是對未來的憧憬。
“你不害怕實驗失敗”楊平問道。
思思冷靜地說:“我的命已經是撿回來的,害怕什么不要跟我說這些,你要給我講這個結構圖,為什么這樣組合理由呢。